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病房里时针滴滴答答的走着,静默片刻的时间,一分一秒就这么走过去了,像极了人生里的每个拐点。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面色红润,精神镌烁,但眼睛里早就没有了年轻时的光彩,整个人像根强撑着的枯木,仿佛风一吹,他就应声倒了。
    似乎是不知道该从哪讲起,他先兀自出神了好长一段时间,开口的时候,话题远的跟天边的风一样,“你们那儿是不是要开好多次家长会啊?”
    顾深坐在病床旁边的小马扎上,拿着刀在削苹果,“一年两三次吧,也不固定,今年还没开过。”
    “哦,这样啊,”也不知道老头年轻的时候是干什么的,每每要说点事的时候总习惯先扯点别的,“小柯他啊,最怕开家长会了。”
    “他妈一直不在家,要开家长会了他也不想把那个人找过去,就每次拿点鸡蛋什么的过来找我。也不说话,我问他要让我帮忙干什么,问了好几遍才会小声说要浪费我半天的时间,去当一下他的家长。”
    “那个时候他才这么一点高,”老头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七八岁的样子,在上小学。”
    老头坐靠在床头,回忆起那段日子的时候目光变的很柔软,“我是00年搬到这边来的,认识他们兄妹俩的时候,小柯5岁,他妹妹3岁。”
    “两小孩懂事的特别早,那么小就在家里自己煮饭洗衣服干家务,那个人当时还没学会喝酒赌博,自己在这片捣鼓了一点儿小生意,干的还不错。对两个孩子也大方,虽然这个爹当的不称职,但起码让他们吃穿不愁。”
    “他妈妈一年回来个一两次吧,每次回来大包小包的买东西,也给了那个人不少钱说是拿去给他妹妹看病。”
    “要能一直这么过那也挺好的,”老头叹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低沉了下来,连带着顾深的心也揪了起来,“坏就坏在那个人生意出了问题。”
    “大概是在02年的时候,他那个厂子倒闭了,当时一起合伙的都卷钱跑了,欠了不少账。那笔欠着的钱还是小柯他妈回来还上的。”
    “他妈就跟那个人商量好,说自己出去赚钱,让他在家好好照顾两个孩子,每个月打几千块钱回来给他们用。”
    “一开始那个人还有点不甘心,想再去把生意开起来。但是后来,那个人不知道被哪个小子带去了赌坊,往赌坊一坐,他就再也不想什么生意的事了。”
    “小柯他妈每个月寄回来的钱一大半都被他拿去赌了,一开始还真挣了不少,都是大钱。后来,一夜输了个精光。”
    “那个人就开始喝酒,赌坊也不去了,每天定时定点的去城南那边打麻将。我本来对这些事都不了解,直到有一天去街角那边办事,”老头缓了一下,开口的时候声音涩涩的,“那是在傍晚,听到街的拐角那边传来了很大很大的哭声,小女孩的。”
    “我就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走到那栋楼楼下的时候,”老头闭了闭眼,“看到三楼窗户里,那个人拿着个酒瓶往小柯身上砸,酒瓶碎了,他就拿酒瓶的瓶尖往孩子身上刺,肩膀上,背上……”
    “他一声没吭,小可被他抱在怀里,哭的发抖……”
    老头有些不忍回忆,顾深削苹果的手顿住,半晌才发现苹果上沾了点血,他一看,自己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条口子,被刀划的,血珠一滴一滴往下掉。
    但他发现竟然一点都不疼,他伸手去扯卫生纸擦血,一动,四肢百骸都猛的剧痛起来,让人忍不住一缩。
    这一刀好像划在了他的心口上,动一下仿佛就把口子撕裂开来,往里撒盐、灌风,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再削一个。”顾深的嗓音从没有这么哑过,他仿佛自虐似的说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我连忙上去把那个人推倒,把两个孩子带了回去。”老头说,“那是小柯第一次去我家,拘谨的很,连口水都不敢喝。我说要给他上药,他把衣服搂的更紧了,仿佛怕人看到一样。”
    “后来熟了几次之后,他才愿意让我帮他擦药,”老头声音哽咽,在哭,“我啊,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一个孩子身上有那么多伤,密密麻麻的,我给他上药的时候手都在抖。”
    顾深刀一斜,食指上又多了条口子。
    老头抹了抹眼泪,跟他说:“好了,别削了,你这都划几刀了。”
    “没事,”顾深把那块染了血的苹果切掉,继续削,几乎是忍着内心所有想法所有情绪,牙齿咬着牙齿,道:“他们这个情况这里没人知道么?”
    “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老头又叹了口气,哭过之后脸上的皱纹似乎更多了,“但谁敢管啊,都是别人家里事,怎么说都不好插手,不合适。再说,这里的人思想都保守,棍棒出孝子,听到哭声的时候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头虽然时不时的把人带回去,但那个人过来接孩子的时候,他还是没理由把人留这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孩子被带走。
    然后,过个几天半个月,好一点的话能捱一两个月,又把满身伤痕的孩子接回来。
    没办法,是真的没办法。
    顾深终于体会到了为什么有人会蠢到拿着刀去砍人,很多事情,除了这种极端的办法能宣泄出身体里的痛苦之外,自己是解脱不了的,“后来呢?他为什么会转学来花园?那个人呢?还活着吗?”
    “后来,”老头坐的有点累了,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继续说:“后来小可死了,他妈妈终于知道了那个人在家对两个孩子做过的事,对那个人发起了起诉。”
    “小柯在法庭上把伤口露出来给所有人看,那个人的辩护律师当时就说不出来话。”
    “后来,那个人被判了三年。”
    “三年?”顾深像听了什么笑话,苹果攥在手里都被捏的出汁,“为什么只有三年?”
    “因为小可的死找不出来证据,”老头苦笑着摇了摇头,“只能判他故意伤害罪,罚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小伙子,”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老头温声说:“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你能同情、施舍小柯。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多陪陪他,听他说说心里话就很好了。他在那边一个熟人都没有,跟他妈估计话也很少。很难得的,居然一个月就能交到朋友,所以,你多让让他行吗?”
    “哪怕以后你们因为什么事有了矛盾,你多走几步。小柯啊,很多话都埋在心里不说,你别看他总是冷着一张脸,但他一旦看重别人,就会看得比什么都重。”老头恍若在交代什么,声音沙哑,“他以前过的这么苦,总不能苦一辈子吧?”
    顾深苹果终于削好了,他递给老头,声音坚定也不知道是在对谁作保证,“我会的,我脸皮厚,不怕推。”
    老头咬了口苹果,点了点头,终于露出来一个笑,“他们应该快上来了吧,我们赶紧说点开心的事,别让小柯发现我跟你说了什么,要不然这小子要跟我没完。”
    病房里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微笑起来,随后笑声越来越大,仿佛他们刚刚真的说了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光线一点一点褪下去,房间里只能看清楚两个人的轮廓。
    顾深抬手摸了摸许柯的耳垂,两个人刚刚做了那么亲密的事,许柯此时却忽然害臊起来。
    他扭了扭身子,声音有点恼怒,“别碰。”
    顾深埋头靠近,安抚性的碰了碰他的唇,在许柯晃神的时候,问道:“明明对我有感觉,之前为什么让我离你远一点?嗯?”
    许柯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喜欢上了一个人,那种感觉明朗起来的时候应该是因为偷试卷的事情,顾深那几天没有去学校。
    一开始只是不习惯,后来他做题晃神的时候发现自己脑子里刚刚竟然闪过了顾深的脸。
    这种体验对许柯来说实在相当新鲜,他很少出神,尤其是在学习的时候。
    后来顾深收到的那封情书更是让他觉得怀疑人生,因为他当时真的能感觉到自己情绪的低落。
    就像他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喜欢这件事情一样,他也很讶异于有一天他会喜欢上某个人。
    至于为什么喜欢,可能是顾深对他太好了吧。
    许柯跟别人不一样,他从出生到现在拥有的爱太少太少了,顾深对他的偏爱就像汪洋之上的巨轮,他本能的想靠近,但又本能的不想拉着他一起沉浮。
    顾深的手又碰上了他的耳垂,小心揉捏着,说话的时候气息很近也很轻,“问你呢?到底为什么那么说?”
    “顾深,”许柯轻呼出一口气,看向他的眼睛,“你会喜欢我多久?你能保证吗?”
    “这个世界上会变化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你……”
    “这个世界上会变化的事情的确很多,”顾深复述了一遍他的因,重新给了他一份果,“所以你愿意跟我一起看看吗?”
    “看看永远这个词是不是真的存在。”
    许柯心跳漏跳一拍,他强忍内心的悸动,说:“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不正常?”
    顾深:“?”
    “跟发/情了似的。”
    顾深:“……”
    他无声的笑起来,看着这个房间,他向前一步抱住许柯,哄道:“这里发生的事情,把那些好的记住,把那些坏的全都忘了好不好?”
    许柯的声音像极了冬天里的雪,又冷又硬,“往事而已,早都忘了。”
    顾深早习惯了怀里这个人的嘴硬,他往上摸了摸许柯的头发,自抬身价把自己和许可放到一起,“以后就只记住小妹,还有我,好吗?”
    许柯渐渐的回抱住他,埋在他怀里小声的“嗯”了一声。
    初秋时节,大雁南飞,顾深觉得心里的那点地方都快被怀里的这个人搅成了一滩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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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心,柯柯他爸会很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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