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晋,邺都,太子府。
楚漓被关在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
那天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镇子上的驿站里,而是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当初囚禁过她的太子府的房间。
当时她都快要疯了。聿凛能这么悄无声息地把她抓回来,说明他很可能早就已经发现了她的行踪,只是一直跟在她后面。她头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自由,结果第二天一睁开眼睛,发现又回到这个她最不想待的地方,那种心情简直无法言喻。
这一次聿凛对待她显然跟以前已经截然不同,是彻底把她当成了一个囚犯。无论她在房间里面怎么闹腾,外面的守卫理都不理一下,就跟看不见听不到一样。门窗全部被木板和铁条钉死,房间里只有最基本的家具,没有任何能用来逃跑的工具,也没有给她留下能放火的火种,到晚上就只能靠着窗子外面透进来的灯光照明。
每天给她送食水衣物的人,都是她不认识的侍卫,进来之后放下东西转身就走,绝不会多停留一秒钟。这些侍卫武功极高,她的任何招数把戏,在这些人面前都犹如蜉蝣撼树一般,毫无作用。
她不知多少次要求见聿凛,然而聿凛仿佛是根本不想见她,或者认为即便见了她也毫无意义,一次都没有露面过,甚至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话,任何信息。
楚漓开始时简直要被气炸。然而到了后来,发现她跟外界几乎已经没有任何联系,愤怒到了极点,又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发泄,试过无数种办法都逃不出去,这种愤怒渐渐就变成了恐惧。
聿凛这是想干什么?连见都不见她,他这是打算把她关到什么时候?
会不会……一直这样关下去?
一想到这一点楚漓就觉得浑身发凉。以前聿凛关着她的时候,他们还只能算是吵架闹别扭的级别,至少聿凛还会关心她,顾念她,对她放低姿态,因为那时候他仍然打算挽回跟她的关系。
但现在他这种态度,似乎是已经对她彻底绝望了。他没有指望她能回到他身边,所以也不再考虑她的感受,只要她无法从这里逃出去就行。
那么,他很可能真的会关她一辈子,她永远都别想从他的囚禁中离开。
她现在要怎么办?
有很长一段时间,楚漓都不吵不闹,一直表现得特别老实。然后就发现不久之后,一天三次给她送东西进来的除了侍卫还有丫鬟,会伺候她片刻时间,帮她打理一下房间之类,虽然这四壁空空的房间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打理。
再后来房间里面又添加了一些家具用品,都不是能够帮助她逃跑的,不过住着总是更舒服一些。
这说明聿凛还是有关注她的情况,因为这些丫鬟只可能是聿凛派来的,她们自己根本没这个权力。这大概是看她这段时间表现好,所以提高了她的囚犯待遇,给她升了牢房的等级。
意识到这一点,楚漓丝毫没有觉得安慰,而是再次由恐惧变成了无比的愤怒。
这叫什么事儿?真把她当成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野狼,野性未驯的时候就饿着渴着皮鞭抽打着,老实一点了就换个大笼子关着,给根肉骨头奖励一下?
那她想要从这里出去的话,是不是就应该从野狼变成一条家狗,向聿凛摇尾乞怜,主动跟他说她愿意死心塌地地留在他身边,以后像条狗一样,走到哪里都跟着他?
第一她没有那么好的演技,假装不出心胸宽大不计前嫌,愿意跟他重修旧好的态度。更何况聿凛这么关着她,按她的性格只会更加对他更加怨愤,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原谅他。她即便装得出来,聿凛也不会相信。
而如果她只是因为囚禁而勉强屈服,那她心里还是想着逃跑的,聿凛仍然不会给她自由,最多不过是把她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在她的脖子上拴一条狗链,牵着她到处遛遛。这跟被关着也没什么两样。
想办法逃跑是她唯一的出路,可是她现在插翅难飞。
第二天楚漓喝茶的时候,手不小心被茶杯划了一个大口子。聿凛连瓷做的茶杯都没有给她,因为打碎了之后的碎瓷片太锋利,是可以当做刀子使用的。她现在用的是古藤雕的茶杯,虽然打不碎,但这玩意儿大概是年代有点久远了,上面翘起一道尖尖的木茬子,还是划伤了她的手。
伤得并不算重,只是鲜血流得哗哗的十分吓人,一下子就染满了她的整只手。
房间里面能用的东西太少,也没有药,楚漓咬牙捂着手,准备找一条帕子出来包扎的时候,外面看守的侍卫大约是闻到里面传来的血腥味,总算头一回在三次送东西进来的时间之外,打开了房间门赶进来看她是怎么回事。
侍卫给她送进来了上好的金疮药和纱布绷带,又派了丫鬟进来帮她处理好伤口,仍然是全程不多说一个字,完事了之后马上退出去。
但楚漓却像是看到了一线希望。聿凛把她扔在这里面,总算并不是全然不管她的死活。
以前她再怎么闹腾,也没用过自残这种手段,因为她就不是那种能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的人,这会儿手被划破一个口子都疼得她龇牙咧嘴了好半天。
不过虽然不能自残,但她可以装病啊。病得重了,一来聿凛不可能一直把她关在这房间里面,二来对她的警惕性也会放低一些。
当天晚上,外面看守的侍卫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阵被压着的痛苦呻吟声,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声音,还间杂着一两声干呕声。片刻之后,楚漓从里面有气无力地拍打着门,那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像是难受得厉害。
“能不能帮我去叫个大夫……我肚子疼……”
楚漓身体一直很好,即便在这里被关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病没痛的。这是她第一次喊生病,外面的侍卫一时都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不像之前手被划破一个口子,他们自己就可以处理,生病必须请大夫来看,但是没有殿下的允许,他们哪里敢擅自做这个主。
“请太子妃稍候片刻,属下立刻去禀报殿下。”
楚漓并不是很担心大夫来了之后诊脉诊不出她得病,古代的中医诊脉毕竟只是看病方法的一种,很多病症其实看得并不分明,或者甚至根本诊断不出来。她笼统地说她肚子疼,病因可能有几十上百种,大夫又不可能剖开她的肚子检查。
然而片刻之后,来的并不是大夫,而是聿凛亲自来了。
算起来,楚漓已经有整整一个月没见过聿凛了。从房门外走进来的时候,她第一眼看见他的面容,竟然感觉一阵陌生。
聿凛穿的一身暗青色银纹锦袍十分宽大,也不知是被衣袍衬的还是的确清瘦了,身形显得比以前单薄了许多。只是周身那股冰冷的气息比以往更甚,面容上像是寸寸冰封霜敛,凝结着一层寒气逼人的寒冰。
这是他以往对她从未有过的神态。即便是他们以前刚刚认识,还没有感情的时候,他身上那股冷意也只是因他性格使然的那种一贯的冷峻。而现在这种森冷冰寒……楚漓只在他面对他的敌人的时候,才见过他有这种神态。
她一个月以来无处发泄的怒气,在终于看见聿凛的时候一下子就腾地蹿了上来,第一个反应就是上去抓着他的领子大吼大叫一顿,质问他凭什么这么对待她。
但一想到自己现在在装病,不可能表现得这么生龙活虎,只能忍了下来,捂着肚子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但又不去看聿凛,仿佛就算是肚子痛死了也不会去求他。
聿凛淡淡地望着她,半晌后开口:“别装了。”
楚漓的动作一下子僵住:“……”
他怎么会一眼就看出她是装的?
聿凛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他从记事起,就是在这种尔虞我诈人心沉浮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以前的那些对手手段比楚漓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久经磨砺的眼光,再加上自己也有着一流的伪装能力,要是连楚漓这点最拙劣的演技都看不穿,那他也活不到现在。
更重要的是他对楚漓的了解。她从来不是在他面前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就是皱一下眉头他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她心里在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想冲我大喊大叫,就尽管放开了喊,忍着也没用。”
楚漓尴尬地停在那里。没想到聿凛连她愤怒的心思都看得出来,这会儿被他一说,她自然不可能真的大喊大叫,然而这戏也演不下去了。
“听说你之前一直闹着要见我,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楚漓一下子转过身来,火气冲天地瞪着他,那目光像是能把人扎个对穿。
“你到底想怎么样?要关我关到什么时候?”
“关到你想通了,不再有逃跑的心思为止。”聿凛倒是回答得十分干脆直接,“骗我也没有用,你的演技我不用眼睛都看得穿。”
楚漓咬牙切齿,一股怒火憋在胸腔里,憋得都快要炸开来。
她之前想的果然没错,聿凛真的是拿她当作一只野物,关在笼子里来驯服!
“想通个屁!你这么关着我我怎么可能想得通!你先放我出去,我们说不定还有商量的余地……”
“但我没兴趣商量了。”聿凛淡淡地站起身来,“想不通也没关系,只要你绝了这个念头,也是一样的。”
他说完便往外面走去:“没有其他要说的话,我走了。”
楚漓在他后面,脑海中还停留在他说的前一句话上面,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发寒。
想不通也没关系,只要绝了这个念头……这意思是,要关到她彻底绝望,心如死灰,断了逃跑的念想,只能听天由命的时候?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她前世里看过那些被拐卖到深山中的女性的新闻,那些女子一开始的时候也会像她一样百般想着逃跑,但一个月逃不走,一年逃不走,三年逃不走……日复一日活在囚禁和折磨中,最后迟早会万念俱灰,失去所有的希望,老实温顺不再逃跑,然而也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般的存在。
聿凛难道也想让她变成这样?
房门关上的声音一下子把楚漓惊醒了过来。她一抬头,聿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被关起来的门外,外面传来咔哒咔哒咔哒一连串的响声,门上落的三排锁再次被全部锁上了。
楚漓怔怔地坐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只觉得这空荡荡静悄悄的房间里冷得出奇,寒气直透骨髓,让她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
东仪,崇安皇宫,凤仪宫。
水濯缨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天以后了。
全身酸软酥脆得像是每一块骨头都变成了酸枣千层酥,一动都动不了,稍微用力就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微脆响。只有身体被折成了无数个姿势摆布过来摆布过去,精疲力竭累到极点之后,又睡了很长的时间,才能睡得出这种效果来。
尤其是下半身,之前她刚刚生完两只包子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可怕的感觉,现在就像是刚刚生了一支足球队一样,身体似乎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艰难地转过头,绮里晔就躺在她旁边,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她一醒来,他就也已经醒了,不过没有睁开眼睛,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一只手下意识地就往她身上他最喜欢的地方游过去。
“绮、里、晔!”
水濯缨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要不是她现在实在是连动一根小指头都没有力气,早把他一脚踹到床底下去了。
绮里晔这才不紧不慢睁开了眼睛,手还是停在那里没有挪开,懒洋洋地:“心肝宝贝儿醒了?”
水濯缨忍着想捏死他的冲动:“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在十九狱里肯定已经是过去好几天,所以她还是直接问日期好了,不然时间都弄不清楚。
绮里晔朝床上的幔帐外面望了一眼,外头有微微的天光,应该是早晨:“四月十五。”
水濯缨:“……”
他们回到崇安皇宫的时候是四月初六,一回来她就被绮里晔拖进十九狱去了,所以说她这一次是在十九狱里待了九天时间?
“禽兽……”水濯缨咬牙切齿,“你之前明明说只有三五天的……”
三五天的话她其实还不是不能接受,就是因为绮里晔说的只有三五天,所以那时候她才没有誓死反抗。
他禁欲了快整整一年,已经憋得快到极限,现在终于回到皇宫,再不给他开荤恐怕就要爆炸了。孩子虽然重要,也不能不匀一点时间给丈夫,很多家庭就是因为当妈妈的有了孩子之后,眼里心里只有孩子,把老公抛到九霄云外,结果出现各种家庭矛盾。
然而这“一点时间”根本不是一点啊!
一进十九狱水濯缨就没有时间概念了,只剩下一片天昏地暗,死去活来。绮里晔像是要把这一年里欠他的债全部收回去一样,无止尽地往死里折腾她,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狠疯狂,淋漓尽致。十九狱里面的道具全部都被他温故而知新了一遍,水濯缨到后面已经几乎没有意识,就像是被玩废了的破布娃娃一样任由他摆布,哪里还顾得上在里面待了几天的问题。
“我只说至少三五天而已。”绮里晔理所当然地说,“一想就知道了,你让我吃素吃了快一整年,三五天怎么可能补得回来。”
水濯缨:“……”
这是怪她理解力不够咯?
“帮我起来!”水濯缨怒道,“我要去看孩子,都多少天没见了!”
她现在才知道,要匀点时间放在绮里晔身上这种想法有多么天真可笑,就算她根本没这个打算,绮里晔也会用各种手段占着她不放。要是她再主动去匀时间的话,两只小包子恐怕就没妈了。
“我怎么帮你起来?”绮里晔懒洋洋地随口回她,“只有你能帮我起来。”
水濯缨:“……”
能好好说话吗?
绮里晔这些天下来在十九狱里,总算把之前将近一年内的亏欠给补回了那么一丁点,虽然仍然觉得远远不够,但心情还是不错的。宽宏大量地没跟水濯缨计较,扶她起了身,梳洗之后,宫里的嬷嬷把两只小包子送了过来。
墨墨和妖妖刚刚喂过了奶,这会儿都是醒着的,不哭不闹,正在好奇地四处打量这个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地方。
水濯缨一见两只包子,竟然有种长时间分别后终于得以见面的泪目之感。啪啪一场居然都能啪出骨肉分离久别重逢的感觉来,她觉得她肯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新生儿长得很快,就这么几天时间里,两只小包子看过去似乎都大了一圈,两双大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的,表情比以前更加生动灵活了。
跟墨墨妖妖过来的,居然还有肚兜。这只肥兔子一样的所谓灵兽,这段时间里似乎跟两只小包子玩得很好,成了墨墨和妖妖的第一个小玩伴。
只是两只包子现在实在是太小了,除了咯咯笑和胡乱挥舞着两只小手乱抓乱敲以外,什么也不会。以致于肚兜十分鄙视,逗两只包子逗不动的时候,就经常把脑袋撇到一边,傲娇地用屁股和那团毛茸茸的尾巴球冲着两只包子——愚蠢的人类,本尊这么英明神武,就不该跟你们两个小屁孩儿玩,赶快长大了给本尊铲屎!
妖妖睁着一双眼尾上挑,明明清澈明亮但就是像带着几分坏水的丹凤眼,看到了肚兜屁股上那一团蓬蓬松松的白色尾巴球,伸出一只小手就过去揪。
肚兜猝不及防,被抓个正着,嗷地叫了起来——放肆!小屁孩儿好大胆子,居然敢揪本尊的尾巴!还不放开!
婴儿的手抓握力量其实是很强的,肚兜拼命一甩尾巴,妖妖紧抓着不放,结果就听到嗤啦一声响,肚兜尾巴尖儿上面的一大撮毛就这么被揪了下来,抓在妖妖的小手中,而那团原本蓬松圆润完美无缺的毛团儿,中间缺了一大块……
“嗷!”
肚兜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一下子蹦出了足有一丈开外,不敢置信地颤抖着抬起它的屁股一看,又是“嗷”地一声惨叫。
——本尊的尾巴!本尊的尾巴秃了!
而在水濯缨的怀中,妖妖正拿着小手里面那一撮白毛,得意洋洋地冲着肚兜挥舞,一边开心地咯咯笑着,像是在对它炫耀。
水濯缨:“……”
这娃儿再大点的话,绝对是个能把天都捅翻的混世小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