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连城的眼神慢慢从三个少年脸上滑过,万怀君年少羞涩,饶是竺连城目光慈和,仍是涨红了脸。霍少薰也有些紧张,强自镇定着,张家少年虽然表情不变,拳头却紧紧攥起。
竺连城含笑点了点头,李云瞬站起身,最近一直陪师父挑选徒弟,她早已轻车熟路。
“你们看好。”她瞧着三个少年嫣然一笑,使出一招竹海武功的入门招式“飞花手”,柔美的纤臂,漂亮的手掌,招式虽然简单,在她比来格外悦目好看。她只是比划了招式,没有用上半点内力,宛若舞蹈。
“你们领会片刻,然后用地上的小石子站在这儿击打那棵竹子。”李云瞬一指两丈开外,女墙边的几竿翠竹,近处都是师父爱若珍宝的“竹友”,自然是碰不得的。
招式看似不难,但她并没有指点内功心法,刚才也没表露出内息走向,真要把这招用的似模似样也不容易。
霍二老爷心思灵活,皱眉想了一下,在儿子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霍少薰点头。
万老爷暗暗不悦,霍二爷想到什么却只提点自己的儿子,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好表现,毕竟竺大师只选一个弟子,平时交情再好,此时也是竞争对手。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鼓励他只要尽自己所能就好。
万怀君毕竟年少浮躁,想了一会儿并不觉得那招有什么出奇之处,他自小习武,用小石子打中远处的竹子并不犯难,他再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李云瞬刚才比的手势,不过比万家功夫多了些花架子而已,他确信自己能丝毫不差地重复出来。
走到卵石路边,在竹下的泥土里挑选一颗指甲大小的石子,选得石头太大就显不出他少年习武的造诣了。万怀君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手腕摇转,小石子咝咝有声地飞射出去,准准地打在一棵竹子的腰部,哗啦一阵竹叶声响,纷纷掉落一地细长碧叶。
竺连城含笑喝了口茶,不置可否。裴钧武淡淡一掀眉梢,也没说话。
霍少薰也选了块与万怀君差不多大的石子,打在竹竿上竹子铮铮抖动,发出嗡嗡响声半晌不停却没掉下一片叶子。
竺连城颔首微笑,霍少薰略显得意地看了父亲一眼,霍二爷也回以赞许眼神。
万老爷皱眉,他这才明白霍二爷对儿子说的是什么。竹海的内功向来以绵韧著称,霍少薰这一击,强而韧,的确高了万怀君一筹。
张家少年冷眼看着,轮到了他,他脸色一凛,走过去拣了鸡蛋大的一块石头,想也不想地扔过去,啪的一声,那棵竹子拦腰折断,哗啦啦地倒落下来。
悠悠瞧见师祖和师父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有些意外。虽然她还看不出门道,但也知道张家这位少年手法粗劣,和霍万二少相去甚远,云瞬师叔都呵呵地笑出声来了。他自己应该也知道,反而一脸倔强,毫无怯意。
李云瞬的两个贴身丫鬟对这样的场面也早已熟惯,有条不紊地走到众人面前展开一副卷轴,悠悠认得那风骨卓然的字迹是师父写的,她看了几眼,头都有些疼了,是篇晦涩难懂的文章,她只看见了几个穴道的名字,难道是篇医书?
“半炷香时间,能记住多少算多少。”李云瞬说着还特意看了眼张家少年,对他很感兴趣似的。
这回万怀君露出轻松表情,他向来擅长记忆。
时间过去,丫鬟收起长卷退在一边。
万怀君抢先站出来背诵,虽然中间几处磕绊重复,竟然全篇复述出来,悠悠忍不住拍手称赞,万怀君也忍不住和她相视而笑。
霍少薰面有难色,前几句背诵的颇为流利,越到后面越是缓慢,总是用很长时间回想,终于在复述了一大半后放弃。
“该你了。”李云瞬笑着看站在霍万二少后面的张家少年,他一直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到一旁人少开阔之处,深吸了口气,行云流水般打出了一套拳法,虽然有时略显生涩,但大体潇洒流畅。
“他……他在干什么啊?”
悠悠张大嘴巴,不禁为张家少年担心起来,他就算背不出文章,也不必卖弄家传武功吧,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竺连城和裴钧武都认真地看着他,若有所思。
悠悠发急,挪到李云瞬身后拉她的袖子,小声在她耳边嘟囔:“师叔,你快让他背文章啊!他疯了吗?”
李云瞬回头瞥了她一眼,“你急个什么劲儿?他在背啊。”
“啊?”悠悠一头雾水。
李云瞬饶有兴趣地看着黑衣少年,“那文章本就是套拳法么。”
少年停住身形,竺连城仔细端详他,“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为何,少年犹豫了一下,终于一眯狭长好看的眼睛,似乎执拗地下了什么决心,“我叫程跃然。”
程跃然?!
悠悠目瞪口呆地再次仔细看他。
怪不得她总觉得他眼熟,他就是那个小乞丐!
“哦!是你!”她顿时火冒三丈地跳起来,小手颤抖地指着他,真是冤家路窄!“师祖,师父,就是他削断我的头发!”
程跃然冷笑,“对,是我,哪又怎么样?你自己心甘情愿地用头发来和我交换,我逼你的么?”
一句话说得悠悠张口结舌。
霍少薰个性骄横,又与悠悠感情深厚,立刻跳过来帮腔,“早就想帮悠悠出这口恶气,你这是自投罗网!”
程跃然用眼角讥讽地瞟过竺连城和裴钧武,漠然落在霍少薰和刚凑过来的万怀君身上。他刚才报出名字来的时候就料到悠悠会认出他,“怎么,想仗势欺人,以多胜少吗?”
李云瞬的笑容更深了些,有趣,有趣,这个程跃然竟然指桑骂槐地刻薄起师父和钧武来了。
“为悠悠报仇,何须以多胜少,我一个人就够教训你了!”霍少薰哼了一声利落出拳。霍二爷和万老爷都没出声阻止,若论悟性机变,自家孩子是落在这个好像从地缝里冒出来的无名小辈后面了,事出突然,或许也是一次转机。
霍家拳法霸气凌厉,霍少薰又深得精髓,几招出手就把程跃然逼入下风。对招之中显易看出程跃然的武功根底很差,似乎并未受到严格训练,出手毫无章法,被霍少薰打得无力还手。霍少薰似乎也没想到他的功夫如此之差,当着竺大师裴大侠,他这样一味恃强凌弱似乎显得很不道义。他一迟疑,程跃然便得了还手的机会,不知不觉他把刚刚从卷轴里学到的拳法用了出来,霍少薰大惊,认真应对。
程跃然窥见门径,拳法越用越上手,他自小混迹江湖,打架经验本就比霍少爷丰富,加上与生俱来的武学天分,十几招后竟然把霍少薰打得连连败退。
霍少薰气急,使出杀招,程跃然脸色一白,知道中了这招非死即伤,也眼色一狠,卷轴里的拳法平和内敛,并无凶恶凌厉招式,事到如今,程跃然干脆抛弃拳法套路,只求自保伤敌,不躲反进,把原本走“缠”字决的拳式一改,贴上去就是凶残一扯,生生把霍少薰的左腿拉脱下来。
霍少薰惨叫一声摔到在地,所有人都一惊。
竺连城快步走上前,出手如风,几下就为霍少薰复原了腿骨。悠悠扑在霍少薰身边哇地哭起来,心疼不已。
“伤了腿骨,行动多少不便,几位就先在竹海小住,等这孩子伤势恢复再动身离去吧。”
竺连城淡然对霍二爷说,意思表达的十分清楚。
霍万两位老爷虽然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抱拳应诺。
在悠悠惊天动地的哭声中,竺连城眼神复杂地看着程跃然,“你……愿意投师竹海么?”
程跃然不知为何沉吟了一会儿,努力掩饰自己眼中的光芒,低沉决绝地说:“愿意。”
悠悠跳起身,哭得一脸泪痕,“师祖,不要收他为徒!他是坏人!一会儿装乞丐,一会儿来投师,居心叵测,绝对不是好东西!”
竺连城苦笑着拉起她的手,为她擦了擦纵横的眼泪,“悠悠,以后要和他好好相处,前怨不计了吧。”
李云瞬俏然一笑,偎在裴钧武身边半带揶揄,“可不是,悠悠,你的仇人现在成你师叔了呢。”
悠悠气愤又悲痛,晃着师祖的手大声哭泣,她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