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

    一场秋雨落下,天气倏然变了调,晴空万里的白天一到傍晚就阴恻恻的。走在胡同巷里的时候两侧阴风阵阵,仿佛随时就能再下一场瓢泼大雨。
    许柯还是穿着那件款式相同的白衬衫,下面的衣角全部扎进牛仔裤里,外面披着件校服。由于身材单薄,这个样子的他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道里,会给人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下一秒他就要不见了似的。
    与平时不同,他走路走的很慢,步子迈的很小,两侧的路灯发出的暖光将他的影子拉的欣长,却照不出来此刻他脸上的漠然。
    爬山路里很安静,连外面机动车发出的鸣笛声都听得不太清。
    许柯双手插在校服的兜里,耳朵里塞着白色的无线耳机,里面正循环播放着一首叫不出名字的英文歌,女低声温温柔柔的吟唱,衬得周遭更安静了。
    校服兜里的手机震了一路,路快走到头的时候许柯才停下来,把手机解锁打开看了一眼。
    林:你要不别去?我觉得还是有点危险,要是他突然狗急跳墙怎么办?
    林:只要把他住哪儿摸清楚就可以了,一般这种人都会把东西藏一点儿在自己住的地方,所以其实不用这么冒险。
    林:听见了吗?许柯?
    林:?
    许柯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他不慌不忙的拨了个电话给林陌。
    对方可能一直在等他联系,电话打过去没两秒钟就被接起来了,林陌冷淡的嗓音在手机那头响起来,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你到哪儿了?”
    许柯抬头看了眼,前面那段路的路灯接连坏了好几盏,是段没有光的瞎路,走过去之后就到了布满爬山虎的墙头。
    “快到了。”他对着手机说。
    耳机里面立马响起来了一段喘气的声音,估计是林陌在跑,“不是说别去吗?这么做风险太大了。”
    许柯默然了一会儿,没回应这个问题,他的嗓音仿佛同样被冰浸过,透着股寒气,“不是报警了吗?”
    林陌顿了顿,随之声音高了几个分贝砸过来,“要是警察没及时过来呢?要是他随身带刀看到警察之后直接捅你呢?听我的,这事变故太多,我们这边还没完全做好准备,面对突发情况只会措手不及。”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许柯盯着前面那段漆黑的路,过了很久才说,“林陌你不知道,我已经准备很久了。”
    从在法庭上看到那个人的最后一眼开始,他就开始准备了。
    许柯到现在还记得那个人当时坐在被告席上赤红着眼睛,像要吃人似的看着他。等法官宣读了判决结果之后,他竟然还露出了一个笑,当着法庭上几十号人的面,冲他无声且挑衅的说:“等爸爸出来找你。”
    林陌那边安静了几十秒,不知道是在跑还是在走,只余下重重的喘气声,隔了好半晌,他才说:“行,我到路口了。你别担心,之前给你看的跆拳道黑带不是闹着玩的。”
    许柯皱了皱眉,他没想把任何人牵扯进来,林陌也是在及其偶尔之下才无意撞见了这个秘密,然后一路帮到现在。到了这一步,更是没什么理由再让人家陷得更深。
    许柯定了定神,对着耳麦说:“你不用过来,这事儿我心里……”
    “你心里有数?有什么数?”林陌没等许柯说完就打断了,“行了,要拿我当朋友就把这话咽回去。”
    许柯没应声,电话那头的林陌反倒是突然笑了一下,难得玩笑道:“哎,你说你们家那位要是知道你现在在干嘛会不会冲过来揍你?”
    提到顾深,许柯怔了一下,他下意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确实是没什么风吹草动,才拧过头来,语气轻松了不少,“不会,他不敢。”
    林陌在电话那头嗤了一声。
    许柯弯了弯唇角,意识到再不走的话那个人估计等不住,他一边朝前面走了几步,一边扶着耳机说:“挂了。”
    秋冬的夜不仅冷,还格外的黑。许柯穿过了那段没有一点儿灯光的路,终于在拐角的地方见到了一盏亮着的路灯。
    路灯下,还站着个衣服裹的很厚的人。
    那个人身形其实不低,但或许是裹着个厚重的大衣看起来格外的笨重,大衣里面是件深蓝色的连体工装服,跟外面的大衣搭配起来显得十分怪异。
    工装服不知道是哪个工厂发的工作服,前面沾了一大滩污迹,只有挂在前胸的胸牌是干净的,铁质的胸牌上刻着“许武强”这三个字。
    许武强,是许柯童年时期的所有噩梦。
    听到声响,他猛地转过身,那张苍老的脸上充斥着大大小小的沟壑,额头那儿还有一块鲜红刺目的伤疤。在看到许柯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似乎被撕裂开来,一半是狂野的兴奋,一半是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厌恶。
    他的喉咙仿佛被利器割破过,说话的时候嗓音沙沙的,听起来怪异又刺耳,“宝贝儿子,来了啊,这次你又迟到了,这个习惯可不好,要改。”
    许柯不想跟他废话,站在离他十几步远的距离,嗓子冷冷的,跟掉冰渣子似的,“你这次又想要什么?”
    “这么急做什么?躲我躲了这么多天,不想问爸爸这些天过的怎么样吗?”许武强笑起来,粗俗又恶劣的说:“你说你跟你妈现在日子过得这么好,让你老子一个人在外面挨饿受冻的,你小子不怕以后别人戳你脊梁骨骂你不孝顺啊。”
    许柯沉默的看着他,没再往前面走,也没再说话。
    许武强倒是也不恼,自己从靠着的路灯上撤开,往许柯这边走了几步,“乖儿子,你比你妈强,还知道给爸爸递钱。所以爸爸这回搞了点好东西专门拿过来给你尝尝,保证你吃了一次之后还想来第二次。”
    他慢慢的靠近许柯,身后路灯将他的背影拉的又细又长,像足了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你比那死了的赔钱货强,知道在自个儿手里留两个子儿,来,让爸爸看看这次你带了多少钱过来。”
    许柯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脸,冷笑一声,“没带,一分钱都没带。”
    “没带?”许武强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像是残破的鸦叫,“你骗你老子玩儿呢?”
    两个人离得很近,只有一两步远的距离,许柯凑近了才看出来这位自称他爸爸的男人真的已经老了,甚至在身高上还要隐隐比他低一截。
    在许柯的印象里,这个男人就像永远也不会倒下去的巨影,笼罩了他一整个童年。以至于他以俯视者的角度看着这个男人的时候,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不自然。他十分怀疑自己一拳挥过去的时候,这个男人会不会迎头倒下。
    许武强明显有点气急败坏,站在原地咳嗽了好一阵儿,才指着许柯的鼻子骂:“那你明天再送点钱过来,知不知道你老子没钱吃饭没地方住啊,个狗娘养的玩意儿,你就跟那赔钱货一样,”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许武强骂完之后裹紧大衣就想走,一边走嘴里还一边不干不净的骂着脏话。
    “你不是说今天有东西要给我吗?”等他走出去好几步,许柯才蓦的开口说,“东西呢?”
    许武强身形一顿,“不给你老子带钱想从你老子这儿白吃好东西啊?”
    “呸,”他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随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两眼放光的说:“也不是不行,这样,你过来,先给你吸一口。”
    许柯看着他从大衣内部的口袋里摸出一袋白色的粉末,又看着他谨慎的望了望四周,嘴角一咧,笑道:“便宜你了,狗儿子,平常我都不舍得拿出来这么多。”
    从布满爬山虎的墙头再拐一个弯就到了路口,这里离马路很近,能听到一点外面的车声。
    许柯双手冰凉的插在兜里,仔细留心去听外面有没有警笛声。
    “你杵那儿干嘛呢,怎么不过来?”
    许柯还是站在原地没动,他盯着男人手上的塑料袋,面不改色的说:“你在吸毒?”
    许武强嘿嘿一笑,近乎痴迷的看着手头上的东西,“你们老师是不是说不能碰这玩意?扯淡!爸爸跟你说啊,这东西吸了能成仙。”
    在监狱里呆了三年,他大概还以为所有人都没变,都跟他一样停止了生长。他本来头脑还算灵活,吸了半年毒之后,脑子退化的厉害,更是一点儿弯都不会转了。
    许柯望着他,平静道:“哪儿来的?”
    许武强明显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你管从哪儿来的,要不要,这一小袋先给你拿回去尝尝,喜欢的话以后爸爸再给你想办法弄。”
    见许柯还愣在原地,许武强以为许柯是被吓傻了,又朝许柯这边走了几步,语气里面带了点得意,“傻儿子,没见过世面。”
    许柯听着巷子外面的动静,倏而轻声开口说:“没有以后了。”
    “什么?”
    许武强没怎么听清,突然,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空气里的宁静,许武强听到这声音立马跟有了应激反应一样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睚眦目裂的瞪着许柯,“好小子,翅膀硬了,敢算计你老子!”
    警笛声越来越响,许柯看着许武强慌忙想逃的样子,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薄笑,“要是我是你我就不会跑,因为不管你怎么跑,跑去哪儿,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报第二次警。”
    “你太可悲了,这个世界上最想要你死的人居然是你的儿子,”就像许武强一口一个“赔钱货”把话砸在许柯心里一样,他同样能找到许武强最害怕发生的事情拿来刺他,“所以别人不管怎么样都有人替他收尸,可你没有,你死了以后,连块碑都找不到,孤魂野鬼,更不会有什么人来祭拜。”
    “因为你的一对子女,一个是你口中的赔钱货被你亲手害死了,另一个每天都希望你能早点去死。”
    “你说你像一条狗一样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许武强喘着粗气盯着许柯,在越来越近的警笛声中,他僵硬的脸部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突然狰狞起来,他往上冲了几步,从大衣兜里掏出一把小刀,直直刺向许柯,“那我就拉着你跟我一起死。”
    他本来就离许柯离的不是很远,拿着刀突然冲上来的架势谁也没想到,许柯在那一瞬间只能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一下,却根本避不开。
    眼看着小刀要直直刺向许柯的前胸,他却突然被人从后面推开了,一个人影一把抓住刀刃,然后一脚踢向许武强。
    那一脚踹的实在用力,许武强也压根来不及反应,被踢翻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许柯怔愣的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直到对方慢慢悠悠的开口说:“不是让你给我打电话吗?你不给我打,给别的男人打,怎么,你男朋友是不是要换人了?”
    警笛声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响起来,许柯看着顾深垂在身侧的右手,上面有一条狰狞可怖的刀痕,鲜血从伤口里不断地涌出,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顾深今天晚上着实被气的不轻,还想再刺刺这个人几句,然后他就听见许柯半垂着眸子,颤声问他,“疼吗?”
    行了,被一句话搅的什么火气都没了,顾深半眯着眸子瞧他,十成十的无奈,像哄人又像撒娇:“疼啊,男朋友给吹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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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哥太没出息了,一句话就被收拾的服服帖帖,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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