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杜德仲并没有接见杜德永,哪怕李永忠已经通报过了也没用。跟招商局和规划局的领导谈完公事,杜德仲提着自己的公文包匆匆出门了。看见杜德永,只是打了声招呼,随即向李永忠道:“赶紧备车去苏徐,明天一早要召开领导干部会议。”
杜德永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怏怏不乐的开车回局里去了。
次日的会议上,文开树仔细传达了京城那边关于反腐倡廉主题的会议思想,并以朱家营、王敦儒、葛晶等人为反面教材提醒苏徐所有领导干部,务必要保持朴素的阶级思想,好好为人民服务。提及这些领导都是出自黎城区的时候,兄弟区县的领导都惊讶的看向了杜德仲,杜德仲面上毫无表情,心下却暗暗苦笑。由于距离苏徐市区比较远,黎城的招商引资工作本身就吃亏,今天文书记这么一讲话,想要引进兄弟区县的商家,恐怕就更不容易了。
会议进行当中,杜德仲惊讶的看到了谭家霖。这位原本应该在党校好好学习的前任领导此刻坐在第一排的靠边位置,他身旁坐着的是云龙区的书记和新区长。
谭家霖低着头认真的记着笔记,谁也没看,谁也没理。会议结束后,他静静的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从侧道里先行离开了。杜德仲原本想过去跟他聊上两句,但看到他这副架势,只好苦笑着离开。
返程车上,李永忠说起昨夜杜德永的疑问,杜德仲沉着脸思考片刻,道:“嗯,永忠,你说的很对,这条线暂时不适合再跟下去。转告德永,查可以,但是不要打草惊蛇。取得证据以后,先固定下来,等时机恰当了再配合组织一起行动。”
李永忠应了一声,又问道:“杜书记,那个扶农基金的事情怎么办?”
杜德仲道:“那笔钱是财政局转到私人账户的,让他们联合警方,一起把这些钱追索回来。占据不归还的,全部走司法程序。”
李永忠道:“钱到账之后呢?”
杜德仲笑道:“到账之后,自然是在媒体的监督下把这个扶农基金办起来。这是小程的一片苦心,可不能辜负了他。”
李永忠道:“可是……可是上头对他的定性还没明确,说不定还挂着叛国的罪名呢。”
杜德仲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道:“一码归一码,怎么给他定性不是咱们考虑的问题。”
谭家霖没有回到党校,便被文开树的秘书打电话叫住了。两人来到旁边一个小办公室里,姚秘书一脸和蔼的笑着问:“家霖同志,想不想再回地方上啊?”
谭家霖愣了愣,道:“合适吗?”
田璋勋、张卫林以及京城那几位领导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虽然这把火还没有烧到他自己身上,而且之前的来往都是很隐秘的,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向泰然处之的谭家霖这次终于有点儿惊心惶惶了。只是这个节骨眼上,老舅竟然准备把自己安排回领导岗位,莫非是说这一切都已经太平无事了?
姚大秘微笑道:“你本来就是地方主官,现在重回地方,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谭家霖思考了片刻,道:“姚叔,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吧,舅舅那边……”
姚大秘摆了摆手:“这是组织任命,家霖,想好了直接告诉我,组织部那边会认真核定的。”
谭家霖很聪明,马上就明白了。他当即笑着回答道:“好的,姚叔,我想回地方上,但是黎城有德仲同志已经足够了,我还是另外换个地方比较好一点。”
姚大秘点点头,说:“刚好,苏徐下面另外有个县级市的书记升了一级,合适的话,你就去那儿吧。”谭家霖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虽然心里头有点儿不高兴,但是也没有表现出来。苏徐下面的县级市只有一个,虽说经济发展情况比黎城还要好,但它的书记配置是副厅级,自己过去明显是一个过渡。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苏徐组织部拒绝了姚大秘的提议,坚决不同意谭家霖出任那个县级市的书记一职。党内尊重民主原则,少数服从多数,文开树虽是一把手,却也不能违背大多数领导班子的意见。但组织部同时也认为作为一个年轻有为的干部,让谭家霖闲置也是一种巨大的资源浪费,于是大笔一挥,谭家霖的职位变成了苏徐市安全监督管理局的副局长,级别待遇保持不变。
谭家霖苦笑不已,去了这样的部门当副手,想做出点政绩恐怕需要不少时间来慢慢堆积了。不过他很清楚官场上的规矩,组织任命下来了,一切就没了回旋的余地。返回黎城将一切工作交接完毕后,谭家霖黯然的看了看这间已经坐了两年多的办公室,心底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谭家霖回黎城的时候没有打招呼,杜德仲等人也不知道,及至谭家霖出现在区政府,孙兴业的秘书才急忙打电话给李永忠,让老李通知杜书记赶快回来。
杜德仲正在桃花仙山考察,听说谭家霖过来办交接,犹豫片刻摇头说道:“小李,你过去吧,看看谭副局长有什么交待的。”
李永忠皱眉道:“杜书记,这样不太好吧,他的级别……”
杜德仲笑道:“他既然没走官方流程,说明想低调处理,我又何必违背他的本意呢。再说,这边的事情也很重要。”
李永忠看着前方田梓橙的大理石塑像,心里忍不住直纳闷:一个普通的姑娘牺牲了而已,杜书记为何要力排众议在这里为她修一个雕像呢。难道,她跟杜书记有什么亲密的关系?除了杜德仲和包慧燕,黎城这边没有人再知道田梓橙的真实身份。当然,杜德仲为她建一座雕像,也不是看在她那个当副部长的父亲,而是因为程黎平临走之前的拜托。
谭家霖处理完了自己的事情,笑着问李永忠:“杜书记呢?”
李永忠道:“谭局长,杜书记在城西考察,一会儿应该就赶回来了。”
谭家霖笑道:“都是老搭档,用不着这么客气。对了,听说城西前段时间出了大事,到底是什么事?”
李永忠道:“抓几个通缉犯而已,只可惜,被他们跑掉了。”
谭家霖知道李永忠不想跟自己说的太多,而且大致的情况自己心里也都明白,便不再追问了。只不过他心里又有点儿惴惴不安,因为死的那个女孩子是田梓橙,是程黎平的女人。那家伙如果知道自己跟这件事有关,搞不好会跑来找自己寻仇。匹夫之怒,血溅五步,谭家霖什么人都不怕,就担心这样的人胡搅蛮缠,打乱自己所有的计划。
因为之前的结果已经证明了程黎平捣乱的严重程度。若非是他,田璋勋就不会死,陈卓远也不会死,张卫林的父辈也不会突遭厄运。自己应该还在好端端的做黎城的一把手,不管是政绩还是利益都能达到最大化。而现在,这一切都变了。
杜德仲直到天黑了才回来。深秋已过,下车之后走在路上开始有了阴冷的感觉。李永忠从区政府的食堂打来了饭,一边看杜德仲吃饭一边说:“谭副局长已经走了,扶农基金那边,他打了声招呼,所有的钱款,估计明天上午就能全部到账。”
杜德仲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匆匆吃完了饭,突然起身看了看外面街道上的璀璨灯光,道:“小李,你有没有感觉到,今年比去年冷的早?”
李永忠知道杜德仲意有所指,便笑着说道:“冷是一件好事,那样蚊虫之类的害虫就会被冻死,还人世间一个干净的世界。”
杜德仲也笑了,道:“那可未必。雪只是看上去比较干净而已,其实里面很多污染物和泥垢。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早点回去陪老婆孩子吧。有时间的话,把他们接到市里住,别继续在后侠镇上待着了。”
李永忠点点头,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自从当了杜德仲的秘书,他连自家的小车也不开了,每天骑着一辆公共自行车回家。这倒不是因为他想作秀,而是他发现杜德仲这位大书记,竟然连自己的私家车都没买,名下也没有一套房子,如果不在区政府的宿舍里休息,他才会回自己的父母那里住上一晚。杜德仲的父母住在公交公司家属院里,那是一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修建的老式二层排楼,他的老爸当过公交公司的经理,一辈子都在告诫杜德仲,一定要做一个廉洁奉公的清官。不为名声,不为加官进爵,只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杜德仲继续站在窗前发呆。他不想跟谭家霖碰面,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外人不知道这里面的内幕,私底下说是他把谭书记挤走的,可杜德仲心里头很清楚,这完全是因为高层领导察觉了谭家霖的不法行为,才会破例让自己顶上来。而文开树那边则是采取了保护谭家霖的策略,否则为何军中的高官都被查处了,谭家霖一个小小的地方官员却未接受任何实质性的处罚。
那说明有人在让步,利用自己的地位和筹码做了一定程度的让步。这种让步对杜德仲来说,是一种致命的威胁,因为他后面什么人都没有,只有老爹一辈子教导自己正直做人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