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后,顾永南将她放逐在伦敦,再也没有来找她,她还是从酒店工作人员那里知道他已飞回香港。
他的用意已经很清楚,是要惩罚她的不知天高地厚。影柔每天都会同母亲通电话,她动完手术后状况基本稳定,医护又很是周到,所以在这方面影柔能宽下心来。
她有时会在房间里看一整天书,有时外出,一个人去博物馆,看戏剧,吃饭,睡觉,生活平静——平静得仿佛找不到自己的心魂,仿佛只剩一具肉身游荡世间,梦游一般。
这样……也好。
“影柔,我竟不知我原来是隐形人。”开口的是秦浅,他站在跟前,看着她叹息,应该是来了一阵。
“对不起,你和朋友聊完了?”她不好意思地一笑,“谢谢你带我来看画展,这些画都很不错。”
“嗯,这很像夏卡尔的风格是不是?”秦浅指着她刚才在看的那幅。
“我不是很清楚……”影柔诚实地回答。
“没关系,”秦浅微笑,顿了一下又道,“阿南最爱夏卡尔的画。”
影柔一怔,她并不知道。
秦浅瞅着她的表情,了然调侃:“没事,他一定也不知道你究竟喜欢拉斐尔还是伦勃朗。”
影柔笑,却觉得心口微闷。
再抬头,却见秦浅侧首静静望着某处,神情深沉。
影柔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一名孕妇,那女子面容娇柔,气质沉静,让人瞧着十分舒服。
眼瞧着她转过头,就要走过来,秦浅忽然转身,语气微快:“我们去别处看。”
影柔没有错过他眼里闪过的那抹压抑的痛楚。
她有些好奇,随即自嘲一笑——这世上,谁心里没有一点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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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顾永南没有来,来的是他太太张梦茹。
影柔替她沏茶,然后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她说话。
“顾永南把你藏得很好。”张梦茹看着她,语气平和,俨然豪门闺秀的气质。
“顾太你也说了,是‘藏’。”
再怎么样,她也只是个见不得人的角色,金主一个不高兴就朝不保夕,其实完全没有能力让正室如临大敌。
“他一直很有女人缘,少不了莺莺燕燕的纠缠,可你是第一个让他愿意留在身边,还留了这么久的,”张梦茹看着她微微一笑,“我最近在考虑,是不是该和他离婚呢。”
影柔不说话,静观其变。
“不过我们要是离婚,还真不是小事。你也知道,顾氏里面复杂得很,多少人眼红着阿南,巴不得他摔下来自己好取而代之,这次他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已经十分费力,我们要是真离了,张家会卖出持有的顾氏股份,我想有的是人感兴趣,到时候,顾永南会被孤立出董事会,剩下的主要也就是英国这些他自己经营的酒店和餐厅了。十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换作被扫地出门,丢了亡父的脸面,恐怕心高气傲的他应该受不了吧?”
“不妨直说你的目的。”影柔目光镇定地盯着她。
“很简单,我只要你离开他。”张梦茹开口。
“你怎么能肯定我会答应?我本来就巴不得他下场凄惨。”影柔淡淡一笑。
“你真冷血,他待你不薄……”张梦茹错愕地看着她。
影柔不作声。
“我知道他拿你母亲来要挟你,”张梦茹亮出最后一张王牌,“如果我说,我能保证你和你母亲的自由呢?”
影柔听见了,没有立即回答。她望向窗外,又是一次日落。伦敦的黄昏总是有种哀伤的味道。
——影柔,你有没有坐过傍晚的航班,机窗外,天际线绽放如烟花,很美……下一次,我们一起看。
她忽然想起,她还从未在傍晚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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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她接到秦浅的电话。
“影柔,阿南有没有找你?”他问。
“没有。”她答,“怎么了?”
“他在菲律宾,去视察工厂,但当地又有骚乱,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没有打通过他电话。”秦浅的语气中有些焦急。
影柔怔在原地,忽然觉浑身一阵冷一阵热。
“喂?”听不到她声音,秦浅询问。
“我要去菲律宾,你能帮我安排吗?”话语就这样直接冲出口,连她自己也万分惊愕。
“影柔?你在开什么玩笑?那边现在很危险。”秦浅诧异,颇不赞同她的想法。
“我必须见他一面……”影柔觉得自己喉咙梗住,言语艰难,“我怕以后再无机会……”
“别乱想,他不会有事。”秦浅以为她是为顾永南担心,完全没有注意她话里另有深意。
“请你务必帮我。”影柔深吸一口气,眼中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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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怎么样了?”顾永南下车,疾步往厂房走。
“只能暂时停产,因为有些地段封锁的原因,也防止暴民打劫,零部件供货都进不来,不过军方那边正在打点,应该很快能有个说法。”工厂负责人跟着他身边答。
“不是要说法,而是要肯定的答案,不管用什么手段,总之五天内必须复产。”顾永南语气冷硬。
“老板,外面有人找你。”一个工人急匆匆地走过来。
“谁?”顾永南看着报告,头也没抬。
“一个女人。”工人答,“坐军车过来的。”
顾永南蹙眉,走出厂房。
东南亚炙热的阳光下,他看见一道熟悉的倩影。
白色棒球帽下,缓缓抬起一张娇美的俏颜。
那一刻,他忘记呼吸。
他僵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是怔怔地看着她走来,离他越来越近……终于,在他面前站定。
“原来英国离菲律宾这么远。”她看着他,轻声开口。
“是,很远。”他答。
要跨过欧洲和亚洲大陆,飞过好几片海,远得恍如隔世。
不去找她,不打电话给她,不是不想,而是没有勇气。漠视她任何消息,才能让自己不去想那天他究竟伤了她多深,她会不会恨。
而现在,她竟然飞过千山万水,出现在他面前。如果不是阳光太炙烈,如果不是她脸上清晰可辨的倦色,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身在梦境。
可是,她来做什么呢?
忽然间,他不敢问。一生之中,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让他这样忐忑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