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沐恩回到家里,时间已经不早了。
李桑是个夜猫子,李沐恩推开家门的时候,他正吃着饼干看电视:“姐,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今晚你不回来了呢。”
李沐恩“嗯”了一声。
察觉到自家老姐今天晚上有点恬静到异常,李桑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姐,你的脸好红哎。”
害羞的红晕还没有从李沐恩脸上消失:“你管我!”
李桑“嘿嘿”笑了两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姐,你刚刚不会是去找你男朋友了吧?”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李沐恩竟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别胡说!”
李桑若有所思:“那看来就是了。姐,你男朋友到底是谁?我认识吗?”
李沐恩张了张嘴,到底没能说出话来。
刚刚禄存分明就是想吻自己。他这是喜欢自己吗?那他现在是不是自己的男朋友?
见李沐恩欲言又止,李桑又说:“算了算了,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你。我就问一个问题,他家住得远吗?”
李沐恩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这个问题很重要的好不好?这关系到你会不会远嫁。”李桑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姐,你要是远嫁,我想看你一眼都难了。”
李沐恩和李桑从小感情就好得不得了。李桑还真不舍得李沐恩以后嫁到外地去。
“嗯……”
李沐恩开始认真思索。禄存是神明,居住在天上的福德宫。福德宫离这里不算近,那应该就是“远”嫁吧。
“挺远的……”
李桑问:“有多远?有乌鲁木齐那么远吗?”
“比乌鲁木齐还要远一点点……”
“比乌鲁木齐还远?那有西伯利亚那么远吗?”李桑又问,“姐,你的男朋友该不会是个外国人吧?”
李沐恩不知道该怎么说。
“比西伯利亚还要远一点点……”
“比西伯利亚还要远?”李桑已经不淡定了,“姐,你是找了个外星人,要嫁去阿斯加德吗?”
其实很接近了。她支支吾吾:“差不多……”
李桑感觉自己的心理防线都要崩溃了:“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奇怪的骗子了?”这种胡扯的话自家老姐都能信?
李沐恩连忙解释:“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据本台记者报道,经专家确认,近日于荒漠发现的古城遗迹,可以初步判定就是须弥的遗址。”
电视里正播着晚间新闻。听到“须弥”这两个字,李沐恩和李桑齐刷刷地转过了头。
主持人还在继续说着:“这项重大发现惊动了社会各界。但由于古城遗址地处荒漠,发掘工作极难展开。据悉,本次古城遗址被发现是由于前几天出现的一场大风。大风将覆盖在古城上的沙层吹散,才让古城得以重见天日。”
李桑立刻举起手机,对着电视拍了一张照片,然后用微信把这张照片发了出去。
李沐恩问:“你给谁发消息呢?”
李桑飞快地打着字:“我们教授啊,他就对须弥感兴趣。正好,下学期的课题有着落了。”
李沐恩一愣:“他有手机?还有微信?”
“有啊。”虽然是一块儿童电话手表。
李沐恩“啧”了一声,又有些生气—自己的情报还不如李桑多呢。
禄存居然有手机,还不告诉她!
李桑的消息才发出去,就有电话打了进来:“喂?教授?”
“暑假提前结束。你准备一下,过几天跟我去一趟须弥遗址。”
“这么急……”
“废话。这么多人盯着这块肥肉,如果不早点下手,就会让别人抢先了!下个学期你还想不想要绩点了?”
“想想想,当然想。”李桑连忙回答,绩点在前还讲什么尊严?“教授,您的需求就是我的追求,您说去,我就去!”
李沐恩翻了个白眼,禄存居然真的有电话。
“对了,”禄存话锋一转,“你姐已经回家了吗?刚刚她不让我送,真不让人省心。”
“她啊,刚回家……”李桑突然察觉到有点不对劲,“等一下,我姐她……她她她……今天一直和您在一起?”
她不是刚刚从男朋友那里回来吗?
禄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对啊,怎么了?”
“我姐她她她……她男朋友……是……”
李桑正结巴着,李沐恩突然一把夺过他的手机:“是什么是,根本不是!”
李沐恩的表情却完完全全地出卖了她。李桑看着李沐恩涨红的脸,干笑了一声。
为什么他的姐夫会是教授大人啊?!
第二天一早,李沐恩就把关于禄存的采访稿交给了主管。
昨天禄存那个算不上吻的吻害得她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于是她干脆爬起来,整理了一夜的采访稿。
主管略微翻了翻稿子,随即放到一边:“这个稿子先告一段落。沐恩,小胡,我有一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们。”
一听到有“重要任务”,李沐恩立刻挺直了腰板:“保证完成任务!”
站在一边的小胡也不甘示弱,跟着拍了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昨天晚上有一个突发新闻。前几天被发现的古城遗址被初步判定为‘须弥古国’,这个消息你们知不知道?”
李沐恩和小胡异口同声地回答:“知道。”
“现在外界对这个消息的关注度很高。今天早上,管理层特意研究了一下,我们打算派一个人去实地拍摄记录,但我想事先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你们也知道,这一趟是要去沙漠,危险系数很高,所以一定要考虑清楚……”
不等主管说完,李沐恩就一口答应了下来:“我考虑好了,我愿意去。”
小胡也说:“我也愿意去。”
主管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要不然你们两个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也好嘛。”
“也行,咱们是一个团队,总要有团队意识嘛。”小胡抢在李沐恩之前开了口,后半句却是指桑骂槐的挖苦,“只要别一声不吭先去抢功劳就好。”
李沐恩知道他是在挖苦自己采访禄存没有带上他,独占了功劳。
“那就这么定了。”主管说,“我还要再嘱咐你们几句。你们两个这次可是撞了大运了,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劲爆的新闻出现了。如果你们运气好,能在须弥古国挖出点东西,搞不好能冲击一下荷赛奖—多少摄影师一辈子都等不到这种好机会。”
李沐恩听到这番话,心里不由得激动起来。荷赛奖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她曾向禄存许愿,希望自己能获得这个奖项。为此她甚至愿意付出自己远超于常人的福运。
如果真的能拍出可以拿到荷赛奖的作品,那离禄存收回自己的福运也就更近一步了吧。到时候他就能拿回属于自己的记忆和神职,重新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
只是那时候,自己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这里,李沐恩突然叹了口气。
如果真到了那一刻,她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和他告别呢?
陈思达在禄存家的沙发上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他是被谈话声吵醒的:“大人,您真的要去须弥吗?”
听到天同的声音,头脑仍旧昏沉的陈思达努力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后,他看到的是禄存的身影。
“我去意已决,无须再言。”
“紫微大人特意嘱咐我给您带句话。”天同毕恭毕敬地说,“现在的须弥,不仅对人来说是禁区,对神明来说也是。”
“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须弥灭亡之时,紫微大人曾在那里布下了禁锢法力的阵法。五百年过去了,这个阵法仍然存在—即便是法力再高超的神明,一旦踏入须弥境内,也会法力尽失,与凡人无异。”
说到这里,天同顿了顿:“一旦失去法力,就免不了会遇到很多麻烦。”
五百年前发生的事情又浮现在了脑海中。如果当年她没有失去法力,也不会落得如今嗓音尽失的下场。
没人比她更了解失去法力的无助和痛苦。
禄存沉思片刻:“我有分寸。”
“可须弥现在地处沙漠,十分危险。如果您执意要去……那天同陪您一同前往。”
一直眯着眼偷听的陈思达坐不住了。
这还真是天道好轮回。昨天是禄存吃他的干醋,今天恰好反了过来。陈思达不知道这两人过去的交情,但就凭天同甘愿为禄存冒风险,就足够让他直接空腹灌下一坛老陈醋了。
他猛地坐起来,举手报名:“我也要去。”
须弥是什么地方,他们要去做什么,陈思达一点都不关心,他只关心天同的安危。
禄存不悦地“啧”了一声。这家伙还真是死性不改,见一个爱一个。
就这么个东西,李沐恩能看上他?笑死人了。
天同转过身来,看了陈思达一眼,冷冷地说:“闭嘴。陈思达,我警告你,少插手我的事。”
“什么你的事我的事,只要是天仙姐姐你的事,那就是我的事。”陈思达连忙站了起来,想走到天同跟前,“你都说了,在那里免不了会遇到麻烦。有个能干的男人在身边,多少能方便一些—啊!”
他起身起得匆忙,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的拖鞋根本没有穿好。陈思达才走了几步,就一个踉跄向前直直倒去。他的右手下意识地在空中抓了一把,竟还真的让他抓到点东西。
“嘶……”
陈思达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他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发现自己的手里攥着一条红色的缎带。
正是天同系在脖子上的那一条。
禄存比陈思达反应更快,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端倪:“你的脖子……”
天同一怔,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她白皙的脖颈上竟然有一块狰狞的暗红色伤疤。增生性的疤痕高于皮肤表面,像一张凌乱的蛛网,笼住了她的喉咙。单单看一眼,就能猜到她曾经受到过什么样的痛苦折磨。
这正是当年她在钦天监的祭坛里被暗算时留下的伤痕。
禄存回过神来:“怪不得我苏醒以后从未见过你开口说话。”
原来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在他沉睡的这五百年里,果然发生了许多自己意想不到的事。
陈思达整个人呆若木鸡,只愣愣地看着天同的脖子。
一直以来,她都是那样高高在上,清冷淡漠,不食人间烟火。原来她竟然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为什么自己没能保护好她?为什么在她遭受痛苦的时候,自己没有陪在她身边呢?为什么自己只是一个凡人,不能和神明一样与天同岁,只能缺席她的过往?
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涌上喉头,让陈思达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听到陈思达这么问,天同的嘴角扬起了讥诮的笑容,仿佛在嘲笑他的假惺惺。
“陈思达,我之前跟你说过很多次,我很讨厌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段纠缠了五百年的孽缘,是时候画上一个句号了。
陈思达听到天同这么问,语气开始变得迟疑。他小心试探着问:“因为我天天缠着你,让你觉得很烦?”
“错。因为我恨你。”
听到天同这么说,陈思达不由得一愣。
“五百年前,我曾滥发善心,帮助过一位占星官,助他飞黄腾达,我甚至愚蠢到爱上了他。可我没想到,他却恩将仇报,想要我的性命。”
天同挪开自己的手掌,露出脖颈上那个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疤:“这个伤痕就是拜他所赐。”
不祥的预感涌上陈思达的心头,他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
天同继续冷冷地说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星河观的第一任主人,须弥的钦天监监正,你的祖师爷,声名显赫的占星官星河。此外,陈思达,这个让我恨之入骨的星河……就是你的前世。”
陈思达张了张嘴:“怎么可能……”
他刚刚还在懊恼自己缺席了她的过去,可现在她竟然告诉他,自己是星河的转世,是天同曾爱过的人,还曾经想置天同于死地。
怎么会是这样?
天同冷笑一声,似乎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想,转身打算离去:“陈思达,要不是紫微曾经立过规矩,神明不能杀人,我非亲手杀了你不可。”
“五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陈思达说,“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
天同转过身来,冷冷地盯着他。
“你不要再骗我了。”她望着他的眼睛,“我再也不要给自己找借口原谅你了。”
天同说完便转身消失了。
陈思达双目怔怔,转身看向禄存。
“厄运神先生,我知道您也是神明。”陈思达恳求他,“您能不能告诉我,五百年前,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也很想回答你,但抱歉,我恰好失去了五百年前的记忆。”禄存指了指旁边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所以我打算去须弥,找回我丢失的记忆。”
陈思达语气坚决:“那我也要去。”
禄存看了他一眼:“你?”
“对,我也要去,我要找到五百年前的真相。如果天同说的那些只是误会,我会亲自证明给她看。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陈思达深吸一口气,“那我甘愿接受我应得的惩罚。”
“你一个身娇肉贵的大少爷,还是算了吧。现在须弥的遗址被埋在了沙漠底下,那里危险得很。不是我吓唬你,把命丢在那里都是有可能的。”
虽然禄存不待见陈思达,可他还是拍了拍陈思达的肩膀,耐心劝导。
“泡妞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小伙子,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何必想不开呢?有什么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这世上也没有比死更难受的事了。”
“有。”陈思达抬起手贴近自己的胸口,“被她用憎恶的眼神看着,比死更加让我痛苦。无论如何,我都要知道当年在须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厄运神先生,请你带我一起去吧。”
禄存眼看自己已经劝不住他了,只能叹口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