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疴

    公司的情况比顾深预计的还要糟糕,那几个不干人事的股东对于重操旧业没什么想法,一门心思的想多分点红利走人,恨不能把公司的办公桌办公椅都卖掉变现。
    顾氏集团是靠实业起家的,干的是新技术新能源的开发与利用。资金链一旦断裂,工厂不得不停工,研究也跟没了永动机的巨轮,只得停滞不前。
    此刻的顾氏大厦将倾未倾,虽说内忧外患处理起来很麻烦,但所幸他们公司提铜的核心技术还在,并且已经取得了新的重大进展。
    只要技术在,公司就还有起死回生的余地。
    “顾总之前去谈的那个项目就是跟我们公司的提铜技术有关,”马阳尽量将一切复杂的专业术语简单化,“只要在短时间内寻求到新的合作,并且获得的资金金额足够大的话,就能把破掉的口子补上,让一切回到正轨。”
    顾深穿着件黑色卫衣,外面披了个牛仔外套,看起来明明还是高中生的模样。他留海还是中分,漆黑的眸子在办公桌后面转了一转,看着办公室外一个个递交辞呈收拾东西的人,笑了,说:“合作对象不好找,这个先放一放,目前先把内忧好好解决一下吧。”
    马阳愣了愣,他以为顾深会跟个直球似的,不管不顾的想先去大海捞针。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能沉住气,知道什么在前什么在后。
    可能是他呆怔的表情过于明显,顾深坐在那张挂着“总裁”铭牌的办公桌后,手上无意识的转着只钢笔,“马叔,不用这么盯着我。”
    他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的笑,“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觉得我不过是来玩的,过一把总裁的瘾。觉得我只是话说的好听,没准明天就撂挑子走人。股东会那些老狐狸一个个等着看我笑话,公司员工没一个相信我能力挽狂澜。”
    他脸上的笑收了收,脸色蓦然变的认真下来,“放心吧,其他的允诺我暂时给不了。但我说过要与这里共存亡,是认真的。”
    顾深手上的钢笔吧嗒一声掉在办公桌上,“晚上找那些老狐狸吃个饭吧,定个好一点的地方。明天开个公司云会议,要求工厂、研究所的所有员工线上观看。”
    马阳这下是结结实实的愣住了,顾深说的没错,所有人对这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小子都不抱什么希望,连马阳自己都觉得是在陪小孩子过家家。
    乍一听到这么有序的安排他还以为面前坐着的是他陪着征战多年的顾楚轩,也奇怪,他好像真的从顾深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身上看到了几分顾楚轩的影子。
    “马叔?”顾深叫了一声。
    马阳赶紧应着,一眨眼里泛上来的泪花,“哎,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晚上的饭局跟鸿门宴没什么区别,那些都是千年的狐狸,个个道貌岸然却装的两袖清风。
    见到顾深一开始是抱着他哭,嘴里咿咿呀呀的感慨,“哎呦喂,我的老大哥,怎么就想不开要去挪公司账面上的钱呢?做也做的不干净,一查就查到了。小深呐,你也别跟着折腾了,赶紧把他给你留下的协议签了,回学校读书去吧,你才18岁呐,可别拎不清楚事儿。”
    眼泪鼻涕糊顾深一身,顾深强忍恶心,给递了张卫生纸,“王叔,瞧您这话说的,我这不是子承父业吗?老早就想把我爸赶下台好继承这份家产了。”
    “啧,”顾深压低声音笑了笑,“你们不知道吧,这里面赚钱的门道多着呢。只要把这次难关撑过去,我保证,顾氏集团会发展的比现在还好,你们赚的肯定也比现在多。”
    “小深呐,你也别只顾着给你几个叔叔画饼,”上一秒还在嚎啕大哭的人立刻收了眼泪,堪称当代变脸艺术大师,“公司现在情况有多糟我们心里清楚,就别指望着救了。”
    “你爸好歹给你留了条后路,我们就没这么好待遇了,把公司变卖一下分一分,我们自认倒霉,以后路上见到也甭打招呼。”很明显这群人里带头的那个就是这位王叔叔,他擦了擦眼镜,说:“这样吧,公司卖了之后你拿七我们拿三,叔叔们也不占你便宜,怎么样?”
    顾深笑了,也抛出一个方案,“不如这样,你们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要是公司起来了,以后把你们每个人的股份多调5%。要是公司没起来,把公司卖了之后,我什么都不要,你们自己平摊。”
    多调5%?
    什么都不要?
    顾深这个条件可太有诱惑力了,就像放了一块肥肉在眼冒绿光的群狼面前,让人看着就想咽口水。
    立马有沉不住气的问,“你说的好听,口头承诺有什么用?”
    顾深笑了,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放在桌面上,曲指敲了敲,“合同我带来了,你们,”他挑了挑眉,“需要单独商量一下么?”
    顾深适时的离席,走到包厢外面的走廊上点了支烟。
    外面夜色浓重,万宝路的薄荷烟味很好闻,他站在烟雾缭绕中,只想放空自己。
    一根烟快到了头,他拨了个电话回去,等了几十秒之后,那边才有人接通。
    “喂?”许柯清清冷冷的嗓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顾深?应酬完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烟忘记送进嘴里,薄荷的味道顿时在口腔里晾成一种无端的苦涩。
    “还没有,”顾深柔声道,他看着外面不见丁点星光的夜幕,说:“许柯,我好累啊。要不你叫声哥来听听?”
    电话那头安静两秒,随之响起一阵急躁的脚步声,“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可别,”顾深听着许柯的呼吸声,心里那股焦灼和疲惫慢慢的压了下去,“明早还有课,你记得早点睡。”
    那声哥今晚是听不到了,彼此默然两秒,顾深说:“我挂了。”
    “等一下,”许柯叫了一声,“深哥,少喝点酒,我在家等你。”
    “好。”顾深抿唇笑了一声。
    随之屏幕摁熄,顾深把烟头扔进垃圾桶,转身推开包厢的门。
    那天晚上顾深食言了,他回家的时候喝的酩酊大醉。三瓶白酒换来的是一份傻逼合同。
    那晚顾深在首府壹号的门外站了很久,马阳都打哆嗦了,问他怎么还不进去。
    喝醉的人脑子都转的慢,过了好半晌他才迟钝的回答:“在外面散散酒气,我弟不喜欢闻到酒味。”
    说来很可笑,顾楚轩和吴怜在的时候,他们拼命想撕掉身上兄弟的标签。可是现在顾深把许柯称呼为自己弟弟的时候仿佛一派自然。
    好像理应如此,本该这样。
    第二天的公司云会议,顾深只做了一件事——当着全公司所有人的面撕了那份顾楚轩给他留下的协议书。
    他自断后路,换来的是公司上下一体。
    公司的基本运营终于在顾深一系列猛如虎的操作下开始正常进行,下一步就是寻找合作方。
    合作方并不好找,这又是一个巨大的难关。
    成人世界的时间流逝往往要比校园快的多,顾深每天在日复一日的焦头烂额中忙的团团转,在他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的空隙里,才知道高考已经开始提前招生了。
    这个消息还是从徐强那里得知的,在听到的一刹那,顾深还有点怔然。
    “什么你不知道?小同桌没跟你说吗?”
    是啊,从什么时候起他连许柯考试的时间都不知道了呢?
    可能是许柯压根没告诉他,也可能是许柯不知道什么时候提了一嘴他却忘了。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人不舒服,从内心深处引发一种深切的不安。
    好像自从接手了公司以后,他们每天相处的时间就变得少之又少。顾深的世界里只剩下生意、勾心斗角、没完没了的应酬。而许柯每天需要应对的还是试卷、课本和考试。
    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等顾深想回首看一看来路的时候,发现许柯已经找不见了。
    那天顾深失神了很久很久,然后被一通电话拉到了一个新的会所,去应酬,去吃饭,去聊合作,去尔虞我诈的试探。
    顾深这辈子印象最深的是提前招生填报志愿的那天,那天下着磅礴大雨,是花园市百年难得一遇的坏天气。
    他坐在笙歌里,接到了梅海军打来的电话。听完之后,他嗓音低沉的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我会跟他谈的,谢谢老师。”
    笙歌的两位甩手掌柜在外面周游一圈之后终于记起来自己还有个破店,于是赶着回来喝最后一口青梅酒。
    风胤坐在柜台后面看着顾深,眯起眼睛打量着,“弟弟,哥不过是出去晃了一圈,你怎么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啊?”
    顾深只喝酒,没说话。
    “怎么,”风胤笑了,“待会儿要跟你那小朋友说什么重话?不会在我店里打起来吧?我这店里的东西一样样可是明码标价的,打坏了得赔。”
    席泶恨不得拿块抹布塞这人嘴里,他拉了拉风胤的袖子,“你别说话了,让小深自己好好想想。”
    风胤把手搭在席泶肩膀上,宠溺的笑,“好好好,我不说。你拿我弟弟当儿子养算了。”
    他们俩打情骂俏的时候,笙歌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许柯手上的伞一直滴着水,从门外滴了一路。他身上的白衬衫有半边都被雨水打湿,看着就让人打寒颤。
    顾深扫了他一眼,视线又蓦的垂落下去,“听说——”
    一开口嗓子就是哑的,“听说你志愿填的是省内?”
    许柯嗯了一声,嗓子同样很哑,他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看着顾深,头发上淋湿的雨水滴落下来,像是隔了层雾,“我想读的专业在省内那所大学排名很高,所以就报了。”
    顾深转着酒杯,“不是说想去北京或者上海吗?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
    “……”许柯缄默不言,很久之后才说:“改了,不想去了。”
    “为什么突然改了?”
    许柯半晌没接话,在那近乎于对峙的沉默中,顾深突然放下酒杯,看向许柯,哑声说:“柯儿,我们……就这样吧。”
    足足过了好几秒,许柯像没反应过来似的,“你……什么意思?”
    顾深闭了闭眼,仿佛很疲惫的样子,“我累了,不想再聊感情了,没有精力再去操心其他的事儿了,你懂么?”
    明明是在脑子反复演练过很多遍的话,说出来的这一刻仍然带了点颤音。顾深迅速收拾好表情语气,接着道:“吴姨之前给你留了张卡,20万,密码是你的生日,我放在家里客厅上了。反正以后你要是想回来,首府壹号还是你的家。”
    许柯被雨浸湿的半边身子都在发抖,他是极冷静的人,也是极讨厌在外人面前失态的人,但此刻他双眼通红,懦懦道:“顾深,你在赶我吗?”
    片刻后,又像是放狠话似的,“你想好,我要是走了,就不回来了。”
    顾深低头点了支烟,说:“走吧,别回来了。”
    许柯不但没后退,反而前进了两步,他咬着牙,说:“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你遇上事了你说出来啊。”
    他拉住顾深的手,姿态近乎祈求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低头低到了尘埃里,“别赶我好不好?哥!有什么事儿我们一起撑啊。”
    顾深将许柯最后一点自尊碾的稀碎,他抽出手,淡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别闹的太难堪。”
    许柯手握成拳,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狠话,这次似乎是要动真格了,“你想好,我走了,就再也不会见你,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顾深说:“嗯,记住了。”
    那抹白影在眼前飘闪而过的时候,顾深似乎听到了一声哽咽,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许柯的。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转瞬之间,顾深只觉得眼前有点模糊,大脑仿佛死机了一样。烟夹在手里,半晌没点着火。
    风胤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这不至于吧弟弟?就一个志愿的事儿,没到这程度啊。”
    是一个志愿的事儿吗?
    不是。自从吴怜走后,一切轨迹似乎都变了道,顾深每每从噩梦中惊醒,总想把自己的手剁掉。
    他接手顾楚轩留下的烂摊子,是在赎自己的罪。
    当他跨离校园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会和许柯渐行渐远,他们之间横亘着数不清的东西都变成了负担累累的沉疴,黏着皮肉,挖开来里面是腐烂的骨血。剥筋抽骨,鲜血淋淋。
    成人世界像是一场猎杀游戏,早已将顾深打磨的面目全非。
    没人知道他们分手的前一晚,顾深经历了什么样的场面。
    公司股东见公司势头不错,想要借机敲打敲打他。
    他们在一个晦乱的会所招了一群女妓,哦,也有男的。
    像是那天喝了三瓶白酒一样恶心,男男女女的手隔着衣料触摸他的身体。周遭像人间地狱一样,有人嗑药,有人娇喘。有人跳脱衣舞,有人堂而皇之的将手塞进那些女生的裙摆。
    顾深坐在里面巍然不动,冷眼看着这些妖魔,还要虚情假意的推杯换盏。
    他靠着酒量好,撑到了最后,没让人碰他,让马阳接他去了笙歌。
    那天他洗了很久的澡,把身上被人摸过的地方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抓的泛红出血,然后又去吐了一场。
    他站在洗手间的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一张桀骜锋利的脸。
    但他从心底里涌生出一股厌恶,他对镜子里的人说:
    顾深,你好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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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鞋们,可能有一些生意场上的事不太严谨,大家凑合看吧,我真的尽力了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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