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的士下来,街头的霓虹仍蒙着雨水的痕迹,迷幻朦胧。
天真几乎把整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只露着一双明眸望着人来人往。
据说一位英国数学讲师研究发现,人们找到合适伴侣的几率只有1/285000,就算在偌大伦敦,适合自己的对象也只有26人。由此推算,如果某天晚上外出,邂逅意中人的几率只有0.0000034%,比被雷劈到的可能性还低。
爱情是什么?婚姻又是什么?大多数人的生活都不过是这样,庸碌安静,在适当时候,遇见一个人,过完这一生。
而心底的那些影影绰绰的火花,终究会烧成灰烬。
“天真。”低沉的声音,不温不火,缓缓响起。
深蓝的夜色被灯光照得发亮,有个人站在前方,如星的眸,如剑的眉,长身淡立,不过一身样式简单的黑大衣,黑白灰格子羊绒围巾,却是卓然风姿。
“你回来了。”天真抬起脸,仓促开口,没法察觉秦浅在她话音落下之时,嘴角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多么怀念她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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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僻静的角落里临窗而坐,天真喝豆浆,秦浅喝茶。
“这回我倒是从大陆带回许多好茶,可惜你有孕在身,无福消受。”他笑。
“幸灾乐祸,非君子所为,”天真微笑,“说起来,这阵子特别想吃国内的小吃,都有点想回国了。”
“看来胃口很好,”秦浅打量着她,“难怪最近胖点了,不错。”
天真有些尴尬地捂了一下稍显圆润的脸颊,困窘地看着他:“你瘦了。”
他确实比上回见时清减了一些。
“嗯,诸事纷扰。”他点头,凝视着她——你可知道,你是其一?是最让我牵肠挂肚的那个?
“哦,”她点点头,“保重身体。”
他看着她,淡然一笑。
很普通客气的叮嘱,他听无数人说过,可从她嘴里出来,却让他说不出的受用。
下了飞机打电话的时候,心想她此时应该不在公司了,可听见电话被接起,那头传来她声音的时候,那种突如其来的喜悦,仿佛兜头而下,猝不及防。
在她面前,他多年积累的沉着修为总是不堪一击。
“你呢,工作忙不忙?”他问。
天真点头。
“忙得充实可以,但不能累,女孩子不用那么辛苦。”他道。
“我已是不是什么‘女孩子’,”天真轻声开口,“我已快要做母亲。”
“哦,”秦浅一怔,目光微黯,“是。”
“你呢,国内的情况一切都顺利吗?”她反问。
“还算顺利,总算明白‘guanxi’为何会变成英文单词,在中国关系太重要,”他颇有感慨,“一杯酒在手,可以成为很多事情的起点,孟德有孟德的野心,玄德有玄德的主意,认清了各个击破就好。”
“呵,说话用字都换风格了。”天真忍不住笑。
“受人熏陶,”秦浅有些汗颜地挑眉,“和我做店面合作的一个开发商,是位风雅人士,说话也是引经据典古色古香,最有趣莫过于他手机铃声,设的是京剧《空城计》,一响便是‘我正在城楼观山景’,第一回听见我都惊呆了。祖国大陆,果然人才辈出。”
天真正喝豆浆,听见他的话,再看到他无奈摇头的模样,不由笑起来,差点呛到。
秦浅连忙站起身,替她抚背顺气。
“说自己是要当母亲的人,还不是小孩子的行径。”他蹙眉叹息,凝望她绯红的脸。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就缭绕在她身旁,天真耳根也开始发烫。
“没事了。”她意识到自己的忘情失态,不由有些懊恼,于是低头继续吃汤圆。
秦浅看着她,没有说话,感觉彼此之间好不容易松动的气氛又微微凝滞。
他觉得有些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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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无意识地扫向她身后,他脸色忽而一沉。
正抬起头的天真敏感地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跟着回首望向身后。
数秒后,她转过头,继续享用她的夜宵,神色平静。
“他这是在做什么?”秦浅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见朋友吧。”天真道。
“见朋友?”秦浅嘴角轻扯,“lyla还真算是他老朋友。”
天真没说话,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两个人。
该来的迟早要来,谁也逃不过。
“天真。”
背后传来的陈勖的声音,对面坐着的秦浅——忽然间,天真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与秦浅在时装周咖啡馆初遇的那天。
一切都像昨日重现,可是如果能真的回到原点,就好了。
“hi,你们好,”她抬头望着眼前的一对男女,笑容温和得体,“lyla,好久不见了。”
她的表现,让其余三人一时间都怔住。
她打量着他们各自不同的表情,无懈可击的笑意仍在嘴边。
“我和vincent在一起。”lyla到底是沉不住气。
“哦,祝贺你,终于修成正果。”天真看着她回答,语气平静。
陈勖望着她,眼里充满震惊与苦涩。
“你在搞什么鬼?”倒是秦浅难得地按捺不住,他瞪着天真,“你傻了啊。”
别的女人都公然抢她丈夫了,她还慷慨地恭喜?她肚子里的孩子呢?姓陈的到底有没有良心?
“她还怀着孕你居然就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气怒之下,他忍不住质问陈勖。
“秦先生,我们的事情尚轮不到你来管。”陈勖回敬。
“你如果不能好好待天真,我会把她带走。”秦浅冷声道。
“你凭什么?”陈勖毫不想让,英俊的脸庞也笼了一层冰霜,他扫了一眼始终表情镇定的天真,咬牙道,“你可以问她是什么决定。”
“天真?”秦浅看着她,目光犀利。
只要她说一声愿意,他就会不顾一切带她走。
“我们的事,不用你管,我相信他有自己的苦衷。”天真看着他,轻声开口。
“你说什么?”秦浅不敢置信地望着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他?段天真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天真答,迎着他恼怒的视线。
“你确定?”秦浅冷嗤,“对我一个态度,对他又是另一个态度,段天真,你不觉得你太偏心了吗?即便他出轨你都还护着他……我有些怀疑,究竟是你太傻还是我太笨?或者,从一开始,你就想回到他的身边,我的拒绝不过是给了你一个机会?”
不受控制的歹毒话语,就这样轻易出口。
这一刻,他无法理解,也嫉妒得发狂。
何以他这样努力她都不肯原谅他,而陈勖负她两次她都可以饶恕?
他想起初见时她悲伤的眼神,那些夜里她在他怀里的低泣……那时候,都是为着这个叫陈勖的男人。
这一刻,他觉得恐惧,觉得遍体生寒。
而天真,却被他的指控震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已经愈合的心房再次崩裂,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我不是……”她张嘴,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来解释。
“随便你吧……天真。”
秦浅站起身,声音压抑而疲惫,他再未多言,与他们擦身而去。
天真坐在那里,仿佛整个人都冻住,无法动弹。
——或者,从一开始,你就想回到他的身边,我的拒绝不过是给了你一个机会?
他的话,仿佛给了她狠狠一记耳光。
原来,他终究还是不信她的,也不信任他们之间的感情。
明明决心要把一切都放下了啊,为什么此刻,她仍会觉得被深深地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