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臣有一瞬间的恍惚,因为那个他已经开始有些遗忘的身份与过去。
他想说,他就是西臣,可儿时在花间与漂亮温柔的母妃藏藏躲躲玩游戏的欢乐,跟在父皇身边俯望着神州大地时的激越兴奋,也跟着出现在脑海里。
他是西臣,可更早以前,他是南陵皇子。
是因为什么来到她的身边,这八年的时间已经把那个原因打磨得模糊不清。
你以命待我,我也同等待之……
他想起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平静又似无意,却像是一枚巨石投进他的心里。待在她身边的时间太久,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还是南陵的暗质,是南陵唯一血统纯正的皇子。他常常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护卫,得主子赏识,被主子认同的家人。
什么南陵皇子也只是周公的一场蝴蝶梦罢了。
他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商远绪,她漆黑若寒星的眼,没有怀疑也没有犹豫,像对他的背叛毫无所觉一样。
“我是南陵溪晨。”
莫名其妙的,之前的所有心情都在说出这句话后被清得干干净净。
他不用再彷徨惊悸,只要安安静静的站在这里等着她对自己的处置就行。
堕地或升天,他都不用再付出什么努力,只要听着她的一句话就行……
商远绪气得几乎要发抖。
不管自己如何猜测,不管别人怎么挑拨,那些东西全都比不上他用这样一副心如死水的表情把事实讲出来。
一想到自己最信赖的人居然是别国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暗质,一想到这八年来还不知道有多少消息通过他传到南陵,她就……她就……
她突然怔住脸。
那样子背叛她的人,她却连一个惩罚报复的方法也想不出来?
她不是应该善言善语的让他以为自己并未动气,让他以为自己对他还有信赖,然后再伺机反扑报复吗?可现在,她为什么不做?为什么不以牙还牙?
商远绪像冰霜一样寒冷的眼瞧向他,一脸深思。
“混蛋!”她突然破口而出,也不知道说的是谁。
西臣还是微垂着眼,只听到这一声又轻又恼的话,忍不住抬起眼看向她。
“瞧什么?看堂堂北周丞相被你玩弄手掌的愚蠢模样吗?”她声音淡淡地,怒气却无法继续攀升。
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在气什么。
一个人对一个人,是好是坏,是真诚是虚情,以她商远绪的能力不可能在八年间都毫无所觉,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随身伺候保护的人。
只能说,若不是他戏演得太好,便是他也付出了真感情。她不是也常说,最好的谎言便是九真一假吗?他对自己付出的,这八年来自己一一看在眼里,所以,即使有证据指出他的背叛,可她仍一次次愿给他给自己一个机会,悄悄地给两个人走出阴霾的机会。
所以,如今她恨的,不过只是他的坦白。
她问那样一句话,不过只是想要让他否认。
只要他摇头,他就继续是商府的西臣,是她以命换命的生死之交。
可他却打乱了她的计划,该死的承认了他对两人感情的背弃。
“该死的你。”她又恨恨的骂了一句。
西臣有些反应不及,也只能定定的看着她抿着嘴瞪着自己。
“公子……”
“闭嘴!不许说话!”她低声吼他。
他真的就闭上嘴,有些不知所措的混乱表情。
“公子,师傅,水弄回来了。我用银簪试过,没毒。”
年曦小小的声音对两个人来讲都是福音,不约而同一起看了过去。
年曦捧着水壶有些讷讷的,她第一次见到公子和师父这样沉重的模样,也察觉出他们之间奇怪的气氛。
“我们要继续赶路吗?”她问。
商远绪闭上眼,长长的喘了一口气。
是啊,她还没有逃出险境,她还需要他的一路保护。
可如今这样的情况……要怎么办?
之前,她靠他而逃出升天,可却在她最需要人保护的时候被人揭穿了他是别国暗质的身份。两人之间,如今剩下的只有尴尬。
她背对着年曦,抬眼瞄了一眼他,没有漏掉他脸上闪过的假装的镇定与淡漠。
“曦儿,我们走。”她说着,人就转过身,毫不留恋的往后走去。
年曦嗯了一声,跟了上去,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回头瞧了一眼仍呆在原地的师父。然后,她就愣住了,慌忙的别过眼,快步追到公子身后。
她看错了吧?
师父脸上那些恍惚又难过的表情,还有眼底好像被人遗弃的哀伤与委屈。
她,是看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