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唯……哥哥！”
    听到“哥哥”两个字，胡皓然黯淡无光的眼睛骤然爆发出了一丝神采。
    他伸出手，涣散的瞳孔勉强聚焦到了顾约身上，“顾……顾约。”
    “哥！”顾约手忙脚乱地握住他的手，看着他满头的鲜血，从背脊升起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他红着眼睛，扭头咬牙切齿地冲呆滞在原地的夏凉吼了一句：“叫救护车！”
    夏凉此时已经完全懵了，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为什么老师让他杀的这个人会变成顾约的哥哥？
    这个人不是叫胡皓然么，顾唯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他在鬼市蜃楼的时候见过他，怎么可能是眼前的这个人？
    “不……用了。”顾唯阻止了顾约，他知道自己没救了，尽管有点遗憾，好在死前还能见上一面。
    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救治上，他还有好多话想说。
    顾唯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抓着顾约的手，扯了下嘴角，似乎笑了笑，问出了他现在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帮你高考复习的时候。”
    顾唯的眼神再次涣散，嘴角却露出了一个不怎么明显的笑容。
    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他喘了几口气：“我这次是、是靠自己的努力……考上的大学，没有……使用特殊能力。”
    “我知道。”
    “原来、原来……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是这么……开心的一件事。我以前从来都没这么舒心过。你说……要是我能早点明白过来，是不是就能跟你……一起从小学上到大学了？”
    听到这里，顾约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不用分开那么久，不用对立过，不用隐藏身份。好不容易顾唯体会到了，却没有机会了。
    这点快乐才持续了多久……
    渐渐有人围了过来，对着两人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很快翼宿大学又有人跳楼的消息不胫而走。郝教授隐约听到顾约两个字，顿时从办公室冲了出来。
    “我以为……我隐藏的很好。”顾唯说得断断续续，眼珠子转向顾约的方向，语气带着丝谨慎，“用你不喜欢的方式，占据了你同学的身体和记忆，是不是又生气了？”
    “……没有”
    “骗人。”既然顾约猜到了他的身份，顾唯也就不再隐藏他的红眼祟。
    只是没想到最后一次能力是作用在他自己身上，不得不说，人生有时候很戏剧。
    何况他这第二次的死亡，居然也是跳楼，而且又是当着顾约的面。
    冥冥之中，是定数还是人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进行自我吹眠后，顾唯浑身不再那么疼痛无力，竟然自顾自说了下去，“被你从鬼市蜃楼踢出来之后，我就冒充了胡皓然，把我的记忆植入他脑中，强行霸占了他的意识。所以你最开始的试探，才会问不出结果来。”
    顾约没有初中三年的记忆，对于突然冒出来的初中同桌，他确实怀疑过，只是一直没往顾唯身上联想。
    “你那次说再也不叫我哥哥了，我才想着换个身份出现在你面前，这样你也不至于避而不见。”
    “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可你刚才还是叫了。”顾唯打断了他，破裂的嘴角一直噙着抹微笑，“你放心，冒充胡皓然之后，我并没有用这具身体干过坏事。好几次出现在你面前，也是为了你给提供线索。”
    顾约曾经问过小顾约，该不该相信胡皓然，后者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让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顾约的直觉是选择相信，也幸亏是信了。
    “你不喜欢我跟弃天组织的人待在一块儿，其实从鬼市蜃楼出来后，我已经处于半脱离状态。弃天组织对我的放任，也曾让我怀疑过楼主的用意。”
    他看了眼站在不远处手足无措的夏凉，以及不知何时出现的夏萤，涩然道，“没想到是这样，我还是给你带来了心理负担。”
    “哥，别说了……”
    “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顾唯一如既往地执拗，“有个问题，我曾经问过你一次，但那次你没有正面回答，我想再问一遍。”
    顾约哑着嗓子：“什么？”
    “恨我么？”
    顾约微微一愣，连忙摇头：“不恨。”顿了顿，他又有些疑惑，“你以前……应该没问过我这个问题。”
    “问过，在镜像世界中。”
    顾约浑身一震，镜像世界中的是小顾约。顾唯什么时候见过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不过这么一来，小顾约会说出让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样的话，似乎就好理解了。
    “你说不恨，那就是真的不恨了。”顾唯的眼睛越来越黯淡，声音也越来越轻，“十岁生日那年，有句话……我没说完，还……记得么？”
    “记得，你说你原谅我，但是没说出理由。”
    “以前我的痛苦都是因你而起，那个时候我说过，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我就原谅你啦。因为……”
    因为后面的那句话，顾唯当初没有说出口。那天是他们的十岁生日，这后半句话，被顾妈妈喊两人吃饭的声音给打断了。
    虽说那时顾约追问过，但他最后选择避而不答。
    “因为我跟大家一样，也很喜欢你。”
    这句话直接让顾约崩溃到泣不成声。
    他一直以为顾唯讨厌他，因为顾唯那句没说完的话，他理解的重点全在前半句上面。
    当初顾唯的死，是因为受不了父母的偏爱。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顾约，如果他们不是双胞胎，顾唯也许就不会死。
    虽然这件事上面，顾约也是受害者。被偏爱的那个，也一样痛苦。若说顾唯还可以恨，他却连恨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时候我其实有想过要恨你，但是一看到你，我根本就恨不起来。上天真的很不公平，他把好的都给了你，让你那么讨人喜欢。”
    夏萤蹲在树旁，用手死死地捂住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得到消息的卓凌和大个子，发了疯似的往翼宿大学跑。
    郝教授站在几步之外，对着周围那些看热闹说风凉话的人横眉怒视。
    顾唯喘了一会儿气，眼神渐渐涣散。要不是用他那只红眼祟催眠着下各种心理暗示，他可能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
    “不要哭……顾约。有些人只有在快死的那一刻，才能看清所有事情。反过来讲，也是我钻了牛角尖，才造成了你这八年的痛苦。”
    顾约摇着头。
    顾唯已经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了，这些话积在他心里很久了，说出来之后，感觉灵魂都通透了起来。
    他有些诧异，第二次面对死亡时，自己居然会这么平静，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
    “现在……我所有的快乐也全是因为你。我没有遗憾了，顾约。下辈子……还当双胞胎么？”
    “当！下辈子我当哥哥，所有事情都由我来罩着你。”
    “真……好……”顾唯缓缓闭上了眼睛，“真好……”
    “哥……哥！”
    “姐夫……”夏凉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挪到顾约面前，“对不起！”
    他低着头不安地等着顾约骂他，打他。
    时间像是被凝固了，顾约静静地抱着顾唯的尸体，良久，才哑着嗓子道：“我原谅你。”
    像是得到了救赎，夏凉豁然抬头，下意识往夏萤的方向望去，接着就听到了顾约的下一句话。
    “最后一次。”
    “对不起，姐夫，我真的不知道胡皓然是你哥哥。”
    顾约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没有看他：“为什么要杀他？”
    “老师说，只要我杀了他，记忆抽取事件就会停止，我也能离开弃天组织。”
    郝教授和周围围观的人这才发现夏凉身边的那只红眼祟。也就是说，夏凉教授是弃天组织的成员？
    “如果你知道胡皓然就是顾唯，你还会用他的命，来换取你的自由么？”
    “我……”夏凉愣住了，他会吗？
    应该是会的吧，只要杀的人不是夏萤，不是顾约，其他的是谁都无所谓吧。
    他一犹豫，顾约就知道答案了：“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姐姐不死，我不死，我们就能幸福生活一辈子了？”
    夏凉再次愣住。
    “你杀了我亲哥，这件事被你姐知道，你考虑过她的感受么？”
    夏凉望着不远处哭到快要昏厥的夏萤，渐渐明白了什么。
    “弃天组织的成员做事都有目的。你那个老师让你杀人，你怎么不仔细想想，杀了这个人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什么人值得他们终止记忆抽取事件，放弃给华洲制造混乱这么好的机会？”
    这些问题，夏凉当然回答不上来。
    顾约终于抬起头看他了：“你脑子里装的东西始终都是别人的，它们不会帮你主动思考和分析。至于你的老师说的不走捷径的都是傻子，那是因为他这个掉入深渊的傻子，没有告诉你下一句。捷径不是正轨，沿途多的是悬崖峭壁。他巴不得你们都掉下去陪他。”
    顾约说着，毫无预兆凝出飞刀，杀了夏凉的那只红眼祟。
    “既然脱离了，就不需要这东西了。告诉我，你的老师是谁？”
    “他的老师是我！”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顾约中尉，别来无恙啊。”
    顾约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