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沂脚下有些不稳,抱着怀中人费力地上了马车,仿佛害怕他会凭空消失一般,一下都舍不得松开,一遍遍地抚着那张苍白消瘦的脸,瞧着着他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己怀里,一手垂落,双眸紧闭,了无生气,耳边蓦地回响起凌珑的话——
“你见过一个人宁死不屈到心如死灰的样子吗,我见过!”
心如凌迟,所有的一切他都甘愿替宿雨承受,为什么还要如此糟践他的宿雨!
“我没有背弃你,从来都没有!”他抵着江宿雨的头,如鲠在喉,“我只要你,自始至终,我想要的都只有你。”
这一次,他没有再将人带回定武侯府,马车在陆家老宅前停下,那是他们曾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在此处休养,由简瑛救治,宿雨当不至于那么抗拒。
简瑛瞧见床上那人暗暗一惊,差点没认出来这是当年的那个江家的孩子,当年陆世子从他那儿把江宿雨带走后他就再没见过这孩子,这些年陆侯爷一直在找心上人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料到江宿雨竟成了这副样子,莫名地,心里就泛起一股不忍来,这哪里还是那个鲜活倔强的少年?
“他怎么样,何时会醒?”陆沂见他瞧了半天也不见动作,不由得出声催促。
简瑛号了脉,又仔细瞧了一回他的伤口,触目惊心的血痕,也不知被伤了多少回,摇头道:“不知道,他太虚弱了,身子亏损得着实厉害,苟延残喘而已。”
陆沂瞬间白了脸色,咬牙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要用什么药,救醒他。”他不会允许江宿雨再离开他,绝不允许!
简瑛开了方子让人去煎药,回过头对他道:“侯爷一日三次,把这药喂下去,能不能醒过来,就看这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他会醒的!”陆沂坚信,等他醒了,休想再离开自己半步,就算软禁他一辈子,被他恨一辈子也都认了,只要他平安无恙,别的都不重要。
“除了这道伤口,他可还有别的伤病,可有中毒?”陆沂一直记挂着此事,之前江暮吟提到了毒发身亡,刚才凌珑又提,宿雨身中赤蛟血之毒多年,三年前,叔父是否真的让廖青致宿雨于死地!
简瑛摇头道:“脉息太弱,瞧不清楚,不过江家的孩子自幼就中了毒,不触发则无恙。”
“若是触发了呢?”陆沂追问,简瑛竟知道宿雨的身体异状!
“那必定身似火烧而亡。”简瑛眉心一道深纹,愧叹道,“若真毒发,不如送他早些去吧,何苦再受那样的折磨!”
“可有解?”陆沂神色一紧,他以前问过宿雨这回事,得到的永远是不要紧,就连阿覃跟常伯也是口风紧得很,半个字都不跟他透露,他从不知这赤蛟血竟如此霸道,他的宿雨为何会如此命途多舛?
简瑛却对他这病颇为了解:“江家有棵弥梧树,当年宿雨他父亲好不容易寻来的,那果子能做个药引,可治。”
“我知道了。”陆沂稍稍松了一口气,幸好,还未毒发,幸好,还有得治!可若非赤蛟血毒发,宿雨还会中什么毒,廖青当年到底对宿雨做了什么,除了那一刀,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隐情在里头?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他寝食难安!
简瑛心中暗叹一声,当年他亲眼看着陆沂把宿雨强行带走,总以为他是看上宿雨那张长相不凡的脸了,还心急了一阵子。这几年多多少少也耳闻了一些陆侯爷的事迹,先是离家出走数年不归,才回来就跟老侯爷翻脸了,闹得沸沸扬扬,流言四起,这陆侯爷真是魔怔了!
恰在此时,有下人急匆匆赶来报:“侯爷,济安堂那位江大夫命人给江公子送药过来了。”
陆沂面色一沉,放声道:“让他进来!”
他现下厌极江暮吟,恨他助纣为虐,反倒帮凌珑一起糟践宿雨,可饶是如此,却不得不承认,江暮吟或许是最清楚宿雨病情的人,他不能拿宿雨冒险!
不多时,慕良便被人带进来了屋内,他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刚才小殿下都差点儿在这陆侯爷手上断气,可他又不敢不来,低着头规规矩矩地奉上一个小瓷瓶:“公子日常皆服此药救急。”
陆沂纹丝不动,并未接过,反倒望向了简瑛:“有劳简院使。”
简瑛接过,仔细查验了一番,方点头道:“可用。”
陆沂这才命人倒了杯温热的水过来,自己尝过了温度,才用小勺沾湿了江宿雨干涩的唇,将那药丸送了进去,但他虚弱得厉害,根本咽不下去,那水从口中流出,反倒沾湿了一小块后颈。
“你们先出去。”陆沂屏退了众人,又拿了块干净的素帕给他一点点水渍擦干净,宿雨生□□洁,稍微沾上一点儿都要不高兴的,“总是这样,什么不好的事都要瞒着我,被欺负了也不肯说,这真是……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陆沂扶住了他的下巴,自己含了一口水俯身缓缓渡入他的口中,两唇相接,宿雨的唇好凉,舌尖无可避免地尝到了一丝苦味,良久他才稍稍分开些许,又忍不住细细亲吻他的眉眼,低声同他商量:“这次若醒了就不要装昏睡了好不好,我真的很担心!”
江宿雨毫无知觉,两颊消瘦,连昏睡中都透着虚弱无力。陆沂给他找了一身干净的寝衣,身上有血腥气,不擦洗干净了,依着他往常那些小癖好,又如何能睡得安稳?
陆沂解了束着床帐的丝绳,一片竹青色的帐子飘然落下,遮住了里头那一双人,他拧了热烫的帕子搭在盆沿上,指尖一勾,解了他的腰带,外衫除尽,掀开那素白的内衫,一片绮丽灼目的灼艳毫无预兆地闯入眼中,一片妖娆梅枝从左肩横斜到了胸口,朱砂艳泽,媚色勾人……
陆沂猛然瞪大了双眼,脑海中似炸开了一般——
“哪个男人能对着这样的人间绝色不起妄念!”
“……每一回都予取予求……捆他的手……”
凌珑,你真是该死!!!
但凡凌珑对宿雨有几分怜惜,都不会如此辱他,在身上画这种……供人取乐的东西,他的宿雨这几年在北辰王府到底算个什么!
他抓过那块温热的帕子,胡乱在那片肌肤上擦了一通,艳色的朱砂梅沾了水越发让人心神荡漾,从前两人欢好过的无数个夜晚不断涌上心头,意乱情迷的江宿雨,可这些……这些都被另一个人夺了去,成了欺辱他的利器,他不情愿,他绝不会情愿在身上弄这些东西来寻欢取乐……
“嗯哼……”突然床上的人喉间逸出一声轻哼,眉尖微颤,皱着一张脸,满是凄苦!
陆沂闻声手一僵,江宿雨的肌肤已被他擦红了一大片,那朱砂色泽却越发娇娆,他顿时清醒过来,抬手甩了自己一巴掌,陆沂,你到底在想什么,执着于此又能抹去什么?宿雨以后都会好好留在自己身边,这东西暂时擦不掉又有什么关系!
他甩了甩脑袋,将不相干的一切都赶出脑海,除去江宿雨的衣物,替他擦洗身体,仔细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上依旧白净细嫩,只在脚踝处有一点细小的疤,不仔细瞧压根看不出,这是从前没有的。
突然,那皙白脖颈上混在墨发中的一股黑色的丝绳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这是……他隐隐猜到了,立马勾出那股绳子,一只竹节暖玉哨便闯入了眼中,果真如他所料,他的宿雨从来就不是真正的想离开他!
那是他七年前就下好了的聘礼,他的宿雨一直留着,贴身放置,珍而重之地挂在心口,从未取下!陆沂摩挲着他的脸,既难过又心酸:“一面拼命躲着我,一面又放不下我,怎么就这么傻?”
深陷在柔软被褥里的病弱男子毫无意识,任人摆布,他看不见曾经苦苦想要留住的爱人有多难过,也听不到那字字声声的泣血之言,那些于他而言,早已太过遥远。
他已经太累了,累得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艰难,幸好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那些藏在记忆里最隐秘的思念与执着都早已在漫长的等待里消失殆尽,随着年轮一起留在了过去,再没有什么能够牵绊住他……
等的越久陆沂就越焦躁,一直到半夜他都没能听见江宿雨说半个字,哪怕一句轻哼都是奢侈,药已经灌下去两碗,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
简瑛当晚没能回府,就守在外边的小隔间里,时不时就要被叫进去一次,药只喝了一半,眉头皱了一下,手动了动,都要他去看一眼!能喝得进去药,已经是个好兆头,陆侯爷仍是放不下心,非得守着,不仅快要把自己逼疯,这架势,还得把别人逼疯!
如此执着,对江宿雨而言真不知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