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记得大学一位好友在结婚那天说,婚礼是给别人看的,热闹喧哗之后剩下什么,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当时觉得不解与怅然,到今天,她似乎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只是望着亲友朋友的笑脸,她自己居然也会觉得喜庆,被这场面感动。
主持人问她,段小姐,你爱陈先生吗?
她抬眼看向陈勖,后者脸上有明显的紧张之色。
她垂眸微笑,答,爱。
台下掌声雷动,以为她片刻的犹豫只是羞涩。
看,自欺欺人,在爱情里撒谎原来这么轻易,反倒是面对真正爱的人,常常情深难启齿。
爱情是太过奢侈的事情。现代人所谓合适的爱情,合适的对象,常常要考虑到合适的事业、金钱、外表、人际、家境……,而其中任何之一,都可能轻易摧毁爱情。
夫君青年才俊,相貌堂堂,公婆明理宽厚,她段天真在外人看来何其幸运, 她怎能笑得不欢畅?
众人簇拥着他们出酒店,迎面屏风上题着一阙晏小山的《虞美人》——更谁情浅似春风。一夜满枝新绿、替残红。
秦浅,他坐在她对面,表情淡漠地自我介绍。
什么情浅?她当时困惑。
更谁情浅似春风,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那一个悄然隐退的人,究竟是他,还是她?
旧梦仍在,今夕何夕。
微薄的酒意上涌,朦胧了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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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温热的湿毛巾,天真替躺在床上的陈勖擦脸,他闭着眼,似乎沉醉不醒,只是她刚要站起身,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俯倒在他胸前。
“天真,对不起,”陈勖突然睁开眼望着她,“如果可以从头再选一次,那天早晨我一定不会离开你。”
“你醉了,说胡话呢。”天真笑了笑,撑起身。
“我要是真醉了,就会假戏真做,今晚便要了你。”陈勖声音沙哑。
天真不自觉地绞紧了手上的毛巾,半晌才轻轻出声:“如果你想,可以的,只要你小心点,不伤到孩子。”
陈勖坐起身,盯着她,脸缓缓凑过来。
天真屏息,闭上眼。
“你这视死如归的样子,很伤人哪天真,”没有预料中的吻,却是他在耳畔轻轻一叹,“还剩六个月,我等得了,如果那时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们就去领证,成为真正的夫妻,否则,你离开我。”
“对不起。”天真低声道。
孩子出生以后,对于她和陈勖就是另一种责任,她不想那么草率,只是如今,她更需要一个避风港来躲避以前种种。
“是我要谢谢你,给我一个这么美好的婚礼,我爸妈都很欣慰。”
陈勖微笑,凝视她低垂的侧脸,他很想问她,如果到时他不愿意放她走呢?
失而复得的东西,总是需要格外珍惜,他为这份感情已经等待多年,不想让她再一次离开。
要做到宽心谈何容易,成人之美不过是惨败者的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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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伦敦时,杂志社计划新开副刊,天真有些惊讶,因为走之前没有听到任何一点关于这方面的消息,更让她意外的是,anna居然讲明副刊主编的人选将从她和法国同事julie中挑选,她的理由是,副刊旨在做设计师及品牌的深度报道,要求视野新,角度奇,所以尝试启用工作出色的年轻编辑。
“你们愿意接受这个挑战吗?”anna问。
“当然愿意。”julie微笑而答,自信满满。
天真迎着anna的探询的目光,点点头。
“好,第一个主题人物由我定,希望你们能发挥出自己最高的水平,”anna缓缓开口,“kevin chun.”
天真脸色顿时一变。
“不要让我失望。”anna又出声,而天真觉得,她的目光似乎牢牢地盯着自己,仿佛这句话只是对她一个人说的。
她站起身,拧开门把走出去,步伐却有千斤重。
她喜欢这份工作,舍不得为了私人恩怨放弃它,只是……
“嗨,jean,”julie从背后赶上她,回眸挑衅一笑,“我知道你和kevin chun有段情史,但我不会输给你的。”
“噢。”天真淡淡应声,表情已恢复平静。
julie瞅了她一眼她的反应,顿觉无趣,低声讲了一句法语,便摇曳生姿地离开,天真没听懂,但也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只是她懒得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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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一名熟识的娱记给的消息,天真打车到一家俱乐部门口。看着低调的黑色大门,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有时真的不得不佩服无孔不入的狗仔队。
买了票进去,拐了几次楼梯,推开门的那刻,音乐声如潮水般袭来,震耳欲聋。
她抬手护在小腹前,小心翼翼地在舞动的人群中穿梭,巡视着周遭的沙发座。
有人突然从左侧退了一步,她下意识地让开,再抬眼,视线瞬间冻结。
眼前是一对男女热情拥吻的场景,红发女郎妖娆高挑,傲人的胸部正紧紧贴着男人的身体,而她的手,更是放肆地在他背后移动着,她背后是极低的开叉,男人的大掌也不可避免地熨贴着她光裸的肌肤。
数十秒之后,他们才意犹未尽地分开彼此纠缠的唇舌,天真呆呆地望着,然后才想起要离开,刚要转身,男人的目光便精准地望向了她,将她再度钉在那里。
秦浅站在原地,没打招呼,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隔着人群,盯着不远处的她,目光深沉晦暗。
天真依旧是沉默望着他,忽然间,朝他们微微一笑。浅淡的笑意里,窥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是邂逅友人,温和致意。
秦浅心里忽然浮起一丝恐惧,很轻很淡很扰人,又有一点尖锐的痛,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似乎开始把握不住她。
“jean,你晚来了一步,今晚他是我的。”倒是他身旁的julie挤到天真身旁,在她耳边暧昧出声。
“请便。”天真仍是微笑。
秦浅没有忽视她说“please”的那个口型,神情顿时一冷。
天真没有再看他,转身离开,步伐不慌不忙。
混乱的舞曲在尾声里,声嘶力竭地重复着一句。
did he know that i’ve loved him?
如果有一天我们能重逢,我会让你觉得,我现在很幸福。而其实,我是伪装的,爱一个人,并不一定就能和他厮守终生,告诉你我很幸福,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其实,很伤心。
——我将余生的时间都送给你。
早就听说过的,谎言与誓言的区别在于:前者是听的人当真了,后者是说的人当真了。
走出门,一轮满月悄悄地挂在城市上空,明净如一颗摇摇欲坠的泪水。
更谁情浅似春风?
她望着夜空,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