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愣了愣,被咬破的唇瓣微微的疼痛着,感觉他的掌心抽离后更加的冰冷,声音幽幽而起,“我是你的女儿,你在这里,你让我还能回哪里去?我已经没有妈咪了,你还想让我成为没有爸爸的孩子吗?”
爸爸!
萧子墨黑眸一震,黑眸里盛着暖色的光柔软而惊诧,“你,你刚刚说什么?”
“爸爸!”明珠哽咽低哑的声音艰涩的溢出,像是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般很是生涩,磕磕巴巴的,“爸,爸爸……”
眼底一片湿热,看着与紊儿有几分相似的脸庞的女儿,嘴角溢出满足而骄傲的笑容,“你,你终于肯叫我爸爸了。”
还以为到死也盼不到这一声——爸爸。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一声比一声熟练,一次比一次的肯定,不断的重复这简单而伟大的两个字,仿佛是要将缺失的二十多年没有叫过的“爸爸”一次性给补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对不起……”
泪雨如下,犹如断了线的珍珠,零零散散的落下来,怎么都止不住,挂在苍白憔悴的脸颊上,闪烁着破碎而无助的微光。
“傻孩子。”萧子墨薄唇轻抿,嘴角察觉到苦涩的味道这才发现自己也流泪了。
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存在。
明明没有多少的喜欢在意,可是当要失去时却觉得心要空了,就好像在这个世界上连一个可以恨的人都没有了。心空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风贯穿而过,回声不断。
“别哭,就算我不在了,还有席陌照顾你。他永远不会离开你。”低哑的声音笃定而心疼,丢下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他又怎么能舍得。
即便他从未爱过牧如紊儿,可明珠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对她的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等发现时便已习惯让她肆意妄为,任性倔强。
这便是他对女儿的爱。
“我不要。”明珠不住的摇头,声嘶力竭,“我不要,不要离开我,爸爸……别丢下明珠一个人……不要丢下我……”
萧子墨黑眸心疼而无奈,如果从一开始就能让她这般的任性哭喊,而不是压抑阴郁,或许这些年她会过的轻松点。
明珠的性子里有着紊儿的隐忍与压抑。只是一个人压抑的太久,性格与脾气很的会变得乖戾。
“明珠,你知不知道,只有会哭的孩子才会有糖吃。偶尔哭一哭没事的,如果你不开口,谁会知道你究竟需要什么?”萧子墨意味深长的开口,声音虚弱无力,只是在死前,他真的想告诉她一些人生的道理。
“席陌千般错万般错,他终究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可以对我任性,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我许你如此。可你不能对他再这么任性下去。被爱太奢侈,经不起你多年如一日的挥霍。席陌再爱你也会有自己的底线,谁能容许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闹一辈子的别扭?”
说着,他苍老的手指抚了抚她冰凉的脸颊“乖一点,好吗?好好的和他过日子,别再任性。”
明珠好不压抑心里的悲痛与愤怒,“啪”的打开他的手。
萧子墨愣了愣,随之又笑起来,伸手亲昵的捏了捏她满是泪水的粉颊,“你看你又和我闹脾气了,不过感觉亲近很多呢!和其他的父亲与女儿差不多……”
温柔的话语里有着遗憾,触动着明珠心底最隐秘的弦,眼泪再次席卷。
“明珠。”萧子墨手指温柔的拭去她流出的泪,“我一直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父亲,可我一直学不会。对付女人我有千千万万种办法,可对付女儿我真的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也很想像别的父亲那样能陪女儿吃饭,玩乐,给女儿说睡前故事;我想你也一直希望有这样的父亲。我一直想做可是总做不到,我做不到,但凌玖月能做到,他一定做的比我更好,是一个一百分的父亲。其实我很后悔,后悔当年没让你跟着他,如果你跟着他和阿九,或许,或许今天你就是另外一个样子。”
许是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有些累,他停顿了下,似乎轻笑了下。明珠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苍凉的笑里有着许多的无奈与无力,“有时候我真的很恼火啊!明明是我的女儿,却要叫凌玖月爹地,你是那么崇拜他,我这个亲生父亲在你面前显得一无是处。真的很荒唐,是不是……”
是的。
明明是你女儿的我,宁愿叫别人爹地,明明你就在我身旁,可我总想着小时候温柔如神般存在的爹地,那样的崇拜与敬仰。
只是,只是我只敢在你面前这样的放肆与任性,只敢在你面前如此的轻松自在,不需要掩饰自己的缺点。
原来在很早以前我就在心里承认你这个父亲。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想明白的……”明珠控制不住眼泪,只能牵强着控制着颤抖的声音。
“傻孩子。”他笑着说,“你才二十二岁,还只是一个孩子,你的人生还没走到一半,你能想明白什么呢?现在也不晚,至少我等到你肯认我了。就算我很快就要离开你,此生也没有任何的遗憾了。”
“好了,别哭了。”他擦着她脸颊上的泪,轻声温柔的哄着:“好好的生活,我相信现在你已有能力照顾自己。你若真不愿意好好的和席陌过,我可以帮你。只是你要认真的想好,人一辈子才活一百年,有些人也就几十年的时间。要遇到一个自己爱的,又爱自己的人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你们两哥已经浪费太多太多的时间了。”
“你不要我了,我不要你管。”明珠哽咽,更像是一种女儿对父亲的撒娇。
萧子墨放声轻笑,握紧她的手,叹气:“不管就不管,我的女儿如此聪慧,善良,可爱,席陌不要了,还有很多男人抢着要。让他后悔去。”
他轻佻的声音让明珠破涕为笑,心情很沉重,只是此刻不想再添加他的难过。
“你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着你。”
萧子墨再次陷入冗长的沉睡中,更像是一种昏迷。
从始至终明珠一直握着他的手,紧紧的不放开,害怕一放开就再也抓不住了。
天亮时萧子墨醒来看到明珠还在床边,一夜未曾合眼,硬是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和各种检测仪器,拉着明珠的手要回家。
明珠摇头,轻声道:“爸爸,医生说你的病需要住院治疗,现在我们不能回家。等你病好了——我们,我们再一起回家。”
说话的同时明珠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一时的托词,说完又不禁的心虚起来。
萧子墨不管不顾的,急躁起身,就要下床。
明珠看不见只得大喊一声:“萧子墨。”
萧子墨不禁愣住,逐渐的放弃挣扎,跌坐在病床上,怔怔的看着女儿。半响,他低沉着声音问阻拦他的医生,“如果我接受治疗,会有——多少时间?”
这是他一直以来最不愿意提及的话题,可终究要到问起的这一天,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快到他还没做好准备。
医生先是看了明珠,再看看萧子墨,缓缓说道:“萧先生,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一时间,病房里没有人说话,静的像一潭死水,只有那些检测仪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病房。
“爸爸,不要这么快……这么快的离开我。再多陪我一会好不好,不管是什么情况,我还想多叫你几声爸爸,想你多回应我几次。”
萧子墨噤声了,静静的看着明珠,没有坚持要出院,而是安心的接受医生安排的治疗,哪怕知道这些只不过是拖延他能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几日罢了。
日复一日,秋叶凋零,一切似乎进入了冬眠的状态,无声无息的,只是越加寒冷的天气在细微的提醒着明珠,时间悄无声息一点一滴的在流逝。
医院宽敞笔直的林荫道,两旁的法桐凋零的枯黄的毫无生机,冬日的阳光微弱而凉薄;在林荫道的尽头,有着医院最好的治疗部门,简单华丽不失简约;白中带粉的墙壁,似乎企图为这充满病痛与死亡的地方添凑一份生机,可却终究是徒劳。
这个偌大的医院,像哥无声的巨大坟墓,死气沉沉。
治疗部门静的连呼吸都能十分清楚的听见,护士的鞋子“嗒嗒”响声空洞而刺耳。这个部门是专门为有钱人设置的,这里有世界上最好的医疗技术和设备,有最好的医生和护士,费用一般人无力支付的;明珠听席陌说过,安排在这个地方,是希望萧子墨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哪怕最后治愈的几率等于零。
明珠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到他们的情绪越加的焦虑与无奈,都是很努力的在治疗,可却只能如此。
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见,急救的次数逐渐的频繁,一次又一次病症发作,一次又一次更深的疼痛。明珠坐在一旁,在黑暗中静静的听着。
她不知道萧子墨还能撑到什么时候,是一天,一个月,还是一年?无法欲知的死亡,随时都可能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血亲的亲人从她的身边带走。
萧子墨昏迷着,早已没有以前的神采奕奕,消瘦的脸颊已经深深的凹陷下去,肌肤上的皱纹更深,唇瓣上没有血色,脸色是异常的苍白。露在外面的手甚至可以说是骨瘦嶙峋,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紧紧包裹着骨头。
此刻他的手背上还扎着针,床边的架子上挂着两袋输液包,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的底下,顺着透明的软管流进他的身体里。
明珠似乎都能听见那一滴一滴无声的药液落下的声音,如针尖一般扎着自己的心。
在他的床头坐着,摸索着纸巾轻轻的擦干他额头的虚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