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光明粉业的一帮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谭家霖会来这一出,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住了,可黎城本地的官员却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谭书记就是谭书记,果然高明,既不会让苏徐方面感到不满,又不至于让远方面粉集团彻底成为别人嘴里的食物。
散会后,光明粉业的人带着满肚子闷气离开了。回到酒店一汇报,光明粉业的董事长、苏徐市国资委副主任耿静忠呵呵笑道:“这个结果挺好的嘛,双方共赢。光明拿了一半,黎城拿了一半。小朱啊,眼光放长远一些,多支持一下地方的发展嘛。煤矿的税收没拿回来,上市公司的利税他们肯定要争取的了。”
朱总也不是傻子,这种冠冕堂皇的听的多了,自己都不信。不过他心里也想明白了,大家都是在给谭家霖面子。给他面子,就相当于给了文书记面子。只要文书记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欣慰的。
谭家霖的办公室里,几个常委都在里面坐着,跟光明粉业的交涉是一回事,他们私底下如何商谈又是一回事。谭家霖叹了口气,道:“让自己的本土企业外流一半份额,其实是一件很心痛的事情。不过眼下远方面粉集团遭遇生产和建设上的双重困境,我们有责任把它重新扶持起来。兴业同志,你有什么建议?”
孙兴业兴致勃勃的抬起头,刚想表达自己的长篇大论,突然想到了朱家营,顿时又摇了摇头,道:“谭书记,我主要负责工业上的事情,农业这一块了解的比较少,没有调查,暂时没有发言权。”
谭家霖笑笑,说:“这个没关系,随便聊几句。”
孙兴业骑虎难下,只得随便抛出两个观点,以免得罪了朱家营。果然,两个随口说出来的建议被谭家霖直接否定掉了。常委们问了一圈,谭家霖最后才笑着问朱家营:“家营同志,还是你来说说吧,最精彩的观点肯定要放在最后压轴嘛。”
朱家营客气的笑着说:“谭书记过奖了,可不敢当。”
环顾了一下在座的七位同事,朱家营轻咳一声,道:“黎城的地貌百分之九十是平原,农业生产占了很大的份额。咱们这边的农民比较恋家,外出打工的也不算多,所以支持农业发展,相当于为广大农民谋福祉,谋出路。远方面粉集团走到今天,一路坎坷一路不易,我们也都看在眼里,不过发生重大责任事故,我们必须给死者一个交代,给广大的黎城农民一个交代。由政府出面,收购远方面粉集团一半的股权,也是基于对农民负责的态度。毕竟光明粉业的基业不在咱们黎城,未必会充分替咱们的百姓着想。所以,收购工作完成以后,我个人倾向于粮食局和粮食储备库通力协作,恢复面粉集团的正常生产经营,对他们的广大职工,对外面的消费者,都是一个负责任的结果嘛。”
掌声不约而同的响了起来,谭家霖的掌声最响,延续的时间也最久。可是主管市局的王敦儒副区长此时却不合时宜的问道:“远方面粉集团实际上的控制人是程黎平,他不在黎城,收购工作该怎么进行?”
谭家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众人的目光继续放在了刚刚发出长篇大论的朱家营身上。朱家营皱了皱眉,道:“想办法跟他联系上,把区政府的决定传达给他。他能过来履约最好,按照收购价的一半,政府出这个钱。他不能来,通知他的直系亲属,将这笔钱转给他的亲属也就是了。”
众人还没表态,谭家霖便轻微的点了点头,道:“这个事儿不能再拖下去了,家营同志,尽快落实下去吧。对了,那位姓周的同志……就是远方面粉集团的副总,叫什么来着?”
王敦儒道:“周寿昌。”
谭家霖道:“嗯,就事论事,这起事故,他的责任不大,常规问话后,该放就放了吧。”
王敦儒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迟疑道:“可是,光明粉业那边……”
谭家霖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脸上带着风轻云淡的笑容。王敦儒马上想明白了,果断的点点头,道:“知道了,回头我亲自去办。”
“既然如此,那就散了吧。主管农业局和粮食局的童东同志今天没有列会,请他安排那两个局办的负责人,尽快准备一下粮食的调集工作。”谭家霖说。
众人点点头,各自散了。杜德仲走在最后,一边走一边试图找谭家霖再沟通一下。谭家霖把众人送到楼梯口,才回头看了杜德仲一眼,道:“老杜,有什么话,还不能跟我直说啊。”
杜德仲笑道:“怕思想高度不够,惹别人笑话。”
谭家霖无奈的摇摇头,道:“你啊。好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告诉我,远方面粉集团是程黎平的私人公司,我们不能这样蛮横的夺取他的财富,是不是?”
杜德仲道:“组织的决定,我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只不过程黎平这个人我很了解,为了面粉集团的发展,他可是费了不少心血。政府这样夺走他的公司,或许会让他心生怨念。对于黎城的治安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谭家霖板起了脸,道:“他还敢违法犯罪不成?”
杜德仲苦笑:“这个人野性难驯,我多次尝试把他扭到正路上来,可惜却未能奏效。”
谭家霖冷冷的道:“我知道这个人,他可是黎城的知名人物。就政府的角度而言,已经对他很宽容了。三番两次惹出命案,到现在都没接受政府的审判,心无感激涕零之心,只有怨望之念,对这样的人绝不能心慈手软。只要他敢作奸犯科,一定要从快从严处理。”
杜德仲原本想告诉谭家霖程黎平的身份特殊,可想想人家级别那么高,这个事情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程黎平的底细,还如此坚定的要处理他,说明上方的意见已经统一了。杜德仲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小程还是年轻气盛,不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啊。
果然,几天之后,周寿昌被无罪开释。没有人追究他的丝毫责任,也没人再提起那起生产责任事故。按照他占股百分之十一的份额,苏徐市光明粉业送来了一张大额支票,上面的额度是一千一百万元。周寿昌在羁留室里住了几天,又冷又饿,早被折腾的身心俱疲,看到这张支票后什么话也没说,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至于程黎平所占的百分之三十七的股份,光明粉业只送来一张三百七十万的支票,理由是程黎平身为董事长,却长期旷工,未能履行其职责。老爸和老妈不知道咋回事,一时半会儿又联系不上儿子,只能把这张支票拒之门外,说不明不白的钱我们不能收。
光明粉业那帮人也不客气,既然人家说不收,大摇大摆的走了。程黎平没签字,该走的程序一样照办,反正你人不在这里,由政府暂时代管一家上市公司,从道理上也说得通。
杜德永听说这事勃然大怒,啪的一声摔了手里的杯子。“真他妈不要脸,人家六个亿的市值,那么多股份起码两个亿,就给人家三百多万!”
“有什么办法呢,不要钱就得坐牢,跟自由比起来,钱算的了什么。”已经退居清水衙门的马先重无奈的说。
“我才懒得管他们那么多,我只是担心,万一这小子上火了,又他妈要惹一大堆麻烦。”杜德永说。
马先重思考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道:“他不会的。”
杜德永挑挑眉毛,道:“你怎么知道?”
马先重道:“因为他的父母都还在黎城住着。”看着杜德永不解的神色,马先重哈哈一笑,接着说道:“我现在不在市局了,可是我反而看的更清楚了。这就叫旁观者清啊。小杜,我问你,程黎平在黎城混的顺风顺水,为啥这几个月都不见人影了?”
杜德永两眼一瞪,道:“他知道有人要对付他?”
马先重道:“嘿嘿,看来你也不傻嘛。”
杜德永道:“谁,苏徐那帮人吗?没道理啊,他要怕的话,还会去动云龙区区长的弟弟?”
马先重悠悠的笑道:“不是,你慢慢想去吧。我也是想了很久想明白的,不过这个话不能说,说了就把天捅破窟窿了。”
程黎平此刻已经得知了这些事,而且也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可是他心里并没有像别人想的那样怒火攻心,而是平静之极。他很清楚,越是这样的时刻,越要小心谨慎,因为一旦走错了步子,那就是万丈深渊。原因很简单,官字两张口,是非黑白,全部人家说了算。
他找九爷弄了一套新的身份,又找高明的化妆师改了改容貌,从深圳转机飞往苏徐。
不过他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远方面粉集团,而是何勇。这几天来,白玉失去了联系,吴梅天吴大律又说这里的事情越来越麻烦,程黎平哪里还能按捺的住。告诉了刘卫国一声,便匆匆忙忙的赶回来了。刘卫国也没闲着,程红彬和那几个退伍兵已经在去越南的路上了,一来为了照应,二来为了练兵,刘卫国也带着他那群手下乘船去了越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