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远绪悠悠转醒,刚一动,手臂上传来的疼痛便让她嘶的猛一抽气。
“醒了?”
熟悉的声音让她一愣,讶然的抬头。
“穆颉?”
穆颉扶着她,嗯了一声,却再无其他表情。
乍见他时的惊讶慢慢沉淀,商远绪沉默下来。自己最后是和离尘在一块,出贤似乎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然后……
穆颉看她低着头,身形单薄的坐在毯子里,一段时日未见,她越发的清瘦了。
上一个两个人这样呆在一起,还是他们从北周出来的时候,那时候的她晓若清风,朗朗大笑不绝于耳。那样的肆意痛快让他无法转开眼,视线总在不经意的缠绕到她的身上,一颦一笑,甚至使计划谋时坏心的表情也都让他情难自禁的心跳加快。
现在的她,依然让他追逐,可当初的神彩飞扬再不见了,只剩下让他如芒在心的疏离与客气。
那个淡笑着叫他‘穆将军’,于他面前共饮交杯的女子,竟真应了她当日所言,从此天涯再无瓜葛。
“将军是在哪儿找着我的?”
商远绪思定,仰首向他望来,正看到他一闪而过的苦涩与下意识回避的视线。
事实上,他碰了巧,萧青授命领兵上山,他赶了早想先一步去保她安全却不料看到火烧竹屋那一幕。原本知她无事便要回头,可今晚的事偏就这样巧,一路的峰回路转,竟让他给瞧见了有人抱着她坠下峭崖。
那人动作飞快,他不过只看清了他怀里人的长相,下一刻他便带着她从崖上一跃而下。
连让他反应过来上前相救的时间都没有,两个人便消失在悬崖那头。在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只是站在那里,思维空白的瞪着那处空阔的悬崖,不敢上前探察。
也多亏他的没有动静,在他还没有动作前之前的男子便从崖边攀上,调息片刻便飞身离开。
惊愕之后便是满天的狂喜,顺着崖往下,果然便在一处不起眼的山洞里寻着了她。
失而复得的……不愿再松手的……就算强行带走也想要好好套在身边的……
“就在这儿。”
他闭了闭眼,转回了视线。
商远绪目光沉静正望着他,略微苍白的脸,清丽如莲的美丽,眉目间不输男子的坚定与沉毅。他爱的便是这样的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着别人的幸福与将来而努力拼搏的体贴与坚持。
让人心怜的女子……
“我带你走。”他拉住她的手。
商出绪正在想着出贤和离尘的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冲得有些茫然,等反应过来,心里却只剩怅怅茫茫的歉。
如果没记错,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轻轻的挣开他的手,心里对他的愧欠,越来越重,重得她都有些无法承担。
“我不能走。”出贤还不知道是否脱离危险。
不能离开……
他苦笑一声,明知会有这样的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受伤:“为了你大哥?”
“嗯。”
穆颉不知现在心里到底泛着多少复杂情绪,翻腾起伏剧烈,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眼前这个女子,他由恩到怜,再到不可自制的爱上,她一直做着他的商远绪,只有那一晚像梦一样的婚夜,她当了他的商宛絮。
只此一夜,之后便天上人间,无处可寻。
胸腔胀满了奇异的感觉,像怒气又像悲怜。
她这般美好的女子,应该有被人藏在身后好好怜惜爱着的,再不让她受一分苦,再不让她承一丝痛……
商远绪看他神情百般,眼底的风暴席卷数遍,可她现在不能面对他的怨与苦,她要去确认出贤没事。
身上衣衫完好,她撑起身在他的注视下一步步往洞口走去,身后的穆颉沉默的看着不发一语。
等到了洞口她才明白为何他会毫无阻挡的让她离开。
身下千丈峭壁如狰狞猛兽,往上却只有寥寥树藤与迎风微动的峭壁长草。
商远绪闭了闭眼,回身望着穆颉。
“穆——”
“我不会带你上去。”穆颉转过脸一口拒绝。
他难得的冷脸让商远绪有些结舌,一直似乎予取予求的人突然收回了手,心里异样的有些不舒服。可她拿这陡崖毫无办法,虽然可以试着爬上些距离,可依她现在的体力想要爬到顶上根本就没有可能。
她望了望坐在洞中的穆颉,有些无可奈何。
她本可以试着假装自己爬上去,依穆颉对她的……必然会忍着气出手帮她,可这样的算计她不愿再用到这个一心为她的男子身上。
这是对他的践踏。
“穆将军。”她走回到他的身边,在他面前坐下,与他面对面心对心,“商远绪求你无妨,可这个忙你不能不帮。”
穆颉抬眉反问:“为何?”
“那日,从北周出来我受伤昏迷,你对我说的话我大致有听到。”
她吐字如珠,淡淡轻轻的,可穆颉听到那句‘你对我说的话’时脸上便瞬间胀红。
他那时说什么了?傻小子一样的告白,甚至告白前,他还对她——
“我——”孟浪,对不住你。
商远绪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却继续道:“你说我对你曾有一恩,又说幼时我穿着紫衣小裳。”
“嗯。”脸上红迹稍退,穆颉却仍不敢直视。
商远绪突然笑出声:“你可还记得我说过,我出生在江南柳絮飘飞时候?我生来身子不好,十岁以前每逢过冬娘便带着我回去江南,待冬尽春来时才又回去皇都。”
穆颉听明白她的话,脸上一扫之前的赧意,神色是说不出的怪异。
若她在江南过冬,那……那个冬夜救他的又是谁?
“我自小便颇有自己主意,衣裳行头都是自己挑选,小时候倒是有穿着鲜艳,却从没着过紫色衣物。”
穆颉一句句听着,越听神色越是沉重,手指紧缩成拳放在膝上。
“那时候,爹爹因为思念我,便常常把出贤扮成我的模样。”她似乎想起那时的快乐,眼角眉梢尽是暖暖笑意,“出贤孝顺,虽不甘愿却还是彩衣娱亲,甚至还陪着爹爹到街头行走。”
她望了望一旁的穆颉,神色已近混乱,心中些有不忍便伸出手覆在他的手上。
“出贤那时好紫喜辣,我与他一样相貌,他又常居商府足不出户,你将我错认也是自然。穆颉,出贤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如今身犯险境,我不求你违背君恩出手相救,只愿你能带我上崖,其他的我再想办法。”
她说得恳切,抓着他的手温软而有力,穆颉怅然一笑,笑中带苦:“话以至此,我若不帮岂不是枉生为人。”
商远绪见他答应,明明应该轻松下来,可他脸上的苦笑却让她有种逼害他的惭愧。
愧欠的话说多了,便让人觉得不那么真心,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再顾不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