天气渐渐凉爽,悠悠坐在书房的案前拿着笔呆呆地望着窗外高远的天空,如今坐在卞爷爷的课堂上,日子越发难熬。
今天下午……她想叫上佑迦师叔去抓鱼,佑迦师叔这一点非常非常的像师父,无论做什么事都显得优雅。上回缠着他带她跃上平月岭那片苹果树里最高的一棵,他抱着她,衣袂飘飘,发丝轻拂的样子让她看的眼睛都直了,真好看。
虽然舍不得师父,但她喜欢让佑迦师叔教。佑迦师叔不但比师父更耐心,最重要的……肯陪她玩耍,她那些幼稚的小把戏,在他眼里非常有趣。这真让她喜出望外,如获至宝,师父被云瞬师叔毫不客气地霸占了,老天爷就把佑迦师叔送来陪她。
“喂!”在一边写字的程跃然冷嗖嗖地喊了她一声。
“嗯?”她愣愣地回神看他,一脸茫然,笑容还挂在嘴角。
程跃然的眼光多了抹嘲笑和无奈,线条益发好看的下巴微微一点她的功课——卞爷爷吩咐他们写的蝇头小楷,她才写的一两百小字上醒目地滴落了一点圆圆的大墨点,已经渗入到宣纸纹理,肯定是刚才她发呆窃笑的时候从笔尖掉落的。
“哎呀,哎呀!”她立刻手忙脚乱,匆匆扔下笔,翻来覆去研究那个墨点——已经毫无挽救可能。她哭丧着脸,卞爷爷最受不了字帖上有墨点脏污,她幸苦写成的二百字就要白费。
她悻悻地去看程跃然的功课,宣纸上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已经有了大半页,她沮丧无比,程跃然的字卞爷爷多次夸奖,说他尚欠功力,但风骨已见。她撅嘴巴,想起卞爷爷看着她的字时候的脸色,一脸夸无可夸的为难,最后明显是搜索枯肠才找到几句:“勤加练习,或能清秀”。
“你隔一行一写。”程跃然瞥着她的苦脸,一副很受不了她的样子,口气却还是冷淡的。
“啊?”悠悠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出这主意,隔一行写一眼就会被卞爷爷看出来,然后就加倍惩罚和一顿手板。
“剩下的我帮你。”他已经开始继续写他的字,这句话好像是对他手里的笔说的。
悠悠一时难以相信,他是要帮她做功课吗?以往他都是目不旁视地写完自己的就走,从不理会她哀怨的眼神。“真的吗?”她探头探脑地研究着他,怎么都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善心另有阴谋。
他抬头瞪了她一眼,狭长的黑眸眯起来,“有条件。”
悠悠嗤了一声,就知道他是属黄鼠狼的,“你说。”她故作深沉地抱起臂,撇着嘴,极力学他平时看她的样子。
“今天是十五,舍粥。”他的表情毫无变化,她的挑衅显得十分失败。
她点头,这她知道,前几年川中遇灾,饥民陡增,师祖就在城里设了粥厂,每月的初一、十五发粥舍米,近年虽然情况好转,这一善行还继续施行。
这原本是云瞬师叔管的,现在也推给程跃然。
“我还要和几个商户谈买卖,你替我舍粥。”
悠悠转眼珠,盘算自己划不划算……其实她觉得舍粥很有意思,以前她去看云瞬师叔舍过,大家都夸她是仙女在世。小楷写起来很费功夫,看着一排没几个字,写写就很头痛。
一边想,一边已经坐下来,不自觉地隔一行写一排。
卞大儒看了看悠悠的字帖,又抬头看了看程跃然,那了然的目光让淡着一张脸的他也闪过一丝赧然。
虽然他尽量模仿,但悠悠那字如其人圆滚滚的胖字,写起来分外为难。
“好了,你们去吧。”好在卞大儒今天心情不错,虽然看出破绽也没说破。悠悠欢天喜地,还赞许地向他丢了个眼色。他就没那么容易高兴了,试想卞大儒是看在好歹每隔一行还是悠悠姑娘本人的墨宝,自我安抚了一下。
虽然已是秋天,下午的太阳还是十分火辣,单薄的布料顶棚并没遮挡住多少,面前又是几大锅的热粥,烤得她一身热汗。五六个伙计虽然分担了大量的工作,但师祖出于尊重前来领粥百姓的意思,要求至少有个竹海门人亲自参与,她还是很听师祖的话,很遵守竹海规矩的。
她一边儿舀着粥,一边频频回首,向悠闲坐在粥棚后面的茶楼雅座里和几个中年男人谈生意的程跃然发出求救眼神,大概他是故意的,看也不看她一眼。
尚且年少的他陷入一群世故圆滑的商人中间仍旧显出一种特有的笃定,他总是默默地在听,每每说出一句却让周围年纪大他几倍的男人露出敬佩的神色。
他锱铢必较奸猾刁钻的性子的确适合经商,在几次空送秋波后悠悠气急败坏地转回身,心里刻薄地评价他。虽然明知道程跃然没来之前,这些都是师父包办的,但她还是很难想象超逸如斯的师父怎么和这些市侩庸俗的商人交易买卖,就连佑迦师叔她也觉得无法想象,他们就是那种不该食人间烟火的人。相反,程跃然就食的那么自然,而且,越来越驾轻就熟。本来嘛,他都被滚滚红尘泡透了!
没来之前她以为竹海就是个高人隐居的地方,身处其中才知道远远没那么简单。到底竹海的势力庞大到什么程度她不知道也不怎么想知道,但上到师祖,下到看门洒扫的徒众都得穿衣吃饭吧,银钱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吧?
她爱做些小首饰小物件,师父还特意领她去了竹海的一间银库,里面的金珠玉石堆山积海,竹海之富超过她的想象。
她惊讶过就算了,也没想去追问竹海到底有哪些生意能积累这样规模的财富,师祖他们属于超脱凡俗的,她是属于吃闲饭的,再头痛操心的事自然有人出头——比如程跃然这样的。
在心里骂了他几遍,估计他收到了,不紧不慢地走到粥锅前替下她。
“怎么这么慢?!”她撅嘴抱怨。
他嗯了一声也不多话,认真地为排队的穷苦人舀粥。
她刚想走开,他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啊?”她皱眉,这回该轮到她去阴凉的茶楼里悠哉游哉地喝茶看热闹了吧?他还要说什么?
“我刚听韩老板他们说……今晚城外有河灯大会……”他不知道为什么声音越说越小。
她倒是非常感兴趣,支着耳朵蹭了回来。
“什么,什么?你说清楚点!”她抱怨。
他一横眼,突然直截了当地问她:“你要去吗?”
她想也不想地用力点头,去,怎么不去?!看了看天色,她有几分为难,“都这个时候了,回去找佑迦师叔一起来不知道赶不赶得及。”她突然就变出一脸甜蜜的笑容,像猫一样围着已经冷起脸的程跃然直转,破天荒地笑嘻嘻叫他“跃然师叔”,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跃然师叔——”她不怕肉麻地眯起眼,口气稍嫌诡异,“你轻功那么好,你赶回去通知佑迦师叔,师父和云瞬师叔想来也可以。我来,我来……”她殷勤地抢他手中的木勺。
他把勺子顺手甩给她,脸冷得像冬天茅坑里的石头,又冻,又臭,又硬。悠悠偷偷翻眼,程跃然肯定不知道,他这么死板着一张脸的时候显得非常残暴狠毒。
“我没空!”他瞪了她几眼,扔下一句就走。
“哎!哎!”悠悠这回是千呼万唤不回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又走回茶楼。
这个阴毒的人!
悠悠用勺子插进锅底量粥的余量,还说他没空!还说他没空!明明在一脸凶相地乘凉喝茶!她向他狠狠地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