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吴念的手术被安排在三天后,这几天来看望女儿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除了家里的亲戚,还有“夕山父母帮”的几位朋友,“夕山父母帮”是老吴和亚红在儿子死后加入的一个自发团体,这个团体里的人全都是像他们一样失去孩子的父母,知道老吴家的孩子出事了,他们也焦急地赶过来看望女孩。
老吴第一次知道这个组织还是在网上,后来他述说了自己的经历,便被要求加入他们的分享会,分享会定期安排在一家茶馆,每一期都有父母述说自己孩子的故事,正所谓的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他们的孩子之所以会离去,有些是因为疾病,有些是因为事故,有些是惨遭毒害,也有一些是和老吴的儿子一样因公殉职。
在亚红眼里,不幸虽各不相同,但所有失独父母对于生活的恐惧都是一样的,他们害怕变老,害怕生病,害怕黑夜,害怕逢年过节,更害怕看见别人家的孩子,他们的心极度脆弱,不能接触任何一种可能与过去发生碰撞的人或事。
有一次“夕山父母帮”组织成员一同去峨眉山,临行前,一对失独老夫妻带来了自己的孙子,原因是孙子吵嚷着说要一起来看大山,孩子的到来没有让这些父母感到高兴,反而让他们都极为反感,他们并不知道父母帮里的规矩,那就是不能带孩子来,因为看到孩子在老人膝下玩耍,他们会触景生情。
和别的失独父母不同,有些失独老人的孩子好歹生下了后代,而这里大多数人却没有,他们将孤独终老,没有子嗣送终。为了不影响大家的情绪,最后那两位老人还是带着孙子离开了,看着渐行渐远的孩子,亚红和老吴心里有一番说不出的滋味。
这一年,他们踏遍了中国很多地方,看见了许多不曾见到的美景,也遇到了许多让他们开心的事,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过去了,然而悲伤还是在身体里生了根。
回来后老吴陪着亚红来到医院做了一个详细的身体检查,儿子走了快有一年半,他们想再生一个孩子。
亚红四十出头,与那些年迈的失独父母比起来,她还是有再生育的机会的,这个决定她和老吴下了很久,他们往后的人生还很长,需要一份新的精神寄托。
然而上苍依旧没有眷顾这对可怜的夫妻,除了高血压,亚红还被诊断出卵巢功能早衰,几个月的药物治疗和人工辅助后,她依旧没能怀上孩子,出于对身体的考虑,她最终放弃了自己生育的想法。
正所谓上天关上一道门的时候,总会打开另一扇窗,这就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放弃生育后,他们很快遇到了现在的女儿念念。
他们走访了一所偏远地区的福利院,在长达半年的等待后,他们选择了还在襁褓中的念念,当时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还不叫吴念,她是一个弃婴,因为被人丢弃在福利院门口的花坛里,所以叫小花,小花被亚红抱在手里的时候笑得很灿烂,亚红知道这应该就是上天的旨意,育婴员将孩子患有先心病的情况告诉了夫妻俩,夫妻俩有过短暂的犹豫,但他们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不完美的孩子。
他们失去了孩子,小姑娘也失去了父母,彼此的到来也许正是为了改变彼此的命运,让原本两颗受伤的心互相慰藉,相互寄托,办妥了一系列复杂的领养手续后,他们终于将念念带回了家。枯木逢春,原本已死的生活终于迎来一线希望。
五年过去了,念念也终于到了不得不做手术的那一天。
老吴家在这片老小区有两套房子,一套是他们住的两居室,另一套一居室则在另一栋不远的大楼,夫妻俩原本计划儿子结婚了,就把现在的两居室留给他们,自己和老伴搬到一居室里,没想到儿子先他们一步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根本就是常人不能够体会的。
一居室在收养念念的第三年就被卖了,就算当初没卖,亚红也不愿意再踏进去半步,当时很多人都想买这套学区房,老吴对比再三后,将房子卖给了能一次全款付清的买家,而这笔卖房款,他早就想好了要留着给女儿做手术。
“妈妈,做手术疼不疼呀。”病榻前的女儿问亚红。
“不疼,就像睡觉。”亚红抚摸着女儿的头,“到时候啊,医生会给你打一针,打了针你就能舒服的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手术就完成了。”
“做完手术是不是就能回幼儿园了?”
“当然咯,你很快就能回幼儿园了,而且你不是一直说医生叔叔的药片苦吗?等你身体好了,就不用每天吃那么多药了……”
“妈妈……”她稚嫩的小手搭在妈妈的手上,妈妈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现在是,将来也是,“那就现在做手术好吗?”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