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那夜,我在你背上说的那句话吗?”她埋首在他颈间,直到他渐渐放松了肌肉。
“愿不相逢乱世时。”她自己问,自己答,然后低低的笑了起来。
穆颉犹豫再三,最后仍是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环上了她纤弱的肩膀,渐渐加大了力气,牢牢的将她揽在怀中。
她的哀伤,在一言一行中渗透了她的笑,也让他开始觉得难受起来。
之前,明明还好好的……
他想着原因,她却已经从他怀里探起身,仰头望着他。
“这第二杯酒,敬咱们的花烛新婚。”
他一下子怔住,她却又伸手过来,用端着酒杯的手挽住他的,两人形成了一个行交杯礼的姿势。
她侧着脸,问:“不乐意吗?”
穆颉噎了一下,连忙将酒喝了下去。酒干了,他却没有放开他们仍交缠着的手臂,只是近近的望着她。
她没再看他,只是轻轻把手抽了回来,重新坐回到凳子上。
“商宛絮成亲了。”她低头浅笑,眉目间的神情有些恍惚,“爹娘若还在,必然也会我而心喜。”
只是,再见不着了。
穆颉放下酒杯,想要伸手抓住她的手,只有碰着了她,感受着她的温度他才能确实这样飘渺恍惚的人真的还在他身边。
她没躲开,刚才的浅笑却已到尽头,只剩下漫长而沉重的一片死寂。
“商宛絮一生只会嫁一次。虽没有四书六礼,但咱们喝过交杯,简单些就算是礼成。”她侧头听着房间外面的喧闹,慢慢把眼底的复杂情绪收拾干净。
确定自己能够狠下心后,她才移手握住酒壶,给桌上两个空空的酒杯斟上清酒。
“前面的酒喝了,这第三杯酒,你也得喝完才是。”她亲手把酒杯递到他的唇边,他伸手要拿她却拉住了他的手,眼光中闪着坚定的光。
他吐出一口气,就着她的手慢慢喝光了。
等拿下酒杯,却看见了她的一脸冷漠,他忍不住心口猛的跳了跳,直觉得被她哄进了一个天大的陷阱。
商远绪放下酒杯,拿起自己的那杯酒,杯沿靠在自己的唇边,目光清冷,却久久没有喝下。
穆颉刚觉不对要伸手去夺,却被她抢先一步闭眼仰头一口灌下。
他的手还伸在离她手不到两指的距离处,却愣愣的没有收回。
他听见还保持着最后一个仰头灌酒动作的她发出一声低低的笑声。然后她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桌上那一摊酒渍上,声音似如冬月寒冰,句句成锥狠狠的戳进他的心里。
“这杯酒后,我要做的事,我要救的人,”她顿了顿,停了许久才能继续把那些残忍的话说出来,“从此与你再无相干。”
房中,一片寂静。
他静静的听着,表情中只有苦涩,却毫无惊讶。
如果,刚才夺过了她的酒,如果点住了她的穴,或许她不会再说出这样让他如坠阎罗的可怕的话来。
商远绪再不看他,却知道,此时的他心中的激烈碰撞的各种情绪。
她看不得,不能看,无法看。
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她褪下自己的嫁衣,好好的叠放到床上。
他也没瞧她,怕再多看一眼他就无法说服自己放她走。
商远绪换好外衣,直直的走到门口,门外的西臣已经在等待了。从迥烈走后,她便唤来他,先带走了昏睡的年曦,然后,让他守在外面接应自己。
如果自己下不了狠心,她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带她走。
西臣透过她的肩,看向里面的穆颉,眼中无波。
“将军,好好记得我的话,远绪就此别过。”她死死的握着手,用尽了劲才不让自己的声音出现颤动。
穆颉没有开口,只知道,她走了。
像给他那么美丽的快乐一样,她让他尝到的绝望与苦涩也是同样的透澈深刻。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手,伸开,握紧。
刚才,他还牢牢握在手心里的幸福……
有人在房间外小声的叫了一声主子,说前堂已经准备好,可以迎客拜堂了。
他恍若未觉,对来人说了什么都全无印象。
他只想好好一个人,安静的守在这里,守在这个曾经让他备觉快乐与幸福的地方。
他无意中看见被她丢弃那套嫁衣,色泽红艳。他还没告诉她,这套嫁衣上的那枚银铜双环,是他在最穷困潦倒时也没舍得卖掉的家传之物……是他家传长媳的信物。
他怔怔的往床边走去,坐在那嫁衣旁,伸手抚弄着尚带着她体温的绸面。
余温犹在,佳人却已踏足远去……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红色嫁衣,越来越紧,脸上跳过一道暴戾的光,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直到他眼中映出红色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