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分区驻黎城官兵的帮助下,直到当天下午两点钟,警察们才将大部分受灾村民转移到了主城区内。经过村干部清点人数,发现五个村子共有二十三人下落不明。杜德永又累又饿,但听到这个消息后,随便往嘴里塞了一把碎饼干,抓起一瓶矿泉水又带着几个警察出去了。
电闪雷鸣中,大雨再一次倾盆而下。杜德永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一个警员戴着防雨眼镜,耐心的四处搜寻着,绕过一栋房屋的转角时,那警员指着水面叫道:“杜大队。”
杜德永循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个人影紧紧靠在墙角缝里,可是姿势却头下脚上,分明已经死了。近前一看,这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杜德永和另一位警员将尸体拖到冲锋舟上,看着汪洋大海一般的水面,心里越来越凉。从昨夜决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平原地带没有什么高地可躲藏,落了单的村民注定凶多吉少。
又搜寻了两个小时,总共找到了四具尸体。其余十九人依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杜德永命人将村民的遗体带回去,再将冲锋舟驶到决堤的地方,只见那里的堤坝口子已经全面开裂,滚滚水流如同壶口瀑布倾泻而下。绕到侧边仔细观察了一会,杜德永才发现原来这些堤坝只是外围刷了一层水泥,里头根本不是钢筋混凝土的实心墙,而是空心砖一类的轻型建筑材料。
回到局里,谭家霖、朱家营等领导全部都站在会议室的门口,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他们正对面的冲锋舟上,两具警员的尸体紧紧搂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那小孩子四肢僵直,肚子高高鼓起,无神的望着雷电交加的天空。
杜德永心中一酸,无力的坐在了地上。杜德仲叹了口气,近前把他拉了起来,低声问道:“那边情形怎么样?”
杜德永忍不住爆起了粗口:“艹他娘的一建集团,干的都是豆腐渣工程。”
在场的官员没一个傻子。这场大雨虽然猝不及防,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形成了这么严重的水灾,自然跟承建城东日月湖堤坝工程的一建集团脱不开关系。可是仔细想想这事儿又有些奇怪,为何洪水泛滥的时候不是湖泊的环形堤坝决堤,而是靠近村庄边缘的外围处先垮了?
杜德仲心中巨震,侧首看了包慧燕一眼。包慧燕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惨白的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回应杜德仲这个猜测太恐怖了,成立的可能性不太大。
主城区地势略高,各个地方的积水才只到脚脖子处。陈秘书已经给一建集团的负责人打了电话,苏徐那边派来的救援队也在路上争分夺秒。可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柯铮亮、施华标等人才姗姗来迟。陈秘书四下里看了一眼,许俊霖并未跟着一同前来。
看到黎城的领导们脸色铁青,柯铮亮歉疚的搓了搓手,道:“不好意思,到处都堵车。”
谭家霖声色俱厉的斥责道:“柯铮亮,你们要为城东的洪灾负责,为死去的百姓负责!”
谁也没想到谭家霖连一句寒暄都没有,张口就是如此严厉的一句开场白。柯铮亮愣了,施华标也愣了,跟随在柯铮亮身后的中层领导们更是脸色大变,一个个面面相觑。谭家霖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进了会议室,柯铮亮在雨水里站了几秒钟,这才神情怪异的跟了进来。
杜德永抢在杜德仲的前面走进会议室,将拍下来的照片投影在大屏幕上。谭家霖扫了柯铮亮一眼,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柯铮亮紧紧的抿着嘴唇,不温不火的说道:“谭书记,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想说什么推脱责任的话。但类似工程的施工,大多数都采用这样的建筑标准。要怪只能怪我们运气不好,赶上这百年一遇的恶劣天气了。”
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谭家霖今天变得像一头愤怒的雄狮,怒不可遏的瞪着柯铮亮说道:“百年一遇?没出事的时候大肆宣扬,说能抵御一切自然灾害,出了事就说这雨是百年一遇,柯铮亮,你们让我怎么向黎城的乡亲们交待?”
柯铮亮无言以对,只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朱家营和孙兴业。可当此关头,谁也不想帮一建集团说一句话。会议室外,一道道粗大的闪电一闪而过,紧跟着是一连串急促而猛烈的炸雷声。杜德仲叹了口气,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谭书记,朱区长,我们还是重点研究一下如何抢险救灾吧。”
谭家霖勉强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怒气,板着脸坐了下来。其余众人也纷纷落座,先联系气象局那边,询问后面几天的天气情况。谭家霖信不过黎城本地的气象部门,直接联系了苏徐市气象局。那边的办公室主任将云图信息共享给了黎城这边,神情凝重的解释道:“谭书记,各位同志,从卫星云图上来看,恐怕恶劣的天气还要持续三到五天。云层太厚,冷热气流在上空交汇,预计雨水只会越来越大。”
听气象局那边介绍完了天气情况,朱家营又拨通了水利局负责人的电话。电话放的是外音,传来的是噼里啪啦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水利局负责人的声音时断时续:“谭书记……我们现在正在……一一排查沱河沿岸的堤坝情况……主城区周围的堤坝没有问题,但靠近后灵镇的河段出现……小型缺口……是的,是的,已经算是小型决堤了……冯书记和路镇长正在组织村镇两级干部封堵缺口……”
参与抢险救灾的部队官兵也打来电话,说桃花仙山那边又成了隐患,水流挟带着大量泥沙树枝冲向市区,原本修建的引水渠已经失去了引导作用。谭家霖霍然起身,看了杜德仲和包慧燕一眼,道:“通知主城区内的警员,全部赶往城西吧。那边要出了大问题,整个市区都完蛋了。”
杜德仲点点头,和包慧燕一同站了起来。谢和平刚想起身,谭家霖又回头道:“老谢,你年纪大了,就不要过去了。组织一下司法局信访局的同志,主城区的秩序疏导工作,我就交给你了。”
谢和平敬了个礼,郑重的说道:“是。”
走出会议室的大门,谭家霖这才意味深长的看着柯铮亮,道:“柯总,一建集团在黎城也有几百号工人,组织一下,将功赎罪吧。”
谭家霖走了之后,朱家营开始分配其余官员的工作。其他一切工作全面暂停,所有人力物力全部投入到抢险救灾上来。一建集团那边的人员,由区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李永忠负责协调统筹。李永忠做过后侠镇的镇长,本就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一建集团的领导层虽然不好使唤,但普通工人们还是愿意听指挥的。
李永忠话也说的很实在:“现在情况危急,在场的都是爷们,废话我不想说,你们也不想听。控制不住大水,黎城保不住,咱们也活不成。是男人的抄起家伙跟我走,从城关镇到城东这一带,全交给咱们了。”
有些工人还在私底下抱怨,说救灾是你们政府的事情,让我们老百姓上去干什么。李永忠也不生气,淡定的看了他一眼,问:“还有谁这样想?”
没人吭声,但一小部分工人的表情已经表达了他们的意思。这也难怪,工人之中大部分是沱滨省城周边的人,对黎城本地并没有多大的感情。李永忠面无表情的说:“你们这样想,当然没毛病。但是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大水可不长眼睛,专盯着政府的人淹。”
有小情绪的工人们一想这话确实说的在理,再叽叽歪歪计较下去,恐怕自己的老伙计们也瞧不起自己了。李永忠看众人的思想都统一了,马上简单的描述了一下当前的情形,将这几百人分派成不同的小队,各自负责一个街道两端的进出口。
城区里只有一条护城河,还是隋朝时开凿京杭大运河时留下的小支流。指望这条小河疏通桃花仙山的水流,那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但除此之外,城区内都是楼房和工地,已经无法有效的阻止西来的山洪继续逼近城东塌陷区。城东塌陷区的日月湖一旦决堤,那意味着沱河大坝将要承受三倍以上的水流冲击,堤坝全面决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李永忠带着一百多人来到城关镇的万通市场附近,这边距离程家新村只有三公里,走路只需要十五分钟。程黎平的父母站在阳台上,屋里的电视机里,黎城新闻台正在不停播报洪水的最新情况以及区政府的紧急通知。老爸一脸惆怅,唉声叹气的说:“这两年是怎么了,咱黎城就没太平过。”
老妈也无奈的跟着叹了口气:“连个安生的晚年都过不成,这辈子可真难啊。”
老爸侧首看了看楼下,五金店的门口,两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男人还在那里坐着,时不时的往自家看上一眼。那是政府安排的人,目的是监视自己的儿子有没有回来,早在几个月之前,老爸心里就有数了。不过老爸的目光并没有在他们身上停留,因为老伴儿胆子小,说出来怕吓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