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莫卿再次经过南漠时心情并不比当初入流安时的忐忑,但也不知冥冥注定,她总预感要发生些什么,但一路行经并未发生异常,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行经此处时的心情。
永夜早就注意到余莫卿的脸上的忧色,不禁问道,“卿儿是不是因为咱们要回国都了,所以有些紧张?”
余莫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感受,只是摇头,“没有。”
“放心吧,我已与二殿下通信,不到国都便会有人接应,以免国都防备过严。”永夜安慰道。
“我并不是担心这个。”余莫卿淡淡叹道,可是到底该如何解释杂乱的心绪,她还没做好准备。尤其是看到永夜云淡风轻的模样,她不知是该欣慰还是如何。
照理说冬郎在他们手上,比起上次傅子文护送冬郎前永夜还受伤,这一次连半分差错都不曾发生,还顺利得到突河的帮助和流安的支持。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越是风平浪静,余莫卿越害怕会有暴风雨在后面等着她。
而等待她的到底是什么?
她不得而知。
是夜,回国的队伍连赶了几天的路,只要再渡过月沙江便能入境大昭,所以在一直商量过后,余莫卿下令全体整休,以免大家精力赶不上。因突河心善,虽说流安的队伍随后赶上,但在此之前也为他们准备很多干粮,保证他们一路上没有缺衣少食,足以撑到回国。所以这一夜整个队伍都沉浸在即将回国的兴奋中,连放饭时都是止不住的欣喜。
余莫卿先在队伍里绕了一圈,又派了几个人打探周遭,直到听完探子的汇报,才肯和永夜一块用饭。她之所以如此谨慎,倒不是怕自己走错了方向,而是此次回国,整个队伍中除了自己带来的和亲团和部下,剩下的便是被羁押回国的冬郎和他带来的杀手,因他们还有用处所以只能一并带回国去。即便这一次冬郎已经是个废人,并没有威胁的价值,但余莫卿还是提心吊胆。她犯过一次的错她不想再来第二次,她为此付出的惨痛经历,她也不想再失去。
队里的伙夫准备了大量的食物,因今晚吩咐了好好歇息,便做了不少好菜,余莫卿倒是没阻拦,毕竟难得休息,人都是血肉做的,总不能一直撑着。好在突河当时没有准备酒,她清楚醉酒的下场有多惨烈。
“卿儿,吃完就好好休息,你已经几天没合眼了。”见余莫卿吃完饭还没有要休息的意思,永夜在一旁劝道。
“再歇一会儿吧,他们换岗的人不能有差错。”余莫卿摇头,又道,“倒是你……你才该多休息,你自坠入谷底后便多有凉寒之症……对了,你……最近可有好些?阿若娜尚在国都,回国一定得让她为你解毒!”
余莫卿还没忘记永夜身上的毒,虽说风烈救了永夜,而这几日谁不是左右奔忙,从流安太阳城再到南都,她知道永夜也没有停歇过,只觉心上一疼,她实在不忍心看到永夜在为她牺牲什么。
“若是当真受不住,我应该提早回国了。你莫要担心,我已无大碍。”永夜将余莫卿的手拉过来,柔声道,“那看完换岗的人,咱们一块休息。”
永夜面色如常,相比于此前的虚弱已经看不出病态,余莫卿也确实倦意正浓,便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好。”
这一次余莫卿倒没有推拒,和永夜确认换岗的人无误,并且看守冬郎的人也是轮班换岗,保证每一刻都有人守着,这才安心下来,终于回到马车上休息。
这几日一路奔波,余莫卿几乎都是保持十二分的警惕确保路上安全和畅通无阻,完全没有分神的精力,这一下沾到软塌,眼皮好似打击似的不肯分离,将她最后的意识蚕食分解。
“卿儿,睡吧。”
清润的嗓音一直在耳畔安抚,略带温热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她枕着那臂膀,终于毫无顾忌地沉沉睡去。
余莫卿做了一个梦,好似自己来到湖面之上,载着自己的小船不断摇晃,四下雾气森森,周围也没有人,唯有她在湖心随着小船摇摆,不知要飘向何方。突然,小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好似有手臂将船牵制,不断挑战这艘小窗的平稳,湛蓝色湖面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出她慌张的脸庞。忽而,眼前的浓雾骤然散开,她脚下的船也停止摇晃,她狐疑低头,却见湖面瞬间被黑色浸染,而脚下的小船不知消失,自己的双腿却在不断下沉,周围竟是无数双手将她往下面的深潭拖拽。她拼命挣扎,却始终不得逃脱,终于一阵混乱的吵杂声传来,她瞬时从梦中惊慌醒来,耳边却已是震耳欲聋。
“救命!”
“跑!”
“快走啊!”
“救我!救救我!”
“啊啊啊啊啊!”
“来人!救火啊!”
“他们杀过来了!快走!走啊!”
余莫卿反应过来,立马起身掀开车帘向外走去,却看见一片火光之中,四下已是混乱一片。队伍里的侍卫东奔西走,有的在收拾东西,有的在慌乱喊叫。
“怎么回事?”她才从困倦中醒来,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甚至来不及跳下马车,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迅速冲到身边,迅速跳上车来。
“连硕?”余莫卿满脸疑色。
“主子!快走!咱们遇袭了!”连硕手执利剑,脸上被浓烟熏得脏乱不已,将余莫卿往里面推了推,赶紧拉过马车的缰绳,开始驾马。
“什么?”余莫卿惊讶,一瞬间清醒过来,身下马车已经行驶起来,“怎么会遇袭?是谁?”
“不知道!只看到穿着流安服饰!有人在吃食中下了毒,原本站岗的人全部晕倒,随即有人纵火欲烧毁咱们的粮草和车行!”连硕急急答道,快速抽动马缰调转车头,只希望马车快一点离开。
马车剧烈晃动,像极了梦里的慌乱,余莫卿还在恍惚之中,差点没有站稳,又突然想起心里记挂的人,“阿夜呢?”
“公子发现起火时便叫醒了大家,吩咐咱们带着冬郎先走,他们在后面抵挡那一批追杀过来的人。”连硕头也不回地解释道,手里的鞭子抽动更加快速,只奔月沙江的方向赶去。
“追杀?”余莫卿惊讶,回头看去,除了这一片被火光遮掩的混乱,不远处蜿蜒盘旋之地被无数火光点亮,宛若游蛇般逶迤而来,好似厮杀已经爆发,可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马车呼啸而过的风声,和稀薄的刀剑声,而他一直想追寻的身影却早已淹没在黑暗中。
“让他们独自对付?应付得过来吗?”余莫卿蹙眉问道,眼中一片担忧,她知道永夜才恢复不久,也不知道那群追杀而来的到底多少人。
“数目不多,但目测个个凶悍,公子说了,如果不敌,定会提前逃离,让主子不要担心,只让我们先带着冬郎撤离,赶紧渡过月沙江前往乾城等待二殿下的人接应!再不济,后方还有流安国主的援助,暂时成不了气候,公子让我们不要担心!”
“当真?”余莫卿虽相信永夜的实力,但事发突然,夜里突袭最易捣乱军心,可想而知侍卫们心有不定,迎战也会受损,更何况永夜这几日和自己一样奔忙不休,如今强硬迎战,可会……
“主子放心,公子说过的话,绝对不假!”连硕信誓旦旦,已经将注意力完全放在驾驶马车上。身后跟进的队伍风风火火,一路护送余莫卿往月沙江赶去,根本来不及关心队伍后方的交战如何。
连夜赶路,又是在遇袭的情况下,余莫卿知道这一夜大家过得有多艰辛。直到天际泛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在广阔的天空铺洒,将众人脸上一整夜的疲倦无限放大,眼前终于出现月沙江的渡口的标志。众人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只不过众人并没有多余的时间放松警惕。尤其是余莫卿一再吩咐,死死盯着冬郎,众人无不是在高度紧张中度过了一夜,好不容易熬到了白天,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观察后方的情况。
“不能等了主子,必须现在渡江!”
一大早赶到渡口,队伍只做了短暂的休息,连硕便开始安排这些人逐个渡江,并且将及时抢救回来的马车送上渡船。可就在此时,余莫卿却不打算上船。
“主子?”连硕见余莫卿迟迟不肯挪动脚步,又劝说起来,“属下知道主子担心公子,可是公子随后便会赶来,”
“若是人数少,以他的武功怎么说一夜还不够?再不济多等几个时辰也会赶到,可是现在已经……”余莫卿估摸着现在得有卯时,可是永夜带着留下的那一批人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甚至连半点消息都未曾传来。一路奔波,余莫卿不是没有盘问过冬郎,想从他嘴里撬开一角。
冬郎果然对有人纵火并且追杀一事毫不吃惊,反倒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但也始终不曾开口,并不告诉余莫卿半分有关这夜袭的消息。
余莫卿心有怒气,但冬郎已是废人,她再怎么动粗却也得不到消息,只能一路行经一路提心吊胆,如今一夜煎熬,眼看着已经白日,却还是不见心心挂念之人,她便更加担心他会有不测。那日谷底刺目的瘀黑和猩红历历在目,她知晓永夜在背后为自己承受如此之多的痛苦。
“主子!可……”连硕想继续劝说,就差直接帮着余莫卿上渡船。
“够了!”余莫卿也没有再犹豫,瞬间骑上一匹马,“连硕,带他们先走!”
说完,人已经调转马头回去。
“主子!”连硕没想到余莫卿这本决然,眼里闪过一丝慌张,抿唇之余不知思虑什么,随即也下了渡船,对着自己的部下道,“你带人先行一步,到了乾城立马与二殿下的人接应,切记看好罪人!还有,若我们传出消息,便立马派人前来!”
“是!”渡船上的人齐齐应声,已经着手放开船锚。
只见连硕也卸了一匹马,大步跨上,带着剩下几个人,“你们几个,跟我一并去追暗主!”
还未上船的几个人得令,立马跟着连硕一并骑马追去。而连硕快马在前,脸色十分凝重,一边驾着马,一边向天上放出一道信号。
可这边同样快马加鞭的余莫卿却来不及观察天空上的情况,一心只想原路返回查看永夜的情况。太多的离别都是她心上难以磨灭的痛楚和伤痕,多少次他们都是互相推开彼此,无法相依慰藉。她再也不想经历那样的痛苦,她也绝不会再将永夜推开,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和他一起面对,绝不会留他一人独自面对。
正是这样的想法一直支撑着余莫卿,身下的马经历一夜的疲倦又怎么坚持得了如此奔走,不到一个时辰,余莫卿只觉身子向前一倾,身下的马儿双腿跪下,发出一阵凄惨的嘶鸣声,随即倒地,将余莫卿直接摔了出去。余莫卿瞬间反应,当即甩开无影撑地,这才勉强避免了在地上滚摔。南漠一路走来路势并不平稳,更何况他们这一次正是在上一次冬郎算计和亲团的蜿蜒出遭到夜袭,原本就是上坡下坡,又是峻岭不止,余莫卿往回赶路时马儿就受到几次惊吓,再加上疲惫不堪,这一次倒地后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
余莫卿滚了不久才停下,伸手想抚慰那马儿,却也只能感受到马儿虚弱的喘息和颤抖的身体。不到片刻,马儿泪眼汪汪,长睫忽闪了几下,舌头耷拉出来,随即永远闭上了眼睛。
余莫卿已经忘记刚才摔下的疼痛,心里想着马儿死了没关系,但她不能就停在此地,她还没确定永夜的生死,眼里重新燃起希望,她连忙想要起身。
但还为等起身,她浑浊的视线被一抹身影占据。
“卿儿?”熟悉的嗓音闯入耳畔,她被人架起身子扶了起来,“卿儿,怎么样?”
“阿夜?”余莫卿扶着那双手臂起身,待确认视线里的人影没有受到本分威胁,还是以往那副清逸俊雅模样,才松了口气,猛然伸手抱住那健硕的身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
“怎么会呢?”永夜语气轻松,回拥着那娇柔身姿,半开玩笑,“看来卿儿现在是一刻也离不开我?”
“少开玩笑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余莫卿放开怀抱,满眼不悦,随即又软了心,“一夜……你用了一夜……”
她何曾是因为这些,当初那个在第一庄里屡次教导她武功的人,怎会骤然间示弱?连硕已经说了来人不多,他却用了一夜解决,她到现在才意识到事态有多严重,她还怎会听信永夜一再强调自己无碍的说辞?
“别担心,我说了,我的身子无碍。”永夜神色跟着一凝,伸手擦去余莫卿因摔倒脸上沾染的尘土,随即柔声道,“你也看到了,一切平安。”
如余莫卿所见,永夜带着人倒不见损失,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小声呢喃了一句,“下次……不要推开我……”
永夜轻笑,随即将余莫卿一捞上了自己的马,“现在不会了。”
后背靠着那胸膛,余莫卿才算放心,又淡淡叹息起来,“我丢下连硕跑了回来,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渡江。”
她知道连硕向来听从永夜的话,让他渡江就渡江,但她是心里放不下,也不知连硕有没有按时渡江,毕竟没有什么比把冬郎带回去更重要的事情了。她一边担心永夜会责骂她鲁莽,一边又怕自己错过永夜,心中不免忐忑,但靠在那熟悉的怀里,却又感到一丝不可多得的安心。
然而她看不到永夜幽暗的眼神,只听到那温柔似水的声音,带着些许戏谑,“怕是要一路追着你回来了。”
余莫卿不语,大抵是吧。但好在她已经见到永夜平安,她也无须太过担心。
“对了,追我们的是谁?”被永夜带着赶路,余莫卿放松了很多,不再是一夜紧张的奔跑,她缓缓问道。
“是摄政王的人。”永夜没有隐瞒。
“扎哈?”余莫卿蹙眉,“他怎么会派人……”
他们才离开几日,扎哈难道醒了?他怎么会突然派人前来追杀他们?而突河下的旨意当中并没有打算告诉全部真相,有关冬郎,又或是余莫卿,扎哈难道是知道自己被设计陷害?这才派人追杀?可他至始至终不是想杀冬郎?难道这一次假扮公主的事是惹到他了?但突河也已经下旨限制扎哈权势,看来扎哈自己留的人手还是充足,否则怎会如此拼命追杀至此,而且他也仍旧不将突河放在眼里,丝毫不怕伤及两国之间的和和气。
“只怕冬郎下毒之时用的不止是三世子的名义。”永夜沉声回道。
“不止用三世子的名义?”余莫卿诧异,竟没有想过这一层,“你的意思,冬郎唆使三世子下手是拉三世子下水,而有关扎哈中毒,从一开始就是冬郎在报私仇,却未曾透露身份,用的还是我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