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沉,晚风微凉。
阿覃在门口呆坐了一日,他不敢再离开了,他不能再让自家少爷再陷入那样的惶恐不安里,会逼死他的!他想了许久,到底经受过什么,才能让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变得如此孤僻,满心戒备……
余晖洒在墙头,阿覃守在门口。
陆沂回来时便见这么一副苍凉的景象,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莫名地从心底升起一丝不安。
他走近,立在阶前问道:“怎么在这儿坐着,宿雨不让你进去?”
阿覃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苦苦思索,公子为什么连他也不信了呢,连一丝温情都吝惜给予,那么多年的情分,怎么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阿覃?”陆沂见他出神,又唤了一声。
“陆公子,”阿覃终于回神,怔怔地望着他道,“你放我家公子走吧,他在这儿,不会开心的。”
陆沂呼吸都凝滞了,瞬时怒道:“你胡说什么!”
“他不快.活,”阿覃恍惚间泪流满面,“再逼他,他会死的!”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绝望挣扎的公子啊,江家的小公子曾经是个病的连床都下不了却还在安慰别人的人呐,他怎么就成了这样?
“住口!”陆沂怒斥,低吼道,“你也说胡话,这几年离了我,你看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放他走,他这副样子又能交给谁,让他一个人找个地方等死么!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混话,交给谁都不如在我身边来的安心!”
说罢,也不管他,径自推门而入,越想越气,真是昏了头了,宿雨变成这个样子,谁有他难受,现在心软,过后用一辈子去后悔吗?愚蠢!
屋子有些狭小,光线昏暗,不如惠风苑阔朗明亮,又久没人住,难免就多了些幽冷之气。向内里望去,苍青色的帐子挽在两边,露出个消瘦的人影,静静地躺在床上,若不是还有轻微地鼻息声,他都险些以为……
陆沂呼吸困难,抓住自己的胸口,指尖都在颤抖,为什么感觉又离我远了些,明明是深爱着我的,怎么就痛苦成了这个样子?
他踉跄着走到床边,眼底映出江宿雨的容颜,双眸紧闭,神色间透着浓浓的厌倦,唇色苍白,气色似乎更差了。
他手指动了动,仍是没舍得吵醒他,只悄悄地趴在他旁边,突然就从眼角滑了颗泪下来,落在袖上,湿了一团,满心痛楚难当。
求你,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了,我不会再让你出任何事,我定能让你像曾经那样快.活,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你,只求你,别不要我……
陆沂喉头似堵,深吸一口气,只要人还在身边,他可以忍受一切任性,一切冷言冷语,总有一天能把他的心捂热。
江宿雨在陌生的地方睡得很浅,耳边似乎听到一阵细微的吸气,便再也睡不着了,挣扎着醒了过来,望着身边那颗脑袋,不禁皱了皱眉。
“你又在玩什么花样?”他的喉咙有些干涩。
陆沂抬起头来,握住他的手同他细细解释:“今日闯进来的那个少年名叫清晖,我去北辰寻你时,不慎坠入一处山崖,蒙他相助才得救,便答应带他回靖朝,替他寻亲,他只是暂住于此,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莫要误会。”
“与我何干。”江宿雨眸色荒凉,任由他抓着手,悉听尊便。
“人已经送走了,我们再也不会见到他,你别多心。”陆沂拿起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他的手背,“信我,我只有你一个。”
江宿雨无动于衷:“关我什么事,我没让你做过什么,别又扣我头上。”
陆沂道:“任何让你不开心的人,都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江宿雨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凉:“那你走啊!”
“你在说气话,我不会当真。”陆沂抓着他的手抵着自己额头,沉默了许久,才柔声道,“天都黑了,肚子该饿了,起来吃些东西吧,迟了该难受了。”
江宿雨没有拒绝,缓慢地坐起身来下床,他今日已经够痛了,不想再疼上半夜。
陆沂点了灯,扭头一看,这才惊觉他今日脸色惨白地吓人,仿佛一碰就碎,心里咯噔一跳,清晖一事,他竟在意成了这样?
不多时,阿覃便送了两碗面过来,是江宿雨吃惯了的,他喜欢这个味道,那香气极勾人食欲。
江宿雨抓起筷子,挑起一筷送入口中,他吃得很慢,每回一小口,细细咀嚼,好久没吃到这个味道了,上一回还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他都记不清了,心中一动,莫名就湿了眼睛,蓄了满满一眼眶,不经意滑过面颊,落在了汤里。
陆沂也陪着他吃慢些,颇感欣慰,总算是愿意好好吃东西了,才含笑瞟了他一眼,便见到他两颗豆大的泪珠掉在碗里,顿时心又凉了。明明那样伤心,却强忍着不吭声,宁愿吃得慢,也不显露半点异样。
不动声色,泪流满面,他好心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宿雨才将这一碗面吃净,微颤着手将筷子放下,抹了抹脸,就要起身回他的床上休息。
“宿雨,”陆沂一把拉住他,上前扶住他的双肩,“才吃完的,别急着躺,略坐一坐,或是我陪你走上一会儿如何?”
江宿雨气息颤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腕,轻轻往下拉!
“宿雨,听话!”陆沂瞬时抓紧了他,“睡了那么些日子,人都没精神了!”
“你……松开……”江宿雨脸色发白,眉头微拧,神色间不可抑制地泄出一丝痛楚,好……疼!
陆沂下意识地放开手:“你怎么了?”
他看了自己的双手一眼,扫过他的双肩,盛夏何须穿着外衫睡觉!!
陆沂手比脑子更快,当即扯下了他的衣衫!瞳孔陡然一缩,入目一片骇然,眼前模糊的血肉压得他快要窒息了!
“为什么……是这样!”他的宿雨生生撕烂了自己一层皮!
那一片妖娆红梅支离破碎,露出被水泡的血红发白的肉,隐隐有血丝渗出,一条斜长的旧疤吸附在他的前胸,触目惊心!
“这伤是怎么来的?”陆沂两眼血红,那样长的疤,那样深的伤,他得多痛!
“丑成这样,你总不该还有兴致。”江宿雨突然笑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怎么来的……”
他难道要去找个死人讨债么?
“是我错了!”陆沂痛苦地闭上眼,是他逼得太紧了,他怎么都想不到,江宿雨竟能狠成这样,活生生抠破了自己一层血肉,就为了不让他近身!
为什么……会是这样啊!那个月朗风清的江宿雨,怎么就成了这样?
江宿雨深吸一口气,绕开他,躺回了床上,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同他说些什么了。
陆沂找了伤药出来:“我替你上药。”
“我上过药了。”江宿雨眼皮都懒得掀开。
“这疤是怎么回事?”陆沂又问了一遍,他必须弄清楚!
江宿雨往里侧了下身,脸朝里,背对着他,不愿回答。
“宿雨!”陆沂满心痛楚,被他逼得简直要崩溃,“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什么事都瞒着我,我理应知晓!”
“你想知道什么?”江宿雨眸色冷绝,“你想知道,我就该说?”
陆沂愣了一下,没再逼问,只往他身上盖了条毯子,是他只顾着一己私欲,忘了自己想知道的恰恰是他最痛苦的一段过往。
江宿雨听着身后脚步远去的声音,缓缓闭上了眼,今夜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自这一日起,接连五日,陆沂都没有再踏足过这方逼仄的院落。江宿雨每日睡到辰时末才起,喝一碗粥,在院子里的树荫下窝着,无所事事,倒也安稳。
只是一天比一天懒怠了,精神越发不济!阿覃看着越来越忧心,这样下去,真害怕他哪天一睡不起!
此时,古旧的门边却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扒着门,眨了眨滴溜的眼睛,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任他再努力,那才比门槛高出半截的小身板也只能瞧见一棵不开花的老梅树!
他的小肉手在门槛上一撑,摇摇晃晃地越过去,下了石阶,拍了拍衣上的灰,又整了整头发,这才开始迈动步子。
他走到梅树下,双手扒上软榻,终于瞧清了躺在上头的人,哇,比画上的还好看!
突然他身体腾空,被人从背后抱起,刚要张口喊,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阿覃把他抱远了,才松了口气道:“小祖宗哎,你别处玩去吧,莫要去扰他。”
小娃娃抓着他的袖子道:“我想吃荷叶鸡。”
“好好好,就做来,你先回碧苑去,我等会差人给你送。”阿覃忙把他送出了院门,唤了人来带他走。
小娃娃点了点头,转身乖乖回去了,噔噔噔地跑回自己的小院,一进屋就让下人给他翻出了最好看的衣裳,找出一双最精细的小靴子,死活要换上,再配上一个特别精致的小香囊,再洗干净脸和手,一转眼又偷偷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