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兰芝正在院子里给孩子们熬棒渣粥,忽然心头一阵一阵地恶心。到院门口的香椿树下低头呕着,想吐又吐不出来。程友的媳妇王秀琴看了个满眼,便怀疑曹兰芝又怀孕了,就放下手中的活要带她去卫生院检查检查。这卫生院也不算远,就在这个胡同口儿。当时卫生院的人也不多,很快就得出了结果,曹兰芝果然又怀孕了。先前曹兰芝已经为关宝钧生了两男四女六个孩子,如果这个老七出生的话再加上寄养在家的张虎就要养八个孩子,对于她来讲真是一个不小的压力。
“这是两瓶芝麻酱,你拿去吧,有营养。”王秀琴捧着两个玻璃瓶给曹兰芝送去。打开盖子喷香的芝麻味儿就窜到鼻子里,这在当时算得上是贵重的礼物。这两瓶芝麻酱究竟是哪来的呢?
程友是一个国营运输队的工人,每天骑着三轮车负责运输各种物资。每天起早出门,贪黑回来。今天给合作社运了一桶麻酱,卸车时合作社的人只是把麻酱灌入自家的桶里,而运货的桶就不要了。那扔掉的桶壁上还挂着不少粘稠的麻酱根儿,程友看着可惜就找合作社的人要了玻璃瓶,把桶壁上的残余麻酱刮了下来,足足刮下了两瓶,打算回家慢慢吃。谁料到刚回家,妻子王秀琴就把邻居曹兰芝怀孕的事告诉了他。他也知道关家没有多少钱,为了表达一下心意就把两瓶芝麻酱当作营养品让王秀琴给送去了。
程友是不折不扣的苦出身,每次武德闾的孩子们聚在他家时,他总爱把自己的身世编成故事讲给孩子们听。尤其是张虎,每次都坐在小板凳上听得入神。
在程友的故事中日本占领滨海城时,他的妈妈见日子过不下去了,便带他到河边想要结束这么苦的日子。结果在一块儿小小的滩涂上,小程友捡着一个黑色织锦缎的小袋子,打开袋子一看里面居然是满满的银元。本来想跟人生做一个了断的母子俩得到了这袋钱便又有了生的希望,在附近买下一间平房安顿下来过日子。前几年程友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一听到他给孩子们讲这个桥段时总要偷偷地笑上一下。这大概是程友小的时候,母亲编出的一个为了让小程友有信心面对苦难的一个故事,程友就当真了,把它当做一段真正的历史。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程友的父亲重病无法医治死在了日伪时期,妈妈带他换到了一处小房子居住,当时程友还有一个大哥,上街时被抓了壮丁打仗,后来音讯全无,大家猜测多半是已经死在了战场上。母亲就靠在家中做一些针线活儿来养活着这个小儿子,小时候的程友就显现出自己的聪明劲儿。从来没有读过一页书的程友远远地听着日本人的对话,学会了些简单的语言。日本人在路边停留时,大家基本上都远远的躲着,而小程友偏偏上前走拿着刷子刷日本人的马,日本人走过来问话他竟都能用日语答出来。就是靠着这些小手段,从日本人手里换些“联银券”。虽然这些“联银券”被称为“汉奸券”,手中“联银券”的数量永远赶不上物价上涨的速度,但是作为一个最低层的苦孩子他又无从选择。
程友长大后一直靠出卖着脚力维持生计,骑着一辆自制的三轮车走街串巷。这辆三轮车被他当作生命一般地对待,每天休息的时候总要拿上工具对本来已经很“完美”的车身和零件进行改动。
直到解放后生活才得以改变。程友成为了国营运输厂的一名运输工人,好容易苦尽甘来了但母亲却没享受到,五几年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
不怕苦的程友每天起早贪黑地蹬三轮车,挣着全院儿里最高的工资。生活好起来自然就会有人上门说亲。没过多久程友就娶上了媳妇王秀琴。这个媳妇是他从沧县一路上蹬着三轮车驮回来的,王秀琴生活在沧县的一个普通农户家庭里,没读过书,不认识字,更没出过远门儿,也不太敢说话。家里人给说了门亲,说要嫁到滨海城里去,不用种地,王秀琴便应了。两个人从不知晓爱情为何物,只用最朴实的心去过生活。早上程友去做工,王秀琴就在家中给别人缝扣子纤裤腿赚钱,两年时间生下了大闺女程敏、二闺女程桦。程友喜欢男孩,执着生儿子。在那个普遍重男轻女的年代里,王秀琴也感到愧疚,暗暗下决心一定要为程友生个儿子。在那个儿子还没出现时,邻居家的男孩们给程友带来藉慰。不管谁来他家玩,都像自己孩子般对待,他看着这些孩子们像是给自己家挑女婿,没准哪个孩子长大了就变成了自家人。
这些孩子中他唯独最喜欢一个男孩儿,就是张虎。张虎与其他孩子不同,就一个特点老实,这让程友非常地放心。他家的大闺女程敏只比张虎小一岁,程友自然而然地把他们俩当成了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一对儿。时不时地两个孩子也总能玩到一块儿。
秋天开始有落叶的时候,曹兰芝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儿。终于等到这第七个孩子出生,关宝钧觉得家里穷得透底了可不能再生了,得截住,便取了“截”字的谐音,所以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关之杰”。转年的正月王秀琴也生了,让程友失望的是老三还是个闺女。虽如此,程友心疼自己的媳妇也觉得不能再生了,同关宝钧的想法一样,得拦住,所以也是取了“拦”的谐音给三闺女起的名字叫“程岚”。就这样程友放弃了生儿子的念想,一心一意地当个“孩子王”培养着未来的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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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同斜杠青年,朝三暮四,比上不足,笔下有余,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不怕折腾,才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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