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夜宵,商出贤和离尘两人围桌而坐,在月下悄谈,商远绪则百无聊赖的临字展画。
“他们已经知道这里了。”
商出贤抿着唇,咽下那口酒:“情舞几乎夜夜来这,瞒到现在已是不易。”
“是她蠢。除了那手药术,她就没个东西拿得出手,偏偏我还和她同师一人……哼。”
离尘傲着脸,眼角上挑着。
“事已至此,想到对策没?”他一手执杯一手扶颊,“依我瞧着,掳了情舞回去北周,全部事一了百了。”
商出贤含着酒,慢慢的品着,似乎并没将他的话听进耳中。
离尘本就少有挂念,自小跟着师傅,除了那些心思,更把他桀骜不驯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除了能让他挂念在心的人,其他的,全都视如草芥。
可他做不来,他是商家的人,有家人要扶持相顾,特别是他视为已身的那个妹妹。
他微斜了眼从窗外望进房中,商远绪百无聊赖的托着下颚,一笔一笔的勾着什么。
他微微的扯了下唇,清清浅浅的低眸笑。
他的絮儿……
她和他像是一身两心,平白的从一个人分成了两个,她带着全部的善,而他却留下所有的黑暗与残酷。她爱着这北周,爱着这苍生黎民,因为这样他才肯分出那一部分心来照应这个在他看来轻如鸿羽的天下。
她不要生灵涂炭,他就压了性子去做她崇拜的那个好大哥。
离尘看着他那阵淡淡的笑意,月色倾华,泄在他身上如锦袍加身,甚是倾人。
他就像站在最顶峰上的智者,绝世芳华、聪颖内敛,让人一瞧难忘。
“……出贤。”
“嗯。”
“你设了那么久的局,真要丢下了?”
商出贤捏着杯在手中来回转着,眼神比起刚才已经清冷了许多:“只此一件,我不能如她愿。”
离尘笑起来,看着他坚定的眼——对了,这才是他认识的商出贤。
不为别人意志为转移的,绝对强悍坚定的人。
“只有迥烈,我留不得。”商出贤说着,脸上却云淡风清得像只在观月赏星。
商远绪悄悄的从窗里看着他们,只觉是见着了一组在月下熠熠生辉的壁玉人。
出贤和离尘,都是英雄相惜的人,这世间能让他们这般邀月共酌的,怕也只有对方。
她叹口气,揉了揉后颈,刚一想站起身来却被外面突起的声音吸引过去。
明明刚才还是两个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位蒙面黑衣的男人。
她皱了皱眉,看出贤他们的样子不惊不慌也没提防的意思,怕是出贤或离尘的人。
努力的侧耳细听,那人声音小如蚊吟,根本听不出内容。
出贤他们……是要做什么?
正想着,却眼见出贤起了身,轻轻的掸子掸衣料拎着一瓮酒就往屋里走了进来。
“絮儿,”他微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意图,“今晚大概清静不起来,咱们换个地方。”
她点点头,任他给自己披上披风,好好的在前面系了缨带,又把帽子拉上戴好。
离尘就在门边上,手上还握着酒杯。
“他走了。”他说。
出贤只是听着,不紧不慢的拿起旁边的烛火,拎着酒瓮的手随意一甩,酒液瞬间浸进地里。
商远绪大致知道刚才那人是来通风报信的,却又想不明白细节。能搜到这儿发现他们行踪的人,绝不是普通的探子,那出贤又是怎么从那些人手里探得今晚有袭的消息的?还有那个来去如风的人,又是谁?
出贤端着那支烛,商远绪有些疑惑他的作为,这夜黑风高的,即使是慌忙离开也不至于带着这么只易熄的小烛。
“离尘。”商出贤开口叫了声。
离尘挑起那罐残酒,往屋顶上空一抛,洒瓮刚到顶上,他便弹出一块小石,击得酒液四散。商远绪在酒瓮抛出的时候已明白两人的心思,只是感叹他们间的默契竟然已到不需要言语交谈的地步。
果然,出贤在酒瓮碎裂的一瞬间丢出了烛头,随着那四散的酒液一起,整个屋顶已满是点点星火。
“走了。”离尘先行转过身,往山下走去。
商远绪被出贤拉着往前走,忽然听到身后的几声巨响,回过头时却发现刚才还只是星火点点的房屋现在已是烈火缠绕,红光满天。
这不是那瓮酒能引起的火,出贤他,居然早已备下后着。这场火不仅可以毁掉所有东西,若真是有人追击,这边的爆炸声和火光足以吸引到他们的目光,也方便了他们的离开。
她回过头,满心敬畏的看着那个至始至终表情淡然的男人。收到她的目光,出贤对着她笑了笑:“知道自己每天踩在那些东西上,害怕了?”
她摇摇头,睁着眼睛不说话,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他不会做让她危险的事。
商出贤静静的,突然就笑起来:“傻姑娘。”
他是不会让她有危险,只要他还活着,就绝不许她比自己先出事。
他事事都留有后路,这番为她病情奔波更是不能马虎。那些东西是埋在地下,由引线而出地面,不沾酒之类的易燃物是绝不会出问题的。
他又笑起来,笑容极淡,却是入了心的愉悦。
商远绪望着那火光,长长一叹。
穆颉他,大概会扑一个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