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里晔简直连肠子都悔青了。两只包子放在那里本来就已经够添堵的,他还偏偏作死地把泥黎阴兵给了水濯缨,地位和福利顿时一落千丈。
每次缠得水濯缨实在是烦了,水濯缨都是把他一通毫不客气的教训,然后往外赶:“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就这么闲得慌吗?泥黎阴兵我大部分也都派到战场上去了,有这么天下无敌的军队在,西陵还没攻下来,你还有这个闲工夫跟墨墨和妖妖抢口粮?”
泥黎阴兵总数只有三千,被水濯缨留了三百在燕岭莲花峰帮助看守蚩罗墓,她在皇宫又留了三百下来,其余的两千多全部派去了西陵的战场上。
泥黎阴兵果然不愧于得之可得天下的传言。前不久第一次上战场,只派了五百阴兵上阵,对上西陵三万大军。五百阴兵犹如摧枯拉朽一般,直冲西陵大军的最中心,仿佛一支锐不可当的黄金长枪,气势汹汹威猛无比,顷刻间挑破了西陵军队布下的阵法,把对方军阵冲得七零八落。
泥黎阴兵一个就能单挑当世武功数一数二的绮里晔,如今五百同时上阵,又不惧任何伤害,刀砍枪刺,箭雨水火,油泼石砸,毫无半点用处。跟西陵将士的血肉之躯交战,根本不存在胜负一说,完全是单方面的碾压。
西陵军队一开始就被冲得溃散开来,此后只有往后节节败退的份,一场原本应该十分激烈的大战,在一个多时辰之内就尘埃落定,东仪军队大获全胜。
东仪和西陵之间原本胶着的战局,因为泥黎阴兵的加入,一下子打破平衡,变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千羽精骑的大统领白洛原本是东仪军队的元帅,现在也是战场上这些泥黎阴兵的授权命令者,将两千多泥黎阴兵分成了五支或大或小的队伍,在东仪和西陵间的战线上分开来,用在战略上最关键的地方。
泥黎阴兵完全不需要消耗军资,也不需要休息,任何时候都保持着最佳的战斗状态和最高的战斗力,随时可以配合东仪军队的行动。它们的行进速度可以是普通军队的好几倍,一夜之间就能跨越数百里的距离,在步行的情况下,甚至比轻骑兵还要快得多。
短短几天之内,带着泥黎阴兵的东仪军队犹如巨浪狂潮一般席卷过战场,西陵和东仪之间的边境战线已经全面溃败,并且攻下了西陵边境上的三个城市。
整个西陵为之惊悚震撼,西陵军队军心大乱,甚至在战场上只要远远一看到代表着泥黎阴兵的金黄光芒,西陵军队便已经惊慌失措,全无士气。两军还未交战,军队里往往便已经有大批的士兵在惊恐下四散奔逃,甚至于全军望风投降。
绮里晔本来还打算从北晋那边借军队过来,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有泥黎阴兵就已经够了。
“战场上的事情不需要我操心。”绮里晔懒洋洋地回答,“攻下西陵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泥黎阴兵都给了他们,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好的话,那我就是白养了那些将领。”
“照这样下去的话自然没有问题。”水濯缨说,“但我不相信即墨缺会一点应对的办法都没有。”
以前西陵安然无恙的时候,即墨缺一心痴迷于别国的皇后虽然荒唐了些,臣子百姓们还不至于如何。但现在东仪为此而疯狂进攻西陵,眼看着西陵一路节节败退,那些反对即墨缺的声音便越来越激烈响亮起来,都传他为了一个女人而导致西陵亡国在即。
即墨缺要是不想办法挽回局面的话,别说东越军队很快就会攻下西陵,他的臣民们可能都会先反了他。
这段时间以来,“雀网”一直在盯着即墨缺,但一直没有发现即墨缺对此做出什么应对措施,甚至连逃走保命的意思都没有。他仍然跟以前一样,在皇宫中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越来越少出去,一直待在他和水濯缨以前住过的端华宫内。
水濯缨和即墨缺这么些年交手下来,深知此人的可怕,城府深沉,手段狠辣,谋略机变,多智近妖,而且对她的执念又深到了疯魔的地步。一支泥黎阴兵就让他束手无策,放弃抵抗,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泥黎阴兵代表的固然是绝对的实力,然而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一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泥黎阴兵尽管是从阴间来的,也必定会有对付它们的手段。
“论实力他的确是很难跟泥黎阴兵硬碰硬,他如果要想办法的话,只能从那些异术秘法上面去找。”绮里晔说,“就比如蚩罗墓壁画里面记载的那种可通阴阳两界的通灵师。”
蚩罗墓里面果然保存有大批的上古术法,不过很可惜,这里面大部分术法当年都是书写在竹片、木材和丝绸上面的,在数千年之后,基本上都已经腐烂朽化殆尽,只有一小部分刻在石头上的才得以留存下来。
书写的文字都是上古文字,翰林院那边如今已经破译出不少上古文字,大致上能看懂这些术法的记载。但是看懂了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能实现这些术法的往往必须是大陆上特定的种族,就比如说只有伽印族王族才能使用幻术。
如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种族,那么就意味着这个种族相应的术法也失传了。普通人就算有理论指导,也几乎不可能学会这些术法,不过是多了解到了这些信息而已。
水濯缨诧异道:“那都是几千年以前的人了,现在还有这种通灵师?”
“不知道。”绮里晔摇摇头,“不过还有类似于这种人的存在。”
水濯缨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是说引荒楼的赶尸术?”
“对。”绮里晔说,“泥黎阴兵是从阴间来的不死军队,引荒楼赶尸术驱使的是已经死亡的尸体,也有能够发起攻击的战斗力,这两者之间一定有相通之处。”
水濯缨之前就已经猜测过,赶尸术应该是通灵术里面最低端最浅薄的一种,只是现在这片大陆上已经看不到真正的通灵术,至少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赶尸术也是引荒楼的独门秘技,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绮里晔继续道:“即墨缺不会放过这条线索,肯定会派人去联系和搜寻引荒楼楼主,我也已经派了人出去,谁先找到引荒楼楼主,那就各凭本事和运气了。”
水濯缨两年前被引荒楼楼主霍沉抓走一次,带到燕州一带的引荒楼总坛,格罕大王子拓跋焱救了她出来。后来绮里晔率领军队赶到,引荒楼总坛被摧毁,但是引荒楼里的绝大多数人早就已经闻风而逃,这个组织并没有消失,而估计是另外换了一处总坛藏起来。
引荒楼总坛之前在东仪,现在既然跟东仪皇室结了仇,新的总坛估计会移到其他国家,不过也不排除霍沉会反其道而行之。引荒楼是杀手组织,要不断地对外承接任务收取报酬等等,跟外界往来很多,真要找起来的话,应该并不困难。
水濯缨:“然后呢?就这样了?你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干了吗?”
绮里晔:“我从来没有‘其他事情’,只有你可干而已。”
这个“干”字咬得特别意味深长,水濯缨第一瞬间还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在那里愣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个死变态是什么意思。
“……滚!”
……
东仪,端水岸边的树林中。
夜色下,树林里的小道上马蹄声响成一片,疾如骤雨。前面三骑马上各坐一人,正在纵马疾驰,后面一行人马足有十多骑,正在追赶前方三人,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
这主要是因为楚漓的原因。双方的马匹都差不多,能分出速度快慢的就是马术的高低,楚漓来古代这么长时间,本来马术也早已练得不错,日常的骑马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跟后面那些个个身有武功的江湖中人比起来,还是有些不够看,尤其是在这么狭窄弯曲的林间小道上,让她越来越力不从心。
两个暗卫只能跟在她后面,她的速度慢,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快到哪里去,结果就是渐渐被后面的人马追了上来。
为首一个喇嘛打扮的壮汉,已经靠近其中一个暗卫的后面,举起手中大刀,砍向那暗卫的后背。那暗卫避无可避,只能猛然一勒缰绳,马匹骤然减速,他身子一矮,手中的短剑从那喇嘛的肋下顺势一划而过,喇嘛的腰侧顿时被划开了一半,鲜血内脏哗啦啦从豁口处涌出来。
这样一来,这个暗卫已经无法再继续往前疾驰,不得不停下来跟追兵们交起手来。另外一个暗卫也因为跟后面的人靠得太近,座下的马匹中了暗器,只能落下马来,同样加入缠斗。
“楚姑娘!继续往前跑!殿下的人在前面等你!”
两个暗卫一停下来,首先便是一口气废了后面一行人的五六匹马,尽可能地拖住更多的人,但还是有六七个人一下子越过他们,继续向楚漓追去。
楚漓从来没有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疾驰和颠簸,全身上下已经被颠得近乎麻木,速度越来越慢。后面的追兵们刚才被两个暗卫一拖,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这时候又再次渐渐地追了上来。
前方的小道上,斜刺里突然冲出四五匹马来,直朝着楚漓而来。楚漓被吓了一大跳,以为又有敌人在前面拦截,但最前方马背上的一人抬手一挥,楚漓后面两匹马上的人顿时应声而倒,从马背上栽落了下来。
“过来!”
最前方的那人着了一身黑衣,正是聿凛。他乘坐的马匹旁边还带着另外一匹明显品相好得多的骏马,马背上是空的,他驱马上来和楚漓并骑而行,手臂一伸,一把将楚漓从她乘坐的马上拉到了那匹骏马的马背上。
跟着他的三四骑人马都是他的人,迎上去缠住后面的六七个人,他和楚漓的两匹马速度快得多,这下终于跟后面的追兵拉开了距离。再往前疾驰出一段,已经彻底将那些人甩在了后面。
楚漓这时候早就被颠得全身没了一点知觉,双手又酸又麻,几乎握不住缰绳。聿凛想把她拉过来跟自己共骑,几次都伸出了手去,但终于还是不敢贸然做出跟她如此亲密的动作,又把手收了回来。
这时候他们已经出了树林,聿凛看楚漓实在是没法再坚持下去,干脆便让马匹放慢速度,他引着楚漓的那匹马,偏离小道的方向,走进了一片乱石荒草的野地之中。
后面已经没有人追来,聿凛找了一片草木茂盛,能藏住人马的地方,靠着一块巨大的山石,让两匹马停下来。
“对不起……”
他有些慌张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跟楚漓解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答应过不会再干涉楚漓的自由,虽然也的确是没有干涉,但楚漓肯定知道他这一路都在附近跟着她,否则他是北晋的皇帝,怎么可能会如此凑巧地出现在东仪境内的这种荒郊野岭里面。
楚漓这时候完全没有力气跟他计较他跟不跟着她的事情,她全身没一处地方听她的使唤,马匹一停下来,几乎就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聿凛终于没忍住,伸手过去想接住楚漓,楚漓微微让了一下身子,避开他的手:“不用。”
聿凛就像是被火烫了一样,手一下子缩了回来,往后退开两步,跟楚漓之间拉开距离。
楚漓不想他想象中的那么抵触他,但也没到愿意像以前一样那么亲密地接触的程度。
周围只有一片黑暗的荒野,寂静无声,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尴尬。
楚漓这时候既走不动路也骑不了马,只能坐在一块石头上,缓慢地揉着自己又酸又麻毫无知觉的双手和双腿,背对着聿凛,眼睛就是不往后面看。聿凛站在距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何是好。
前半夜的天气还十分晴朗,但到了后半夜,夜空中的乌云渐渐浓密起来,遮住了星月的光芒,到现在已经是漫天阴云密布,又厚又沉,翻滚不息,犹如天幕上堆满了被泼上漆黑浓墨的棉花团。
空气陡然间变得沉重而闷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重量压迫在人的身上,无论怎么呼吸都感觉透不过气来。一切都在表明,一场夏季里的暴雨即将来临。
东仪的雨季在四五月份的春夏之交,现在已经是八月份,盛夏时节雨水不多,但一旦下起来,往往就是凶猛滂沱的瓢泼大雨。
滚滚的乌云里突然闪过一道长长的亮光,犹如漆黑的天幕一下子被撕开,露出后面透出来的炽白光芒,照亮了四野。随即便是轰隆隆的雷声响起,犹如无数巨大的车辆在天幕上的云层中疾驰过去,震耳欲聋的声音惊心动魄。
这雷声终于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和尴尬,聿凛先开口道:“你现在能不能骑马?快要下大雨了,最好找个地方避雨。”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头,上面大部分地方都是乱石嶙峋的荒地,生长的草木不多,这种雷雨天气也不能躲在树木底下避雨。
楚漓没有回答,勉强咬牙站起身来,上了马,两人骑马往山下走去。
夜空中的闪电一道比一道炽白明亮,贯穿天幕直劈至地,像是云层中倒垂着生长出了一棵棵亮白色的树木枝桠。雷声也一阵比一阵巨大可怕,很快已经有豆大的雨点从夜空中砸落下来,打在人的脸上,一阵阵生疼。
但两人的运气还算不错,在雨势真正大起来之前,总算在山头底下的一条河流边,远远见到了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河神庙。
这时候两人身上都已经被雨淋湿了,再小再破的庙也比没有好,正要下山赶过去,后面在雷声和雨声中又模模糊糊地传来了人的喊声。
“……看那边山头上!”
“……对!就是他们两个!”
“……快追过去!”
山头下的小道上,十来骑人马正在飞快地朝山上追过来。在后面追楚漓的那些江湖旁门左道,似乎还纠集了不少人,这会儿追过来的又是新的一批。
“你先下去躲雨,这里我来解决。”
聿凛策马转过身去,拔出腰间的长剑。他身上的衣服早就完全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发梢不断地往下流淌,手中长剑剑光雪亮,在闪电光芒的映照下凛冽无比。
楚漓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微微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聿凛已经转过身去对着山下,楚漓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一甩缰绳,座下的马匹往山头下面的河边奔去。
这座河神庙至少是十年前建起来的了,破破烂烂,上面的瓦顶都漏了半边,里面只有半边能够避雨。而且小得要命,楚漓把里面供奉的早就看不出模样的神像和供桌都挪到一边,好不容易才挪出一块淋不到雨的空地来,蜷缩在角落里。
夏季的暴雨来势汹汹,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像是整片天空都变成了雨水,轰然朝地面倾倒下来,仿佛能冲垮世界上的一切。
楚漓在河神庙里面,耳中除了哗啦啦的滂沱雨声和轰隆隆的巨大雷声以外,别的什么都听不见。从后面墙壁上的缺口望出去,也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片,偶有闪电亮起的时候,天地间便是一片白茫茫的雨帘,仍然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其实能想象得出来,在这样的雷鸣电闪和瓢泼暴雨中,聿凛正在跟那些人交手的景象。然而却不敢去想。
聿凛的武功她很清楚,但对方有十多个人,而且也都是武功不低的江湖中人。
那景象一想起来便知是何等惨烈,即便只是在想象中,她都下意识地不愿意看到。她不知道这一刻她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脑子里就仿佛充斥着外面的暴雨和雷声一般,一会儿像是有巨大的响动回荡在她的脑海中,一会儿又像是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盛夏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色还仍然是一片漆黑的时候,雨势就已经渐渐小了下来。
雷鸣电闪也不再出现,雨虽然没有停,周围却似乎安静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河神庙外面河流的滚滚波浪声中,听不到一点其他的声音。
楚漓不知道第多少次从墙上的缺口往外望去,这时外面的雨帘已经小得多,天光似乎也因为天空中乌云的散去,而显得明亮了一些。
借着这微弱的天光,她第一眼就看到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立在河神庙外面的不远处,被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