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长廊,半刻钟,人才退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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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日子依然是长日漫漫,清寂无聊。
水月漓虽回到王府,却哪里也不能去,她抱着孩子,她的女儿,在王府的内院的各处转悠。
她一头黑发,并不将发髻高高束起,惊鸿髻,发丝如轻绡垂挂在头上,用了十二枝缠金枝的发钗固定。
穿着素白的碎花缎衣,里面是月牙白的交襟中衣,一根浅黄的缎带束起,下垂一弯绿玉佩环,随之系着的,还有耦合色的荷包,上面是夏日出荷,里面放了梅花香饼儿,浅色的香包,里面是几片玫瑰瓣,下着烟纱散花裙,脚底是新制的绣鞋。
女儿在她的怀中牙牙学语,有时候用没有牙的牙床咬着小手,拈出口水后,小指头掂了掂,不多时,吃力去扯母妃垂在肩上的发缕。
水月漓被她扯的轻痛,但并不转头,只是素手朝后,将肩上的发攀了攀。
老皇帝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想要长命百岁,想要自己长生的血,可是,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有了这些,留给她的,除了月圆之夜依然有的困扰,其他的便再没了。
只是外面的人并不知,皇帝也不知。
知的,也只知道她被带走了。
被抓走了,那日,众目睽睽之下,她被那白发仙翁收走了…
那白发仙翁她至今也不知道叫什么名。
但,这已经无干了,并且,有个好处便是,那仙翁的出现,一定程度,让大家不再觉得她是妖女。
那仙翁话里也说了,她是神物,不是妖物。
但是,她现在的身份,已经受制。
她并不敢现在就出去王府,面对王府外的那些人。
说白了,这些,都是一些被人煽动的可怜人而已,拿着钱为上面办事儿。
言论只靠人传播,煽动不行,还得实实在在的证据,要眼见为实,那些人被人煽动,那挑头的几个人,自然是被人拿来当枪使,然后,使得这事态成最后的模样。
也不过一场闹剧而已。
她不在,楚天离就不能长生不老,这场闹剧,只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平息。
或许,就算它永远的不平息,一直在那里。
又能如何。
半个月后,梁王府对外宣称梁王妃暴毙,又一个半月,原岳父户部尚书水云清大人思女成疾,尚书府的嫡出二小姐,水小姐,水月怕姐姐刚出生的一双儿女没人照拂,主动请缨嫁入王府。
皇帝批准,内务府操办,一顶花轿当天就入了梁王府。
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和排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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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掌管皇上印玺的刘公公,回头望了两眼已经躺在床上,立马就没有了声息的明建帝。
“王爷。”
刘公公亦犹豫道。
“嗯?!”楚云斜眼看过去。
刘公公不敢吱声。
楚云则握着那大印,朝那明黄的圣旨面压下去…
现在是由他监国,一个小小的赐婚旨就不用群臣讨论了。再说,他的妃,他要娶的女人,为什么要别人同意。
所以,现在在王府里的人,不再是水府大小姐水月漓,而是二小姐,水月。
而对于水月漓来说,哪种身份她都不在意,不过就金蝉脱壳,换了个壳而已。
不仅如此,原水云清掌管的户部,官迁左丞,并授太子太师一职。
在外人看来,水云清怎么都是高升,然实权少了,妥妥的是明迁暗谪。
水月漓也知道楚云的想法,水云清到底能力有限,做到那个位置,新一轮的朝局要清洗,越是高位,实权位的人,越是岌岌可危,水云清做户部尚书时被人抓着的把柄不少。
左丞右相,左丞虽品阶高,实则在本朝被架空了权力,掌管朝政的主力是右相,所以,水月漓才知道,是明迁暗谪。
楚云不是给她父亲太高的职位,怕她有一天压倒他头上,这也是他自卑的,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如果他信任她,断不会这样做。
但水月漓也原谅他。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心,的确不全在他身上,他有此担忧,是可能的。
水月漓她得她最爱的还是她自己。
当然,现在,还有孩子,她的两个孩子。
*
后宫的长信宫,都已经派人去哭了,估计那位也要崩了吧。
水月漓看天,天上乌云一团一团,厚厚的云层,看不见一点光亮,湿热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
突然,天边一道亮光一闪,居然阵阵冬雷。
那响声霹雳时,水月漓眼眨了眨,然后便是冬日的冷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水月漓抱了孩子回屋。
*
月后,楚天离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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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临死前。
楚云在他的帷帐里。
太医站在床头,穿着一身黑色的官服,垂手而立,并不敢开口。
皇上这一口气拖的太长了,这病,缠缠绵绵两年,为这口气能拖的再长点,他们用了多少心力。
“莘娘。莘娘…”
楚天离的唇,颤抖在呓语。
楚云守在床榻,看那老眼下的乌青,一圈儿的青黑,面上的纵横交错的皱纹,或许,这病,两年,让他受了不少折磨。
看那金色龙云纹锦缎袖口下的手,橘黄的如树皮一样的色,手指,指甲即黑又带着点灰白。
“他说什么”
楚云抬头问道
问刘公公。
刘公公看楚云,眼神一愣,随后,躬身看向楚天离。
他垂老的身子危颤颤。
“王爷。皇上。皇上叫的,只怕你并不知晓。”
楚云斜他一眼,眼中的意思很是明显
废话,他若是知晓还会问他。
“老奴。老奴。不敢说。”
他歪着头,看楚云,一双满是褶子的细长眼。
他怎么敢说,皇上。皇上想的是梁王妃的亲娘,而且,在梁王妃进宫后,皇上落在梁王妃身上的眼神。
别人不知道,他刘莘梓哪能不知道,皇上的心思。
如果不是皇上顾忌人伦,这是他儿媳,只怕就会是下一个温贵妃。
可是,这样的话,他哪敢说出来。
还好楚云也没有深问。
就那一个午后,深宫飘逸的长长金色帷幔,太医在场,然后未时一刻,太和宫传出消息,皇上驾崩。
这是震惊朝野外的消息。
养心殿外跪满了人,哀哭的妃嫔,太和殿内的大臣,也是今晚不能回去了,要守斋戒。
大殿内的公公在忙着,所有宫人都在明黄的帷幕里影影绰绰,楚玉带着人进来。
手捧一卷明黄圣旨。
“你干什么。”
楚云穿着云纹锦服,看着带着人进寝殿的楚玉。
皱折眉,语气清冷如霜。
楚玉淡淡的瞄了他一眼。
他身边站着的公公,是明华宫的陈公公。
“宣旨吧”
楚玉道。
楚云并不跪下。
当然,楚玉也没有跪下
“你千辛万苦,布局至今日,不过就得了一个摄政王的位置。”
然后,他本来无资格说他的,因为他连摄政王的位置都没有。
楚云听他这话,抬了抬眉
“什么。”
他侧头看了眼楚玉旁边的穿着太监服面生的公公。
“楚玉,你用的着跟我来这套么,圣旨,你可以有,为何没有第二份。”
楚玉顿时面色难看,怀揣手呵斥,“楚云,你不要太过分。”
楚云早起身了来。
周围该散的人散了,身边只站着一个,一直是他在太医院心腹的王太医。
楚云四看着金碧辉煌的殿阁,明黄的帷帐后面,悬挂着一把长剑,其实,这只是楚天离偶尔来把玩的工具,这把剑也一直放在这里很久了…
楚天离真是心大,他年轻时也兵戈铁马,戎马半生,独独于他那一把弓,一柄剑,最是喜爱。
登基后,更是挂在帷帐后,自己会时时临时起意把玩,刘莘梓可是将这把剑时时看着呢,看得很好。
楚云笑着,摸到那把剑,唰的一声抽了出来。
亮出雪白的刀膛。
一剑指过去
“啊”那小公公吓的差点扔了手中的圣旨,抱着头就跪了下来。
楚玉的脸色不变。
“楚云,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我们相斗这么多年,你步步为营,但是父皇他不是傻子,他不会让他死后,他的儿子们相互残杀,你的野心如此外漏,他怎敢让你做皇帝,但是,也不错了,他给了你摄政的权力”
“你那圣旨可以不作数。”
楚云凉薄的笑道。
楚云抬头吹了吹那剑刃。
楚玉的脸色不变。
“楚云,你不可以弑君,你知道,尽管罗国公一早将兵马埋在宫外,可父皇早已经将京中戍卫大统领的职位换人,今早才换的,你不知道吧”
楚云脸色一变。
楚玉继续说道“刘公公去传旨,皇上让宫中封锁消息,你一直在宫中,又怎么知道外面变了天”
楚玉将陈公公手中的圣旨接过来。
“无论你伪造多少,我手中的圣旨才是皇上亲笔,楚云,你硬要夺权,也看这天下答不答应,那史官的笔下答不答应。”
楚玉转头向那陈公公
“去请贵妃抱着新皇过来…”
“哈哈哈…”
沉寂的空气中,突然一声暴笑,楚云眉心紧拧,那阴郁聚集。
陈公公听着这渗人笑声,本能的怕,看楚云,哆哆嗦嗦,退开了,才下去。
楚玉站在原地,看楚云笑的张狂放肆,而他也无可奈何。
只能看着。
这男人,家世比他好,出生就受父皇宠爱,而他顶了个嫡子的头衔,最后依然什么都不落。
“朕在位时,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今传位皇十六子,皇四子梁王摄政,内大臣抚政,必当尽心辅佐幼主成年,敬慎持恭,心以天下为己任”
楚玉平静的语气读完。
他便知道,京城的势力被一锅端后,当初他和楚云相斗时,皇上便察觉他俩的意图。
楚云对他下了狠手。
然而,老皇帝是知道的,那时,被楚云斗败后,他便知道这皇位再于他无缘。
如果楚云登基,必然清剿,皇上此举,既不想缨其锋,让其摄政王主政,也保全他,这已经是皇帝能想到的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也许,现在看来,父皇也还是有保护他的心思。
温柳抱着怀中还在牙牙学语的两岁的儿子。
金凤步摇的金粒子落在她眉间,来回晃动。
心里却是极喜。
这却是意料之外的喜,她的十六皇子生的晚,在皇上已经众多的成年儿子中,原本就没胜算,娘家失势,她从未朝这方面去想,却如今,是她的儿子继位。
而那狂喜只是在心头暂住一阵,片刻之后,就如云般轻飘飘走。
那又如何,只是一个弱小的幼儿,朝中没有支撑温家的大臣,她的爹爹早死,表哥在宗人府被先皇终身幽禁,她是独木难支,谁不知道,朝堂上,满满的都是先皇几个儿子分派的势力,呵呵,齐王的势力本来就强盛,更何况,还有一个梁王,她突然觉得,这个皇位,于她并不是那么尊贵,尊崇。
反而,她的孩子,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宫中到处都是明里暗里的危险,而她,要在这种环境下,保全她的儿子。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皇帝,她突然觉得,皇上给这个皇位,并不是爱她,感念她多年在他的床头对他侍奉汤药,端茶递水,他可能是把自己孩儿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到底,真相是哪个,这个皇位,对她的儿子,对她,到底是福还是祸,她没有了之前一听见圣旨里的自己儿子是皇帝的欣喜,反而,她觉得这是十分危险的。
小皇帝登基。
群臣百官议论着
温柳被尊为皇太后,一同被尊为太后的,还有雍和宫的皇后。
皇上的丧事还要主持着办,入殓,乘驾,皇上的梓宫放入太和宫。
小皇帝被温柳抱着上了龙椅。
不管怎么说,温柳是高兴的。
水月漓在府中浇花,宫中传消息的公公前来,前前后后的事情都对她讲了。
包括皇上驾崩,十六子即位。
她心里没有波澜。
打理着手中她的花枝,她不感兴趣谁做皇帝。
她换了素服,这一段时期是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