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下过一阵小雨之后,天空慢慢放晴,“门丰金店”前的那段石板小路还是滑得很,石板被雨水冲刷过泛着亮光,空气里也飘着阵阵老砖的味道。雨后空气清新,日本兵战败撤退后空气里似乎少了那些压抑的杀戮味道。确实,整条街都开朗了。
程学鹏穿着来时穿的那件长衫,脸庞要比来的时候饱满了许多。他面对着店铺的招牌贪婪地呼吸着雨后甜润的空气,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后提起地上的行李箱和那个装着多年积攒的薪水的小木箱子,转过身去向街的尽头走去。
当程学鹏走出这条石板路来到大街上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他惊呆了。大街上出现了很多的日本兵,数量之多是他这些年也没有遇到过的。程学鹏吓得心里咯噔一下,腿也似乎失去知觉迈不动了。几分钟之后,程学鹏才缓过神儿来,脑中回想到日本军队已经投降了,这些日本兵不会再伤害他了,但那些明晃晃的黄绿色军装还是让程学鹏有所忌惮。
那些日本兵被简单的铁丝网拦在了大街的一侧,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少了以往的那些凶恶,而多了一份暗淡。他们在那里慌张而迅速地收拾着自己的物品,行李混杂着泥水被军用的包装带捆绑着。日本兵的旁边还停着几只军马,马的四条腿上基本也被泥水浸透了,身体的两侧还搭着捆绑好的行李,头快要低到了地面,两个鼻子里呼出了冷冷的空气,时不时地发出“突、突......”的声音,早就失去了军马的那份威风。
程学鹏站在街口看了一会儿,便尝试着把佝偻着的身体仰了起来,抬着头在大街的另外一侧朝着中山路的方向走着,时不时地还向右转头看看,还在好几个地方看到了白布黑墨书写的“欢送”日本人投降回家的横幅。
程学鹏提着两个箱子顺着这条路大概走了1个多小时,当他走到火车站时,才松了一口气,放下箱子伸直了腰板,用手拍了拍酸了的手臂和肩膀。仰头望去,放晴后的天空蓝蓝的没有半片云彩,温和的阳光直接晒到脸上,舒服极了。
当程学鹏到达站台时,与以往不同的景象映入了他的眼帘,站台间那些被贴着花砖的一根根方形的柱子上面的“膏药旗”已经换成了一整排齐刷刷的“□□满地红”,程学鹏认识这面旗子,站台入口的地方站着两个头戴钢盔、手握钢枪的国军军人,比起曾经日本军人那凶狠的眼神来,国军军人那英气十足的刚毅眼神给了程学鹏极大地安全感。在两个国军士兵中间穿插着一支日本的投降队伍,整支队伍沉默地向站内走。程学鹏插在队伍旁边很快地走到了国军士兵的近前。
“门口的售票处没有人,我没有买到票。”程学鹏对国军士兵说。
“你是中国人?”士兵问。
“是的,长官。我去临海。我上车补票可以吗?”程学鹏问。
“哦,不行!”国军士兵说。
听到了国军士兵地回答后,程学鹏并没有走,此时战败的日本兵仍然源源不断的朝车厢的方向走去。他站在原地又看了看国军士兵,似乎等待士兵回答他为什么不能上车。
“车站现在主要任务是运送战败的日本军队。”士兵面无表情的用手指指向远处的一截车厢。
程学鹏顺着那只被白手套包裹的手指指的方向望去,长长的队伍一直通向了一辆运货的列车。这两列车是不封闭的,车板的四周用黑色的木板做成围栏。程学鹏曾经在见过这样的列车,貌似是曾经从奉天运木材的那种列车。有几节车厢上已经坐满了战败的日本兵,车厢上虽然人比较多但是十分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程学鹏看着列车,正在为自己没办法做火车回家而犯愁,站在他面前的国军士兵发出的一个生硬的咳嗽声,示意程学鹏赶紧离开火车站。
无奈之下,程学鹏只能提起箱子,转头出站沿着中山路往“门丰金店”的方向走回去,同来时不同,回金店的路上程学鹏再无心思去关心街面上的任何事物,低着头紧锁眉头耷拉着脸走着,和雨后晴朗的天气一点也不配。
当程学鹏回到店铺前时,看到店铺的门板已被撤下,屋内亮堂堂的,虽然不准备做生意但是卢生还是在那里面认真地打扫着。九伯正在柜台内拿着程学鹏走时留下的书信翻看,冷不丁的抬眼看到程学鹏正站在屋外。
“快进来,学鹏。”九伯朝外面喊着。
程学鹏见九伯喊自己,便提了提自己的大褂迈进了门槛。此时卢生也放下了手里的抹布走了过来。
“这孩子,怎么走得这么急。”九伯问。
“想家了。”程学鹏眼圈泛红,表情中透出了委屈。
“不急不急,现在火车和马车基本上都在运送败了的鬼子。路不好走的。”卢生过来说。
“三年了,不知道我爹怎么样了?”程学鹏用衣袖抹了一下眼角儿。
“卢生啊,后院有一个装着土豆的独轮车,你把土豆卸下来。让学鹏把行李放进去推着回去,一天也差不多可以走到家,他着急回。”九伯对卢生说。
“好的,东家。”卢生正要往后院走。
“等等!卢生,土豆别卸了,让学鹏带回家吧。”九伯又叫住了卢生。
说罢,卢生和程学鹏都回到了后院。
“学鹏,你也太着急了。”卢生说。
“是急了,以前就想回去,怕日本兵啊。”程学鹏说。
“再等几天也不迟啊。”卢生劝程学鹏。
“不等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我爹吃得饱饭吗?二弟的小学还在上吗?我都不知道。”程学鹏边说话边把木箱往独轮车上摞,一个不小心木箱滑了下来,东西散在地上。
卢生立刻蹲下帮程学鹏收拾散落的行李,他拿起那个自己送给程学鹏的算盘对程学鹏说:“这个你也带着?”
程学鹏接过算盘说:“那当然,兄弟送的,我吃饭的家伙。”
说罢,他俩将独轮车立起。
卢生抓着独轮车的一端认真地对程学鹏说:“路上小心。”
程学鹏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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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同
斜杠青年,朝三暮四,比上不足,笔下有余,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不怕折腾,才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