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程学鹏在离家不太远的北站下了火车。手里提着一大包遵化栗子和两提玉田老酒,一个多月的下乡学习终于结束了。而正在家里等着的关茉芬又如以往一样,厨房的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牛肉,玻璃瓶的“佳酿”也早早地倒入酒壶里温着。这是程传铁熟悉无比的场景,每当母亲对程学鹏有所求时便会摆上一桌好酒好菜。一刻钟后,程学鹏便闻着这牛肉香进了家门,程传铁顺手接过了那袋用红蓝色编织袋装着的栗子。
“好大一包,这是什么?”关茉芬问。
“板栗。”程学鹏一边把那两坛玉田老酒放在酒柜里一边说。
“小虎儿,快去拿出来点栗子剥了,和牛肉一起炖上。”在母亲的招呼下,程传铁蹲在院子里开始剥起了栗子。程学鹏则被关茉芬拉到屋里问起当兵的事情,一番话后程学鹏默默地朝着关茉芬摆了摆手,大概是没戏了的意思。这个结果关茉芬早有预料,因此也没再继续追问缘由,而是从书桌上拿出了那张报纸给程学鹏看,问是不是能通过报纸上这个人给传铁联系一份比较好的工作。
程学鹏拿过报纸来也没太在意,心想报纸上还能有自己认识的人?谁知刚翻开,他就一眼认出了照片上的人。“卢生?”程学鹏吃惊地喊出了这个名字,厨房里炖牛肉的味道好似瞬间消失了,他紧紧抓住报纸从上到下看了起来,那则“干部任免”通知上,满满登登地印着卢生的生平简历。程学鹏心里就像打翻了醋瓶了,酸溜溜的。那还是和关茉芬刚结婚甜蜜的时候,一次夜间详聊,自己炫耀一般说自己有个厉害的同宿舍同学、好朋友,谁承想就被关茉芬记住了,还在报纸上看到人家高升的消息。但自打他和卢生在自己和关茉芬的婚礼上见过尴尬的一面后,程学鹏对卢生的去向就一无所知了,再加上当时卢生还是□□,他自然不会去打听卢生的事情。
合上了报纸,程学鹏只得不明不白地叮嘱了关茉芬一句:“这事不能找他,以后也不要提我和卢生是同宿舍同学的事情了…….”关茉芬心里更添失望,暗暗责怪程学鹏不顾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连孩子的前程问题都毫不关心。
再说卢生这边,虽然当场被打成□□,他始终没有忘记初心。此后卢生回到了自己河北的老家,那里没有了父亲更没有了儿时熟悉的邻居,但是那间破屋还在,儿时玩耍的那条河还是如当年一般清澈,河里还游着鱼跳着虾,如往常一样生机盎然。只是这条河道比卢生小的时候要窄了许多,村子上农田缺少灌溉的事始终没有得到解决。被划为□□的卢生在农村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一点薄田只是为了让他养活自己罢了,平日里也没有几个人敢去搭理他。
这看似没有明天、越走越窄的路在卢生的心里却变成了宽阔的大路。贫瘠的农田、远处的河流成了他的实验场,父亲留下的破屋成了他的实验室。用几块院墙掉下来的石头和门板搭起了写字台在屋里画出了图纸,没有金属的机械就用木工来替代。没有人帮忙就自己用铁锨到河边去挖渠。一晃就是好几年,“回城”、“摘帽”他想都没想过,一直醉心于自己的实验之中,看到自己的白菜地能通过灌溉渠引来了水,战胜干旱长得茁壮,心里便是无限的欢喜。
湿润的土壤和茁壮的蔬菜引起了公社书记的注意,便深夜来到了家里询问。一开始村里人就躲卢生躲得老远,他家门前这条路都鲜有人来更别提进屋了,可以说公社书记也是村中第一个到他家串门的人。卢生见公社书记面善,便把自己对水利的想法告诉了他,书记听了这些想法频频点头,表示愿意让他大展拳脚,在村里挖水渠,灌溉全村的田地。书记虽然开明,但村民社员们还是对这个□□充满了戒心,对卢生修水渠处处设限。这些年,不提别的本事,卢生越挫越勇的意志可是得到了实实在在的锻炼。
修建的水渠让抱着试试看态度的村民社员尝到了甜头,其他村民也开始眼馋了,谁都希望自家周围那几分口粮地也能通上水渠,这个□□不知不觉地成了社里的香饽饽,卢生的修渠功绩一下子声名远播,从社里传到乡里,从乡里又传到了县里。
一直到1963年,一个穿着整洁的干部在公社书记的引导下来到了卢生的破屋。
“你是卢生?”那个干部问。
“是……”卢生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所以碰到城里的干部,语调上还多少带着点不自信。
“城里大学水利系的卢生?”干部又问。
“是啊…….”卢生更摸不着头脑了。
“这些天收拾收拾,跟我回城去。”干部说。
“去哪?”卢生问。
“水利局!”干部的声音有力。
“水利局,我……”这三个字承载了卢生多年的梦想,但是他却不敢相信。
“局长点名请你的!”干部的声音更洪亮了。
“我…..我是□□……”那个称呼带来的不自信又徘徊在卢生脸上。
“哎呀!摘帽啦!”干部说。
“摘帽了?”卢生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嗯!”干部非常地肯定。
“我不是□□了。”卢生不敢相信。
“你不光不是□□了,还要重用你。”干部的话就如一剂一剂的强心针一样注射到卢生身体里。
卢生回城后的几年,工作着实辛苦。当时城里的河道基本上都遇到暴雨就会泛滥成灾。每遇暴雨,城里的河汇聚成一片,城区几乎八成地方都会被淹。
一缕福音降城内,万千河工战洪涝,挖河道、修水库、筑洪堤……卢生就是听着这个“治水号角”来水利局复命的。这水一治就是七八年,也因治河有功在水利局里升了职。
程学鹏自打看见了这份升职任免的消息,脑子里就不断回想当年在门丰金店时的场景。在金店里学徒时,卢生和他比简直笨出了两条街,除了喜欢弄水渠之外甚至连几句讨好日本人的日语都学不会。虽然之后上了大学,但又被打成□□。程学鹏慢慢与之疏远,生怕牵连自己,就连结婚时卢生送的暖壶,都被他扔了。现在卢生升了官,程学鹏更不可能去联络他,更希望卢生也不要想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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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同
斜杠青年,朝三暮四,比上不足,笔下有余,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不怕折腾,才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