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安静与死寂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空气中细微的风声在这一刻突然被无限放大,灌进人的耳膜,以至于许柯的脑袋在那几分钟的时间里都在发懵。
    他不是没想过这件事情会被发现,相反,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从在春城答应顾深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刻意的瞒着谁。
    他不怕偏见也不怕反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顾深一样,性格上都有相当自我的一面。
    只是后来当事情一步步朝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一切似乎都脱离了轨迹。
    他和顾深住在了一起,他们成了兄弟!
    这层关系在世俗之外又套上了一层隐秘的禁忌。
    许柯知道吴怜迟早会发现,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当事情的真相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袒露在阳光之下,许柯难得的感觉到有点紧张。
    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他只是在想以后要怎么办。
    他和顾深的家庭纠葛在一起,中间早就已经牵着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线。这每一根线都拆着他们的筋,连着他们的肉,是甩不开的俗世牵累,是斩不断的尘世孽缘。
    许柯敛下眼眸,沉默着去把大门关上,挡住外面肆虐的冷风。然后一步步走到客厅中央,走到吴怜的面前,接受来自于他母亲的审视。
    严格来说,吴怜是一个标准的南方女子,她习惯给人留面子,从不轻易跟人闹翻。和人说话也总是温声细语,透着股和善客气。
    她甚少对人黑脸,可能这辈子也就对许武强不太客气。
    “知道这张画是谁给我的吗?”吴怜眼眶通红,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她重重拍了拍茶几,手掌拍在玻璃上,从掌心到四周顿时泛红一片。
    “今天早上,我和孙阿姨想把你们房间的被褥枕头都换一下,”吴怜吊了口气,偏头眨了眨眼,把重新泛上来的眼泪憋了回去,“这是孙阿姨在你房间的床底捡到的纸。”
    吴怜到现在都还记得孙阿姨当时的表情,那种厌弃的、恶心的,不加掩饰的鄙夷一股脑全冒了个尖。
    孙阿姨算是看着顾深长大的,在顾楚轩家里干了很多年。她勤恳、踏实、能干,将一家子人的生活起居照料得很好。
    但同时她书读的少,没满18岁就出来卖力气,思想相对迂腐保守,最看不得这种东西。
    “哎呦,这怎么是两个男孩子抱在一起呀?!你看他们在做什么瞎眼的事情呦?”
    “啧啧,好恶心,吴太太你来看看嘛。”
    “吴太太,我听人家说,两个男的这样搞,是要得传染病的。这种东西怎么会在小柯房间嘛。”
    “诶,这两个人……”
    孙阿姨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但吴怜仅仅只是扫了一眼画纸就知道了她咽回去的话。
    这两个人跟许柯和顾深很像!
    不说是像,简直就是照着他们的样子画的。
    吴怜的脸对着画纸,眼睛也放在上面,但那时候她是看不见也听不见的。
    她全身上下的器官仿佛都闭塞住了,像有一记闷雷直直的砸在她的天灵盖上,所有的血管仿佛都凝滞在了一起,只有心脏在快速跳动着。
    她从神色复杂的孙阿姨手中接过画,然后表情平静的给孙阿姨放了半天假。又给顾楚轩发了条消息,让他赶紧回来,然后就脑袋放空的坐在客厅里。
    偌大的房子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几分钟之后,坐在客厅里的女人大哭了一场。
    哭声很大,像是种宣泄,更像是种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痛苦彷徨。
    “你告诉我这画的是什么?啊?”这可能是吴怜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声色厉苒的冲许柯说话,“你!你们到底背着我们在偷偷乱搞什么?!”
    许柯面无表情的站在客厅里,神色淡淡的低垂着眼。他脸颊崩的很紧,下颚线很直,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反驳的话。
    但头也没往下低过,只是微微勾着,站的挺直。
    吴怜语气终于放缓,她从沙发里站起来,三两步走到许柯面前,拉着他的手,声音切切,像是一种不符合身份的祈求,“小柯,咱们去医院把这病治一下好吗?妈妈托人问了,这病有的治,外面有很多诊所都可以治。妈妈找人打听了最好的医院,明天咱们就过去……”
    “我不去。”许柯终于抬起眼,他看着吴怜,神色复杂,“这不是病。”
    “不是病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专门的医院!!”
    之前是因为埋在心底里的愧疚,吴怜总在许柯面前装弱作小,此刻那些温柔的皮囊一下子割裂开来,露出里面最尖锐的刺,“这就是病,是丑病。别人知道之后会骂你是变态,会在后面戳着你的脊梁骨追着骂你。咱们家已经出了一个变态了,我不想……”
    吴怜嗓音喑哑,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小柯,你听妈妈的,咱们把这毛病改了吧。”
    许柯直视吴怜的眼睛,问她:“你是接受不了同性恋,还是接受不了那个人是顾深?”
    “明明当初你可以送我去一中,却把我带去诚关,是为了顾叔叔吧?”
    许柯看着吴怜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神情里闪过了一丝自嘲,“我当初听了你的,所以你现在也别干涉我行吗,妈?”
    这是许柯时隔多年第一次当着吴怜的面叫她“妈,”这个称呼陌生到吴怜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随之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小柯,你在报复我对吗?”
    她上前一步紧紧抱着许柯,像是终于做了某种决定,“妈妈不跟你顾叔叔结婚了,等会儿你顾叔叔回来我就跟他提分手,妈妈带你走,我们去别的城市,你也不要跟小深再联系了。我们就跟从前一样,你以后会娶妻生子,你要变回正常人……”
    “我变不回去了,”许柯轻轻叹了口气,他看着吴怜头顶生出的两根白头发,在她耳畔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他很轻的抱了吴怜一下,然后退开两步,很平静地看着她说道:“我没有在报复你,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恨你。小时候我总站在窗户旁边看车站的方向,总是希望能望见你。你每次过年回来我都很开心,我一开始是不懂得怎么说,后来是没有了能说出口的机会,因为你后来连过年都不回来了。”
    “许可走的那段时间我曾经短暂的恨过你一下,我恨你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许武强这个人的另一面,我恨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然后生下我们。可是后来我突然就不恨了,因为没必要。”
    “走的人已经走了,没必要跟活着的人过不去。”
    许柯平缓的把这些话说完,然后吐出一口气,接着道:“我知道你现在还接受不了我和顾深之间的关系,我们很早就在一起了,当时没想瞒着别人,但也没想大张旗鼓。知道的几个朋友没人说我们恶心,也没人会拿异样的眼光看我们。”
    “如果你们接受不了的话,我们可以搬出去住,我存了不少钱,省一省够用。”许柯站的很直,吴怜听他说话的时候都要微微仰着头。
    她从前没有看着许柯是怎么一步步长到现在这个样子的,但她在这一刻却蓦的鼻酸。
    她儿子,真的长大了啊。
    “我会考上想去的大学,和顾深一起。”许柯顿了顿,又说:“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们还是会给你们养老送终。”
    吴怜咽下心中酸涩,她歇斯底里的情绪发泄过一次,此刻变的尤为冷静,“你是这么想的,但小深呢?你能保证你们会这么一直走下去?爱情从来不是青涩时期的跌跌撞撞,你们现在太小了,还不懂什么是爱。”
    “你能从重点班下来一次,以后还能一直从高的地方走下来吗?”吴怜大概是想到了她自己和许武强,神色落寞,“你们走的不是一条路,吃的不是一碗饭,走不远的。”
    “没关系,那我就停下来等等他。”
    然后一起朝高处走过去。
    许柯随便拿起客厅沙发上搭着的一件外套,背对着吴怜,又闷着嗓子说了一句“对不起。”
    在许柯推门出去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这会是他和吴怜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大概世事都有因果轮回,吴怜这一生自认为最对不起的就是许柯,但她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许柯对她所说的“对不起。”
    有点讽刺,像是故事兜转轮回,最后又绕回了最开始。
    许柯再回到游乐场的时候脸色很差,他把外套扔在顾深脸上,闷着嗓子沉沉说了一句,“被发现了。”
    一句话说的没头没尾的,顾深有点懵,拿着外套也不敢穿,“什么被发现了?”
    “那张画纸,”许柯靠在旋转木马外面的栏杆上,神态疲倦,“被找到了。”
    顾深心里一咯噔,“被吴姨找到的?”
    许柯没应,半晌才说:“顾深,我们搬出去住吧。”
    顾深愣了愣,说:“好。”
    不管怎么样,至少还得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起码得拿几套衣服出来。
    坐在出租车里的时候,顾深四肢都在发冷,他想象不出来许柯刚刚是怎么跟吴怜对峙的,他握上许柯垂在一侧的手,“别怕,房子我很早就看好了,就在学校外面,我早就想搬出来住了,在家里干什么都跟小偷似的。”
    “嗯。”
    出租车拐了一个路口,前面不远处就是首府壹号的门口。
    “你怕吗?”顾深问。
    “不怕,”许柯说:“只是有一点不舒服。”
    “我也挺不舒服的,”顾深看着窗户不断倒退的景色,说:“以后就要跟着许老师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了,许老师不会带我去大街上讨饭吧?”
    许柯哼笑了一声,“要去讨饭也是你去,我负责收钱。”
    “哟,这么大架子啊。”顾深笑着说,“那我争取多讨点回来。”
    几句话的功夫车就停靠在了门口,顾深他们在外面做足了准备才开门进屋,结果发现房子里没有人影,安静的很不正常。
    疑惑间,许柯的手机响了,是顾楚轩打过来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见顾楚轩在那边着急的大喊,“小柯,快来中心医院,你妈妈……快不行了。”
    人都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吴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看着许柯离家的背影,只是走了两步走到沙发那里,刚想弯下身子坐下却一头栽了下去,于是她这一辈子就这么潦草的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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