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孩子在她的腹中胎动厉害,毛颖颖也愈发感到体力不济,怀孕六个月三周,再过一周孩子就满七个月了,一旦撑到七个月,孩子存活率就将大大提升,所以无论如何,她要坚持到下周。
短短的几个月,毛颖颖和她老公的积蓄就已经捉襟见肘,而我汇过去的那半个月的工资,其实连她三天的医药费都无法支撑。
人一旦生了病,最容易看到的就是人情世故,最容易伤人心的,也是人情世故。即使原本的经济条件还算宽裕,也经不起生这么大一场病,尤其是那些混的还没你好的亲戚,一听见你病了,就会千方百计躲着你,生怕你开口向他们借钱,因为他们知道,白血病如同一个无底洞,一旦将钱脱手交于你,就再也看不到归还的那一天,当然,更别谈利息了。
所有的亲戚在毛颖颖确诊白血病的第一个月都陆续来探望过,但之后,他们就像失踪了一般杳无音信,其实毛颖颖也看开了,这本就是义务,而不是责任。
洪先生昨天打了四个电话,第一通电话时打给自己姨妈的,姨妈并没有接手机,于是他又打了她家的座机,接电话的是姨夫,一听到洪先生说要借钱,姨夫就借口老婆旅游去了,家里的钱都是老婆看管,所以要等老婆回来再商量。
第二通电话是打给叔叔的,叔叔有一家自己的小饭馆,虽谈不上经济富裕,但至少比下有余,只是洪先生还未开口,这个叔叔就开始“劝导”起他,他说这病是不治之症,人总有一天是留不住的,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父母打算,父母年纪大了需要用钱,他不能不做好打算,到时候不但人没了,还欠了一身的债……
洪先生自然没有听下去,匆匆挂了电话后,他无奈摇了摇头,于是又打了一通电话给自己的大表姐。
大表姐平时为人忠厚,毛颖颖没生病之前还帮了她不少忙,尤其是表外甥当年读书,就是因为户口挂在了自己父母的户口本上,他才有幸进了那所名牌小学,洪先生本以为她能爽快地帮个忙,却不料大表姐一直哭诉着自己家条件多么紧张,丈夫这几年工作不稳定,孩子也要送出去留学了,自己家还贷了二十万的款……
洪先生最后想想还是算了,他已经委托中介公司将自己的房子挂牌出售,只要有买家接手,最棘手的问题就能解决。
这段时间,公婆的心情跟着人情世故大起大落,一来儿子问家里亲戚借钱受了不少气,老两口看出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另一方面,儿媳妇腹中的孩子不过几天就能手术生产,只要熬到那时,孩子就能存活下来。
他们买了不少孩子的衣物,因为不知道毛颖颖腹中是男孩还是女孩,所以从衣服,鞋子到帽子,手套,他们都买了不同的颜色,为了儿媳妇的病,他们也是不遗余力地掏出了所有家当。总的来说,他们还是欣慰的,纵然生活万般无奈,但还是能乐观面对,对于毛颖颖的勇气,他们一直都钦佩不已。
这一天,毛颖颖的伯伯和伯母来到医院看望,伯伯一家远在四川,听闻侄女病了,也是买了动车票连夜赶来,毛颖颖知道,大伯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当年插队落户,因为户口问题而和自己的父母闹得很僵,几十年来,两家人几乎都是不联系的,没想到这次竟还能千里迢迢赶回来探望她。
毛颖颖的父母自然是感激的,他们握着大伯的手不停地问候、感谢,和五味杂陈的叹息,大伯虽然年轻时命运多舛,但整个人的精神头还是不错的,穿着干净整洁,说话也有分有度,看到病榻上的侄女,他并未像多数人那样表现出同情和怜悯,而是不断竖起大拇指夸赞她,敬佩毛颖颖钢铁般的意志和做出最伟大抉择。
大伯母也是话语温柔,一脸慈祥,她随即从包里掏出厚厚一叠报纸裹着的物品,然后交到毛颖颖母亲手中,母亲知道,那是钱。
报纸里裹着五万元人民币,母亲颤抖地借过钱,她没有拒绝,他们真的太需要钱了。伯母客气地说这是他们的一点心意,给孩子治病用,虽然也帮不上什么忙,而这五万元钱,已差不多是大伯一年半的退休工资。
洪先生拿出一张纸,工稳齐整地写了一张欠条交给大伯,大伯和大伯母起初不愿收下,僵持一番后,还是在毛颖颖的劝导下不好意思地放进包里。
临走时,洪先生陪着大伯母先行下楼,大伯和颖颖的母亲也就借机多聊了片刻,未曾想到的是,刚才已经拿了五万元出来的大伯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两万元,面对这种情况,颖颖的母亲当机拒绝,执意已经帮过忙了,不能再收,然而大伯还是将钱硬塞了过去,并嘱咐道这钱是他自己私下攒的,不要让他老婆知道。
颖颖母亲感动地几乎就要跪下来,好在大伯将她一把托住,大伯说上一代的矛盾早已不值得一提,更不会波及孩子,而今自家条件有限,能帮的也只是这些了……
在看似坚固无比,实则支离破碎的亲情里,我终于感受到了一丝血脉温情。这位大伯的性格很像我故去的外公,历经生活里种种的不公,却总以一种不恨不憎,不悲不喜,波澜不惊,处之泰然的胸襟来面对。
我想起释迦牟尼说过的一句话:“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所以我坚信:“无论我们走向何方,都有命定的福祸,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是缘是怨,都要坦然接受,若无相欠!怎会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