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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6

    据说每个获得学院录取通知书的学生,在未毕业之前,都必须要完成一个课题。
    答案并没有任何标准,也不会影响到最后的毕业成绩,只是必须要去做而已。说是课题也不尽然,更像是一个简单的问答题,只需要写出自己的答案即可。可以是长篇大论,也可以是寥寥数语。
    而陈燃知道这是真的,因为这个课题她也做过,这几乎成为了学院的一个传统。
    什么才是真正的死亡——身体上的死亡还是精神上的死亡?
    时至今日,尽管已经毕业多年,但陈燃还是对于自己当初的答卷记忆深刻。
    她的回答是——身体上的。
    不论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有多么的伟大,但身体死了就死了,只要身体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陈燃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即使是到现在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她又恍惚想起,死了确实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活着的时候又有什么呢?
    她近乎以一种封闭的状态,将那些所有在苏燚过往生命中存在的刻骨的经历重新在自己的脑海里面演化,她走过苏燚曾经走过的路,感受她那些藏在心里不曾对谁说过的感知。她想象在苏燚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独自一人待在那个阴冷潮湿的地下室,亦或是独自走过那条长到看不到尽头的楼梯。她站在阳台上的时候,会想着什么?
    会想着就这样跳下去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应该是没有的。
    陈燃能感觉得到,因为苏燚对那个阳台的形容,大抵都是那些看似平常但是却很美好的事物,毕竟她自己就是这样对陈燃叙述的。
    但到底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她确实不能用自己的思维去判读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苏燚这样的人。
    有一句话苏霖确实说的对,苏燚确实是一个很奇特的存在。奇特到陈燃完全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完全想不明白这个人在那些无光的日子里面是怎么说服自己坚持下来的。
    很简单,这件事到底对于陈燃而言,不过就是一件普通的容留卖/淫的案子。但对于苏燚而言,她是亲历者,她的感知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明确去进行表述的。
    所以大抵那时候她说痛,是真的痛吧。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成为她生命中区别于其他事物的存在,说得伟大一点,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十分狂妄的认为是自己拯救了她。”
    苏茴刷拉一把拉开窗帘,“所以这就是导致你和她分手的理由,因为她肯定不是这样认为的。”
    陈燃抬手挡住突然侵袭而来的阳光,支吾了一句,“没分手。”
    是没分手,这个词谁也没有提过。但就是这样了,她就是走了,什么都没有带,什么都没有提,决绝至此。
    苏茴回头看着躺在沙发上的陈燃,就近倚靠在窗边,心想,都这样了,不分手难道还留着过年吗?但她没说,只问,“那现在呢?现在你是怎么认为的,你觉得你在她心中是什么样子的?”
    陈燃指尖动了动,慢慢移开,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掀开眼帘,轻声说,“一样啊,依旧是这样。我突兀地闯进她的生命,不顾她的意愿,将她救赎。”
    苏茴,“……”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苏茴假咳了一声,善意提醒,“那么将别人拯救的你,当下能不能先拯救拯救自己?”
    陈燃一脑门的黑人问号?
    “是这样的,这次的季度总结会呢,你不是一天痛病嘛,让我替你去,然后就害得我被部长那边一直批。所以——我请你好好工作,好好生活行不行?!”
    “行啊,怎么不行?”
    苏茴听到陈燃说的这句话,只觉得脑子里面嗡的一声。
    果然,下一秒——
    “你说凭什么?一句话都没有,她真的一句话都没有!我对她不好吗?她是非得要我把心掏在她的面前她才能知道我他妈有多喜欢她吗?他妈的凭什么?!”陈燃近乎恼羞成怒地抬腿一脚将茶几蹬了出去,撞得稀里哗啦的。
    苏茴在旁边看着,觉得陈燃这样子挺有趣的。倒也不是她幸灾乐祸,毕竟这人能忍着脾气不在苏燚面前,而是选择在自己的朋友面前发作,看来是真的爱到骨子里去了。
    越想越气,陈燃直接把脑后的抱枕扔出几米远。
    苏茴哭笑不得,“你清醒一点的,早的时候你怎么不去给你家苏燚说?现在人都走了,你发脾气给我看有什么用?”
    陈燃听得进去吗?事实上她听得进去。她只是……很想发泄一下。陈燃眼眶通红,脸色又白得有些发青,全身都在哆嗦,“我真的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她是不是根本就……我……我为她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她临走都不愿意跟我说说话……她其实……她根本就不喜欢我……”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竟然有些哽咽。
    苏茴就这么沉默着看了她半晌,才缓缓地道,“怎么说呢,我作为一个局外人,实在是不好说什么。但是我也是站在局外来分析,其实苏燚给你感触够多的了。”
    陈燃止住细微的抽噎,慢慢抬起头看着苏茴。
    苏茴假咳了一声,“是这样的哈……在我看来呢,按照苏燚这样的性子,对什么都不在乎,感情也没有特别的明确的情况下,她为什么非得征求你的意见?让你放过她呢?而不是直接一走了之?什么都不说就走这才符合她的作风对吧。虽然就我们的人脉手段而言,要找个人也能立马让大把的人出来帮忙,但是人家要是真的想躲,你看这天大地大的,随便找个犄角旮旯的,真找起来也费力不是?”
    陈燃慢慢坐起身,背脊几乎僵直得像是一把剑戟。
    苏茴思索道,“而且万一大概她本来以为你不会让她走呢?”
    陈燃变得有些呆愣。
    苏茴一看到陈燃那副样子,生怕她自己臆想过多,赶忙打断她,“诶诶诶,你冷静,我就是随便说一说,而且抛去这一层面,我其实是很不赞成你们在一起的。陈燃,你扪心自问,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你只是现在需要发泄一下,但冷静过后我相信你可以明白的。而且你发泄又不是在我家,随便你咯。”
    陈燃给她翻了个大白眼。
    苏茴将陈燃踢飞的抱枕捡起,继续给她放在沙发上,叮嘱道,“菜我给你订好了,你到时候想通了,自己就记得吃了。还有就是,我说这话有点难听,但我还是要说。虽然可能你确实在苏燚的生命中存在不一样的感情认知,但大多数时候,你对于苏燚的感觉而言——”苏茴顿了顿,自己也觉得这话真的难听到极点了,她呼了口气,稳定一下自己的心绪,才继续说,“很像她的父亲,我不骗你。至少在我这个外人看来是这样的,所以我并不赞同你们在一起。”
    陈燃几乎整个人都石化了,突然一口气喘不上来,胸腔开始更剧烈的起伏。
    苏茴早有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急忙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总之,我最近有一堆事情要忙,没空盯着你,你自己好好注意一点的,日子都是自己过的。你过去那么长的时间,没有她不也是照样过得好好的吗?”
    苏茴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刻薄的人,她们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的。苏茴也记得自己当初因为时酒的事情,闹得所有人都知道,陈燃也是直愣愣地告诉她,她和时酒不合适,让她忘了时酒,去找别的。
    归根结底一句话,其实感情说不上合适或者不合适,这不过只是两个灵魂互相共颤时产生的作用力所带来的排斥亦或吸引。
    她们需要的不是劝诫合适或是不合适,只是需要有个支点告别这段过往,重新走下去罢了。
    今天的我,以往的我,并不合适,可是这并不代表以后的我,不是吗?
    多简单的道理。
    而且陈燃必须承认的是,苏茴说得很对,她在苏燚的心目中,无论是行为还是对于她人身的管控,都无异于苏燚的父亲。
    她在苏燚的心中确实是没有什么好形象可言的。
    陈燃看着苏茴捡起来的抱枕,长呼了一口气,再次一脚蹬了出去。
    她往后倒在沙发上,看着洒满四壁的光尘,心里面就像是有一根一直紧绷的弦丝突然松懈了一般。
    确实,是我让她走的。
    我们确实该开始各自的生活了。
    ·
    两年后。
    早十点,二环子建公路。
    在距离公路不到一百米的草丛边拉满了警戒线,地上铺着勘察板,云芜分局的法医蹲在地上像个大马猴一样,周围还有不少停下来看热闹的车辆,附近的交警、实习警察正在帮忙维护秩序。
    “哎哟,特情的人过来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只见云芜分局特情队那辆标志的黑色牧马人从远处驶来,于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在路边停下。
    陈燃,“啪!”地一声,甩上车门,一手打着电话,一手接过郭慧慧同志递过来的手套和鞋套,“老黄我告诉你,今天是我正好闲,你要是下次没事再让我这边给你打白工,你就等我上汪副局那边告你状去。”
    “哇!”附近实习的小警察看得叫起来,“陈支队好帅啊,不愧是吾辈楷模。”
    “天啊,刚刚陈队是看我了吗?她是看我了吧?!”
    陈燃挂了电话,戴上手套,迎着交错闪烁的警灯,在周围喧闹吵嚷的人声中大步往前走去。
    “对,根据法医那边现场给出的判断,应该是一刀致命,附近的监控我已经替你征调了,你自己留意。还有记得给网信办打招呼,当时附近闲散人员挺多的,注意媒体发散。”
    陈燃在地下车库停了车,一边下车一边说着,“目前是不排除载客抢劫的,因为死者是一位出租车司机,但是这样的话查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那也就是说,如果是有意图作案的话,那么肯定是凶手想要故意往这边引导。”
    她朝停车场电梯口走去,看见一个身旁放着密码箱的女子站在电梯口,看起来好像也是在等电梯。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这么看着,看着,突然感觉心脏就像是被扼住了一般,难以抑制地疼痛起来。
    她张了张唇,想说什么,但却是一点话都说不出来。
    那女子似乎是察觉到背后有人,慢慢地转过身来,然后一动不动地盯着陈燃,半晌才浮起一丝浅淡到几乎看不出的笑意。
    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从两年前从自己的身边离开到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就连那笑起来看不出弧度的笑意,都没有一点一滴的变化。甚至让陈燃霎时产生了一种她们其实从未分开的错觉。
    但并不是这样的,她们确实分开很久了。
    “好,到时候现勘资料那边我看一下,总之这次就是麻烦你了,等结案了我请你吃饭。”电话那端说着。
    陈燃没回答,就这么举着电话,看着她。
    就在这张毫无变化的脸孔下,风起云涌、斗转星移、日月交替、四季循环,一切都像是按下了快进按钮一般。陈燃确信,时间确实在跳转,在无数个日日夜夜。
    陈燃那从她离开就一直在自己脑海里面残存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再也承受不住,铮然断裂,而这作用力所带来的后果,几乎让她连站立都觉得困难。她几乎想哭,那种说不上是悲伤还是喜悦的心情如同电流唰然混杂着血液一起冲上神经末梢,让她连思考的能力都已然失去。
    苏燚望着陈燃的眼睛,两人在地下车库闷热暗沉的环境下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对视着。电梯门开,有人出来,看见这样的情况,大抵是觉得诧异,但是也不敢多看,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看了几眼,就匆匆走了。
    陈燃不顾电话那端还在继续念叨的人声,垂下手,挂断息屏。她借由这一动作,将那马上要夺眶而出的泪意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顺便遮住了眼帘不去看她。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声很轻很轻地叹息,轻浅得就像是光尘一样,但那确实实实在在的是苏燚的一声喟叹,她叫她的名字,“陈燃。”
    陈燃蓦然抬头看她,盯着她如记忆中白皙冷淡的脸孔,时间仿佛于此刻静止。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我要是听话一点,你会一辈子对我好的。”苏燚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缓缓地道,“还算不算数啊?”
    话音落地,除了她们此刻无声的凝视之外,再无其他。
    陈燃喉咙堵得几乎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捏着手机的手骨节用力到泛着冷光,这话本来应该让她脸色剧变,但事实上,她从未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要平静。就好像那本来一直沉寂在隆冬冰湖里被麻痹得早已失去任何感知的心脏突然承接阳光,开始有力的跳动,趋近复苏。
    她开始活过来了。
    陈燃感受着心脏在胸腔内有力的跳动,终于上前,将她揽身入怀,她贴在苏燚的耳畔,说,“算。”
    苏燚目光微动,余光望着这人的脸侧,无意识地笑了一下。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几乎将陈燃全身力气都耗尽了。然而她就是冒着也许下一秒就要晕厥的风险,再次重复,“算。”
    ——不听话也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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