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大家都很忙,原本空落落的宅子,披红挂绿,喜庆得很,下人流水儿一般出出进进,双雁、花烛、寝具、宴席、酒水、爆竹……一应物事买起来倒也不难,只是陆少爷事儿精,不肯将就,非得挑到合心意的才肯点头。
“我说,你也太挑了,就这三天时间,你再挑就没法成亲了!”凌珑从院外进来,看到陆沂这挑剔的模样,心头火‘蹭’地一下就蹿得老高,他堂堂小殿下难得纡尊降贵来帮忙一回,还给他嫌弃,脸也忒大了!
“再换,这个颜色太深了,不透亮!”陆沂扫了一眼下人手中的酒具,坚决不同意,那可是他们用来喝合卺酒的杯子,这红釉瓷杯上描的喜鹊登梅那般粗糙,都看不见花蕊,必须换!
凌珑特嫌弃他:“一对杯子换了四次,我看这闺阁里养大的千金小姐都没你事儿多!”
陆少爷毫不客气:“少废话,快去!”
整整三日,整座宅子都充斥着一股紧张而忙碌的气息,不是这个要换,就是那个要改,虔州城里的瓷器行师父、绣坊掌柜、酒楼老板一行人苦不堪言,苏家二少爷这单生意难做哇,从哪儿找来这么精的事主,上贡也不过如此了吧!
在一众怨声载道里,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成婚那日。
这一日天光黯淡,不是什么好天气,冬日里的风吹面微寒,满院明艳的红绸似火如霞,通天响的锣鼓唢呐,没有宾客满堂,没有十里红妆,有的只不过是一座借来的宅院,寥寥数人而已。
南院里烧得通红的火盆,下人将热水送进屋去,倒在屏风后的大木桶里,水汽蒸腾,渐迷人眼。江宿雨解衣下水,热烫的水包裹着全身,他清洗的很仔细,很认真。
不久,守候在屏风外的下人轻声提醒:“陆公子吩咐了,不让您泡太久,说是怕着凉。”
“知道了。”江宿雨应了一声,又在水中待了一会儿,才放了净布,从水中出来,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珊瑚手串扣在腕上,鲜红透润,分外惹眼,扯过一边的素衫披上出去。
床上放好了他的吉服、头冠、发带、香囊、配饰,都是陆沂挑的,成亲所需要的每一件东西都是陆沂挑好了才送过来给他看,这三日,他看了许多,没有一件需要变动,既是陆沂精心所选,那必定都是最好的!
江宿雨目光柔软,轻声吩咐:“替我更衣吧。”
大红吉服上身,束腰广袖,金冠熠熠,越发显得身姿修长,容颜如玉。江宿雨望向镜中的自己,有些怔然,他从来没有穿过红色的衣裳,原来竟是那般好看。
天色渐昏,吉时将至。
前院中等待了许久的陆沂,捏紧了拳头,神色隐隐有些不安,不停地来回走动。
一来二去,绕得人头都要晕了,凌珑小殿下揉着眉心,默默安慰自己,今日是宿雨大喜之日,不能坏了兴致,不跟这二愣子一般见识!
陆沂有些心慌,低喃道:“怎么还没来,他莫不是反悔了?”
“时辰尚早,你别急!”凌珑小殿下好心宽慰了一句,成个亲而已,有这么紧张?
陆沂语无伦次道:“你不知道,他先前不愿的,他固执地要命,怎么都不肯……”让我去见他爹!
想到此处,胸口蓦地一痛,他已经整整三日没有见过宿雨了,今天换上这身大红吉服,站在镜子面前都形单影只,冷冷清清,一点儿都不像大喜之人。
江暮吟端坐在主位,一派平静:“莫要乱想,他来了。”
“宿雨……”陆沂立刻转身,呼吸顿止,那一身大红织金华服的男子轻轻巧巧就闯入了入了他眼中,眉眼灼灼,灿笑生辉,用力撞在了他的心上,风声顿止,锣鼓不闻,世间风华如许,不及眼前人。
江宿雨含笑迎上他的目光,朝他伸出手:“再看,可要误了吉时了。”
陆沂伸手紧紧握住,声音微颤:“不会,这一天我已经等的太久了。”
“我也是。”江宿雨抬眸望着他,期待过的又何止是他一人,每回听着他说成亲,又怎会不心动?
“吉时到,拜堂——”老管家声如洪钟。
三拜过后,便是礼成,夫妻一体,琴瑟和鸣。
江暮吟伸手接了两人敬的茶,轻呷了一口,自此名正言顺,夫妻祥和。
老管家面目慈祥,喊道:“开宴!”
宴上也仅有凌珑、苏淮安两位宾客,江暮吟姑且算是主。
陆沂举杯致谢道:“宿雨喝不了多少,仅以此杯谢过诸位了!”
凌珑仰头见底,闲闲道:“喝完了,退下吧!”
苏淮安催促道:“去吧,也没客人,不用你们陪。”春宵苦短,早入洞房才是,搁这儿做什么酒肉兄弟!
这番话倒说的陆沂有些不好意思了,莫名脸一热,饮下杯中酒,便带着江宿雨先回房去了。推开门,屋内早已点好了一对喜烛,照耀着一屋子的红帐,明艳似火,暖意横生。
“这么大的蜡烛,从哪儿找的?”江宿雨满目惊诧,新房是另外布置在陆沂的院子里,他这还是第一次见。
“做的,亮到明天早上。”陆沂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轻啄着他的颈侧。
“痒!”江宿雨笑着躲了一下,要亲就好好亲,这样轻柔,谁能受得了!
陆沂充耳不闻,抱着他腻了一会儿,才从桌上端起两杯酒,满目温柔:“先把这酒喝了。”
江宿雨接过,与他一碰杯,仰头喝下,这酒有些甜,带着些桂花的香气,暖胃,暖心。
“委屈你了,”陆沂揽他入怀,甚为遗憾,“这样成亲,实在过于简陋。”
“够了,我要的只是那三拜而已。”江宿雨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肩上,“你给的已经够多了。”
陆沂望着他,眼中是看不见底的深情:“以后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生同寝,死同穴。”
“嗯。”江宿雨仰起头笑了,眼尾已经泛了红,沾了酒,一弯便分外勾人。
陆沂吻了吻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继而含住那湿润的唇,逐渐深入,带着人入了内室,倒在一片铺天盖地的红锦缎中。
“啊!”江宿雨痛呼一声,什么东西,硌得他好疼!
陆沂立刻从他身上起来,顺手拉起他,被子上放了一堆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可不硌的人疼。
“这也是你让放的?”江宿雨眼角抽了抽,早生贵子,他俩用得着这个?
“不是,”陆沂将那些东西拿开,“我准备这个做什么,你又生不出来。”
“胡说什么呢!”江宿雨脸有些红,唔,他有点热了,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脸都在发烫。
“实话,”陆沂将床褥清理干净,顺势躺了下去,一手将人拉到了怀里,顺手将一颗枣送入他口中,“幸好我们有儿子,不劳你辛苦。”
想起儿子,江宿雨颇为遗憾:“早知有今日,就该带上瞻儿。”
“不带,”陆沂翻身将他压下,抬手解了他的头冠,“洞房一事,我来效劳便够了,何须他来捣乱。”
抽开挽着床帐的细绳,大红的帐子翩然落下,掩住一双人。
枕头是红,衾褥是红,身上滑落的衣衫也是红,那腕上的珊瑚珠子亦是一圈红,颤乱开来的浪潮迭起,极尽风流,端不知失了几魂几魄……
次日,天光越发暗了,似是要落雪。江宿雨缓缓睁开眼睛,身侧之人犹在酣睡,那沉稳均匀的呼吸,一声声似打在了他的心上,顿时连气息都轻了几分。
江宿雨不敢乱动,乖乖窝在他身边,这些日子,陆沂委实太累了,身也累,心也累,好不容易能让他暂缓片刻,他又怎么舍得去打扰。
他静静望着枕边人,蓦然发现,他变了好多,此时的陆沂诚然不如少年时期那般光华夺目,意气风发,似是被岁月磨平了眉眼间的锐气,却愈发显得沉稳干练,让人心折,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的心上人,他的夫婿,久看不厌……
“你怎么醒那么早?”陆沂睁眼时已过了辰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眉心犹有疲色。
“那你陪我再睡一会儿。”江宿雨靠近了些许,轻轻环住他的腰,不让他起来。
“不饿?”陆沂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暖到了心里。
“不饿,腰酸,困,再睡一会儿。”江宿雨埋进他颈窝里,把人抱得严严实实,就是不让起。
“好!”陆沂哑然,拍了拍他的手背,依他所言,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其实也不想起。
整座院子寂静无声,锣鼓不闻,一切都略显仓促,急匆匆地来,又悄没声儿地退下,唯有那些在冷风中飘拂的红绸,还在诉说着昨日那一场匆忙的婚事。
待他们走出房门,整座院子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苏淮安家中娇妻等候,昨夜酒后便回了府,凌珑喝了两坛子酒,摔了酒坛,他心事已了,连夜打马走了。唯有江暮吟依然慢悠悠地泡了壶早茶,就着炉火,颇有闲情。
“咱们也该走了,”陆沂替他拢了拢披风道,“天冷,这两日且多穿些衣裳,拿着手炉,暂时就先别穿那白狐裘了。”
“好,我穿红的。”江宿雨璨然一笑,成亲三日,白色,不吉利,红色,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