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祖家吃了一顿午饭后,康康和萧墨言回府,他一向有午睡的习惯,上了被火炉熏得暖呼呼的马车便有些困了。萧墨言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趁他有些迷糊的时候问他。
“康康,你想你娘吗?”
“想。”康康眯着眼说。
“你想要一个新的娘吗?”萧墨言又问。
康康点了点头,在他知道自己的娘已经过世后,徐喻明就跟他说了他的父亲得再娶一个,不然他会一直孤零零的很可怜。
萧墨言没料到他会想也不想就答应,也不知是钱塘哪位教的他,见他快要睡着了,他又小声问:“找一个像你姑姑这样的人当你后娘可好?”
康康点头,也没有多想,身子已经歪向萧墨言,靠在他腰上睡着了。萧墨言微一扬唇,却又轻轻一叹。
跟着府里的一群亲戚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年,康康被家人的体贴和周围新伙伴的友好环绕着,一时也忘记提回去的话。等正月的热闹过去,他的父亲忙碌了起来,他甚至不能每天见到他。既然父亲这么忙,他也不好去打扰他,便只能忍耐着。
一直到了清明节,萧墨言难得在家休假,康康去请安时便问了他几时回钱塘。
萧墨言想了想,温和地说道:“再过一阵子吧,近来父亲公务繁忙,没空送你回去。最近你可有乖乖看书?”
“看的。看的都是以前姑父教过的书。”
“我们还得在京城呆一段时间,不如你先到族学上学,免得误了功课。”
康康想了想,觉得呆在府里也是无事,便点了点头。
萧氏族学上学的孩子颇多,他们不一定都姓萧,但跟萧家都带着关系。除了萧家嫡支的人,孩子入学都得经过校考,考过了方能入学。取了大名为萧康思的康康顺利入学,才发现原来跟他差不多聪明的孩子有许多,像铁头和山子这样笨的才少有。
跟在他身边比他大两岁的小厮胡生也不怎么聪明,他让胡生跟着一起识字,胡生花了好几天学会了没几个。不过胡生比铁头和山子要听话,萧康思劝他多练字,他也练了,让他陪他玩他也陪了。只是跟他玩没什么意思,他处处都让着他,一点也不像铁头和山子,萧康思自然知道是因为他是主子,胡生才会如此,府里的下人都是如此,他又担心,将来铁头和山子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就是学堂里他的同窗对他也十分礼让,他一开始不知道是为什么,渐渐才发现是因为他的父亲是很大的官,他们的父亲怕他的父亲,他们才会处处让他好。被许多人捧着是一件让他微微有些得意的事,他却还是想要回钱塘去,和铁头和山子在一起。
他没能回钱塘,他为他们挑的礼物和他写给吴莎和徐喻明的信却被送到了钱塘,他也不知道他们喜不喜欢他挑的东西。钱塘那边没有信来,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收到了他的东西。
又到了年底,他趁着生辰的时候又问了萧墨言几时回钱塘。
“再等等吧。”萧墨言说。
萧康思失落地点点头,心下已经猜到他可能不能回钱塘了。回去之后,他偷偷在被窝里哭了好久,好在第二天休沐,也不会有同窗发现。他的姐姐倒是发现了,还连忙让人去要了煮鸡蛋为他敷眼睛。
“好好的,怎么哭了?学堂里有人欺负你?”萧萱儿关切地问。
萧康思摇了摇头,略一思索才说:“我想娘了。”
萧萱儿一愣,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娘了,从她记事起她就跟着祖母,跟娘相关的记忆很少,如今她连娘长什么样子都忘了,她也忘了二妹的长相。康思出生后不久,母亲和二妹就过世了,他应该不记得她们才是,怎么会忽然想到母亲了呢,萧萱儿暗想,马上便联想到了那些传闻。
“你不想让父亲继娶吗?”她小心问道,和这个弟弟并不熟悉,大半年相处下来只知道他懂事又贴心,却又总像隔了一层。她有些忐忑地看着他,不知该不该跟七岁的他说这件事。
“父亲继娶也没什么不好的。”萧康思说道,心下倒是马上猜到姐姐的想法。
“祖母还想再有几个孙子孙女呢。”
“我也想要弟弟妹妹。”萧康思笑着说,他是真的想要一个弟弟或妹妹,就算像宝儿一样爱哭也没关系。
萧萱儿淡淡一笑,也不知弟弟说的是真是假。她其实并不希望父亲继娶,但是这事不是她不愿就可以阻止的,她现在只盼着父亲选的这位继母是个好相处的。
萧墨言回京也一年了,他顶替叶司徒成了新的司徒,叶司徒也没有致仕,而是成了相对空闲的司空。萧墨言管着太仆、鸿胪、廷尉三卿,又要与太尉、司空议政,每日都十分忙碌。他担任廷尉时没少得罪人,如今成了司徒,哪怕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许多人对他也是不远不近的处着,生怕他行事还如担任廷尉时一样凌厉。
不过大半年相处下来,他们都觉得萧墨言沉稳不少,哪怕见了人还如以前一样神色淡淡看不出真意,至少言语温和不少,对陛下所提的建议也不是全盘接受,与朝臣辩驳时目光也是平和的。到底是年纪大了,他们暗想,放心之后,对他的亲事也就更关注了,当初选太子妃时,他们都没有这般热心。
偏萧墨言迟迟没有动静,以前他不娶,旁人会以为他是为了嫡子,现在他还不娶,旁人也想不到原由。他不仅没继娶,家里甚至连小妾通房都不曾安排,身边侍候的人也都是小厮。这般清心寡欲的人,在官场中人看来要么是为了沽名钓誉,要么的别有隐情。他已经官至司徒,前者已经没有必要了,那么理由只能是后者。
身体有疾、忽然好男风、挑花了眼……每个人心中各有猜测,萧墨言假作不知,哪怕母亲来催,也被他以公务繁荣为由挡了回去。他就是想任性一回,不想再继娶。
年底,随着康康信件来到钱塘的还有卫太子妃产女的消息。太子大婚之前,他房内本有两位通房侍候,两人现在都记为孺子,继续留在太子宫中。太子后宫的女人只有三等,太子妃、太子良娣和孺人,就如同宫中的只有皇后、妃子和美人一般。
孺人份位低,一般都不被太子妃看在眼里,可是太子偏宠她们,又不喜齐暄帝挑的卫太子妃,嫌她小家子气。卫太子妃初时还忍着,直到去年落胎后,她才一改往日的隐忍,将其中一位孺人杖毙,太子为此大怒,后来还被齐暄帝申斥,太子不得不进宫认错,与太子妃缓和了关系。
这事哪怕宫里封锁着消息,外面却能猜到原由,心里也各有思量。
卫太子妃休养期间,太子又纳了一位良娣,这位与太子妃差不多日子怀孕,不过太子妃早产占着嫡长,哪怕只是个女儿也是尊贵的。良娣当时也没有说什么,私下却笑话太子妃想抢在她前头生儿子,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儿,算是白受了错。可惜一个月后,太子良娣生下的也是一个女儿。
宫中石皇后心中不悦,又做主为太子纳了一个良娣,这位陈良娣是石家姻亲的女儿,与太子本就相识,与二皇子也见过几面。
陈良娣刚入宫时,卫太子妃和秦良娣都忙着照顾新生的女儿,无暇理会她,倒让她夜夜承宠。太子本就认识她,知道此女将来会是他的,先前还想提前享用,偏她不肯还一直吊着他,如今得手,被她小意哄着,他竟越发丢不开了。
卫太子妃知晓了还不觉得什么,本来她就不受宠,太子只肯每月初一、十五到她房中,其余时间她都是看着他去找别人,就是没有陈良娣也有秦良娣,还有那些孺人、女婢。
“娘娘,药熬好了,趁热喝了吧。”太子妃的贴身婢女顺心端着碗进来。
“安安的药好了吗?”卫太子妃问道,安安是她女儿的名字,因为是早产,出身后身体瘦弱,时不时地就要病一场。卫太子妃产后身体也一直不好,也无法亲自照顾女人,只能将她交给身边的嬷嬷。
“就快好了。”
卫太子妃满意地点头,接过药时见顺心双眼通红似是哭过,心下有不解,一时也不好说破,便问:“顺意呢?”
顺心一愣,支吾片刻才说:“正盯着小姐的药呢。”
卫太子妃假作相信,心下的疑惑更重,在顺心侧身收拾东西时,正好望见她颈上的红痕。她急忙收回目光,盯着手中汤碗内苦涩的药汁。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地问:“顺心,你想离开太子宫吗?”
顺心蓦地看向卫太子妃,不由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婢子不愿。婢子愿追随娘娘,誓死报答娘娘收留之恩。”
“不过是一日三餐几身衣裳……不值当。”
“娘娘……”
顺心还要再说时,卫太子妃把碗中的药喝尽了,把碗交给了她。
“去看看小姐的药好了没有。”
“是。”顺心应道。
卫太子妃望着门边透出的光亮,又看着屋内富丽堂皇的摆饰,嘴角漏出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