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悠拉了拉头上的纱帽,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了,纱帽虽然精巧到底闷不透风,她的额头密密布了层细汗。
一直拉着她小手的薛云牧停下脚步,用袖口轻轻地为女儿擦了擦汗,口气却是凶恶的,“再让我看见那个臭小子,我非打他个半残不可!”
见爹爹心疼,薛慕悠假装毫不在乎地笑笑,“我头发长得快着呢,下次爹爹再来竹海看我,一定又变得美丽漂亮啦。”
薛云牧听了更加难受,“悠悠,爹对不起你……”从她出生他就云游在外,她娘亲过世后,他又把她送来竹海,亲自照顾她的时间少之又少。
“好啦——”在一边冷眼旁观的越天衡摇着头打断父女二人互述衷肠,“路上人来人往,你们俩差不多得了,有人往这边过来。”
通往竹海的道路车马如流,很多小贩看准商机甚至沿途开设茶肆饭铺,再加上从山里运竹制品出去卖的当地竹农,行人商旅简直快要接踵摩肩,好像去赶什么庙会一样热闹。
薛云牧一转眼,果然看见青海霍家的二老爷领着儿子骑着高头大马,十分惹眼地快行而来。不意外,后面还跟着万家父子。霍万两家再加上悠悠的外祖左家合称青海三雄,在中原武林也颇有影响,此次竺连城大宗师选闭门弟子,他们自然也不会错过机会。被选中的孩子,命运都会改变。
“霍哥哥,万哥哥?”悠悠惊喜地叫出来,她与两位少爷从小一起玩到大,很是熟悉,一年多没见格外亲热。
“悠悠?!”两个少年也一脸意外,急着从马上跳下来,疾跑到近前,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两个大人也笑着下马,向薛云牧抱拳走近,并不真心地责备自己的儿子,“怎么这般无礼,见了薛叔叔也不问候?还像孩子一样。”
两个小少爷听了爹爹的话,才松开悠悠的手,似模似样地向薛云牧抱拳鞠躬,薛云牧本是随性之人,不讲究这些,见他们和自己女儿投契,虽然平素与他们并不熟稔,也就多了几分好感。
悠悠也甜笑着向两位伯伯问好,一手拉着万怀君,一手拉着霍少薰,把他们介绍给越天衡认识。
听说是“天工神手”的徒弟,霍万两位少爷心怀敬意,越天衡年纪只比他们大了一两岁,又和悠悠都亲近,相互之间叙谈起来倒也和气。
听说他们也是去竹海,悠悠更加高兴,自告奋勇地要为他们带路,几个孩子兴奋无比地跑在前面,顾不上各自的长辈了。
霍二老爷为人圆滑,寒暄一阵就婉转地请薛云牧在竺连城和裴钧武跟前为自己的儿子美言几句。裴钧武和薛云牧是至交好友被江湖传为美谈,无人不晓。万老爷就比较耿直,毫不避讳地夸霍万两家的孩子根骨出色,悟性卓绝,长相也俊美,言下之意对自家孩儿入选颇有把握。
薛云牧笑着敷衍,最近这样的人遇到太多,他都暗暗生厌。
因为大宗师定居竹海,这里已经成为中原武林圣地之一,再经裴钧武十几年的经营筹划,已非当初的隐居之地可比。仅是山下的翠竹长廊已经不许外人随便踏入,看守竹林入口的竹海徒众见悠悠归来,都恭敬迎候,霍万两家却被拦在门外。
悠悠跟着爹爹和越天衡走入竹廊,笑着回头向两位少年挥手,安慰道:“我马上就去和师父说,一会儿就……”
越天衡扯了她一把,打断了她的话,他压低声音,“你别瞎答应,回头你师父不说你,云瞬师叔也得好顿训你。”
悠悠扁着嘴点头,这倒是,云瞬师叔早就嘱咐她师祖选徒弟期间不许把外人带进来住。宁可得罪师父,也不能得罪云瞬师叔。
想到师父,她不由加快脚步,出门十几天,她真的很想他了。
越天衡和薛云牧闲散地走在山间竹道享受清雅的微风,并没去追赶悠悠,满眼的绿色让心也跟着素淡平静起来,刚才处身尘世的烦扰仿佛被竹露山风洗涤干净。
越天衡回望山下来投名贴的庸碌之人,轻轻一笑带了几分讽意,“成为竺连城的弟子……真的能一步登天?”
薛云牧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转回身低声嗤笑,“一步登天也不见得,至少从此不再是凡俗之辈。我把悠悠送来这里,也无非是想让她能找个出类拔萃的好相公,能与竹海相交往来的,都是人中龙凤,随便抓一个也不会亏本。”
越天衡听了嘿嘿笑了两声,“师父我真替你高兴。如果你是希望悠悠成为武林奇葩,估计得失望到吐血而死。”
“你!”薛云牧又忍不住打他的头,“我就是太宠你,有这么咒自己师父的徒儿吗?”
越天衡揉着脑袋笑嘻嘻地嘟囔,“师父,你说实话,如果我是那种循规蹈矩的老实孩子,你会收我为徒吗?”
薛云牧冷眼瞥着他,“没胆子离经叛道的人能发明什么让世人称奇的神物?所以你那个迂腐的爹只能是‘匠师’,成就有限,当不了‘天工’。”
越天衡不满地嗤了一声,“竺连城和裴钧武的性子都有些闷,人家不也都成宗师了?你看看山下这些趋之若鹜的人!”
“不见得,不见得。”薛云牧哈哈大笑,说起好朋友口气十分诙谐,“比起当年的秦初一,他俩还是匠师之流,几十年来不过是在追赶前人脚步,无法超越。估计竺大师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一大把年纪还要千挑万选个小徒弟。你看看,那么多世家子弟,个个出色卓绝,老人家就是看不中,摆明是想挑一个不拘于世俗,离经叛道的奇才。你小子要是好武,估计能称他老人家三分心意。”
“我可不学武,我是斯文人。”越天衡得意地嘿嘿笑,“要我说,老头子就是闲的。继承衣钵的得意弟子也有了,装点门面的花哨徒弟也不少,最可怕的,连笨蛋徒孙也出现了。所以就想找个稀奇古怪的人来教着玩儿,看看将来能成什么货色……”
越天衡身边的竹丛瞬间呼地向同一侧倾斜,像被强风压倒般,却不见有丝毫风影响声。
一个和蔼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到了他们身边却还十分清晰,声音到了,人也到了,吓了师徒二人一跳。
头发雪白的老者从倾倒的竹丛间悠然走出,竹子在他身后从容直立,像是专门为他让路一般。老者淡然笑着,并没说话,但似回音又似低语的语声萦绕身周——
“小猴子,你说得对。”
薛云牧也嘿嘿发笑,“大师,你听见啦?是这么回事吧?”
年过古稀的竺连城笑的那么雅又那么豁达,让人顿时心生敬畏仰慕,“对,我就是想选一个特立独行的少年,这并不只是改变他人生的选择,或许也是改变竹海命运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