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月圆之夜,晏清的双腿就会重新变成鱼尾。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晏清的双腿变回覆满鳞片的鱼尾,只能老老实实地泡在浴缸里。
不过不同于之前的是,这一次,郁颜陪在他的身边。
现在她总算是知道晏清把浴缸建得像泳池一样大是什么用意了。晏清的人类姿态已经够高挑了,变回人鱼之后那条鱼尾要比他的双腿还要长出不少。如果是普通的浴缸根本容不下他。
郁颜特意搬了个小板凳过来,趴在浴缸的边缘看着晏清。
有一条美男鱼做自己的男朋友,这种体验也算是绝无仅有了。
郁颜托着腮看着,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自己的男朋友再怎么看也算不上过分。她的视线顺着晏清的胸肌向下看去,目光划过小腹,一直到达线条优美的人鱼线。那里生着许多小而细密的鱼鳞,和上半身裸露着的皮肤浑然接成一体。
晏清的尾巴和他的脸一样好看。鱼尾被鳞片覆盖着,闪耀着奇异的光泽。尾鳍更是又宽又大,还在水中轻轻地摆动着,带动着水波一摇一晃。
向喜欢的人摇尾巴,可不仅仅是小狗的专利。
郁颜一个侧头,就看到晏清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正望向自己。
“你喜欢我的尾巴吗?”晏清微笑着问她。
郁颜咽了一口口水,问:“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尾巴吗?”
哪怕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她仍旧对人鱼的鱼尾带有极大的好奇心。
那条漂亮的鱼尾巴……好像手感很好的样子。
晏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可以哦。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让你摸。”
得到应允之后,郁颜伸出手来轻轻地碰了碰水面下的那条鱼尾。
凉凉的,滑滑的,是很奇特的触感。
郁颜正摸得起劲,晏清突然又问:“郁颜,你知道我们人鱼都是怎么求偶的吗?”
“哎?”郁颜来了兴趣,“你们人鱼是怎么求偶的?”
“如果一条人鱼喜欢上了另一条人鱼,就会去用手试探着触碰心仪对象的尾巴。”
听到这里,郁颜的脸突然就红了,飞快地把手收了回来。
人鱼的求偶方式居然是摸对方的尾巴?那么现在她的行为和直白地对晏清说“我喜欢你”有什么区别?
“如果对方恰好也喜欢这条人鱼,就会允许他触碰自己的尾巴。”晏清继续说,“尾巴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是不能随意给别人触碰的。”
郁颜张了张嘴,脸色通红。
“郁颜,你还记得吗?”晏清趴在浴缸边缘,和郁颜对视,“早在十二年前,我就同意你触碰我的尾巴了。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我我我……”郁颜结巴起来,慌乱地站起身,“水冷了,我帮你再放点热水。”
晏清知道她是害羞了,也不再故意难为她,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浴缸毕竟是浴缸,就算面积再大,深度也只有浅浅的几十厘米。为了让自己尽可能地浸泡在水中,晏清特意将浴缸放满了水,满到几乎都要溢出来了。如果想往这么满的浴缸里加新的热水,那就只能先把里面的水放掉一部分。
郁颜拔了浴缸的塞子,咕嘟咕嘟地放走了半缸水。她拧开水龙头,却发现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好像……停水了。
她手忙脚乱地把所有的水龙头都拧了一遍,可一滴水都没流出来。郁颜慌了神,现在的晏清已经变回了人鱼,如果没有水的滋润,他马上就要变成咸鱼干了。
半缸水的水位实在是低得可怜,晏清的鱼尾只能有一半泡在水面以下。郁颜急得要哭,晏清连忙安慰她:“没事没事,我没事的,你不用那么紧张……可以麻烦你去厨房帮我拿个水舀过来吗?”
郁颜闻言立即跑进了厨房,把水舀拿了过来。晏清把水舀伸到水面以下,舀起一瓢瓢的水开始往自己的鱼尾巴上浇。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鱼尾一直都处于湿润的状态。
良心不安的郁颜见到这幅场景,立刻开始献殷勤,想要将功折罪:“我来吧我来吧。”她不由分说,把水舀抢到了自己的手里,开始往晏清的鱼尾上浇水。
“这样很累吧,手很容易就酸掉了。”晏清心疼她,“还是我来吧。”
“我可是体育生,你以为我的体力就这么差?”郁颜回答,“你这是在质疑我的体力呢?还是在质疑老刘的执教水平呢?”
晏清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
郁颜不停地移动着胳膊,力图照顾到每一寸鱼尾:“怎么样,还舒服吗?”
“舒服。”晏清实话实说,“我怎么觉得你还挺专业的?”
“嗨,你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在舅舅家可是练出了一手的好厨艺。”郁颜边浇水边说,“清蒸鱼吃过没?虽然我不爱吃,可是我舅妈挺喜欢吃。最后一步,就是要拿热油像这样往鱼上泼……”
晏清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微妙,郁颜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郁颜干笑,“我也没打算把你做成清蒸鱼。”
晏清也笑了:“我才不怕你把我做成菜。我知道你不舍得。”说着,他伸手去拿浴缸边自己脱下的衣服,又从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把它递给郁颜,“这个给你。”
郁颜接了过来,拆开信封:“这是什么?”
“这是我从各种渠道搜集来的证据。”晏清回答,“有了它,就可以证实你的舅舅和舅妈之前所犯下的罪状。他侵吞了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产,还侵占了你这些年来应得的抚恤金。郁颜,我是个很小心眼的人。如果有人得罪了我,我一定会原原本本地奉还回去。可是如果有人得罪了你—那我非要让他用十倍的代价才肯甘心。我可以默不作声地替你做完一切,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知晓这一切,然后自己选择要不要控诉他们。我曾经说过,郁颜,我会尊重你所有的选择。”
郁颜看过里面的材料,不由得惊叹:“原来他们吞了我这么多钱啊。”
晏清点头。
郁颜又问:“如果我控诉他们,会怎么样?”
“我会帮你请最好的律师,确保你能打赢这场原本胜算就很大的官司。现在证据确凿,这场官司十拿九稳。”晏清回答,“他们会把这些年来侵吞的所有财产都归还给你,还要赔你一大笔补偿金。”
“嘿。”郁颜笑了,“那我岂不是突然变成了有钱人?”
“你打算指控他们吗?”晏清问。
“当然要指控。”郁颜想都没想,“他们让我受了委屈,吃了苦头,如果我还选择原谅他们,这不叫善良,叫愚蠢。人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这是老刘教给我的。”
晏清笑了笑。
“我比较关心我的钱。”郁颜摆出一脸急切的表情,“我什么时候能变成富婆?”
晏清忍俊不禁:“你就这么喜欢钱啊。”
“谁不喜欢钱啊?”郁颜觉得晏清的这个问题简直好笑,“我也想体验一下挥土如金纸醉金迷的生活。”
“有了钱之后,你想做什么?”晏清这么问着,内心却想着要打听郁颜的喜好。
“嗯……”郁颜佯装沉思,“花天酒地,养小白脸。”
晏清瞬间紧张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小白脸?什么小白脸?”
人的占有欲是会膨胀的,就像是晏清在和郁颜重逢之初,晏清还大度地表示自己可以秉承着大爱无疆的精神与郁颜的其他男宠和睦相处。可当郁颜真的成了他的女朋友之后,他却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要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挚爱。
她永远都只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郁颜笑嘻嘻地用自己没拿水舀的那只手捏了捏晏清的脸颊:“我看你的脸就挺白的嘛。”
晏清一愣,明白过来这只是一个玩笑,随即也笑了。
“晏清,我发觉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依靠你。”郁颜的语气有些担忧,“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人啊?”
“怎么会呢。”晏清抓住了她的手,“你可以尽情依靠我。郁颜,我会是你永远的退路。”
郁颜嘿嘿地笑了,忍不住拥抱住了浑身还湿淋淋的晏清。这个怀抱总是让她特别有安全感。
什么是心安?你就是答案。
李享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咖啡馆里的朝夕。
下班晚高峰正是堵车的时候。李享被堵在路中间一动不动,半晌才能缓慢地挪出几厘米。他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却意外地在咖啡馆的玻璃窗里发现了朝夕的身影。
他抻长脖子眯起眼来好好确认了一下,发现那果然是朝夕。她正面带微笑地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说着什么。
坐在她对面的人更是出乎李享的意料。
乔安安。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朝夕为什么会和她有瓜葛。
乔安安正紧蹙着眉头,双手无意识地来回搓弄着,一脸的局促不安。朝夕正对她说着什么,可她一直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难道这家伙又在到处抓人来打赌?
李享心里腾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好不容易在拥挤的车流中把车子停靠在路边,想要过去看看情况。
可是车子才开到路边,交警就拦住了他:“不好意思,这里禁止停车。”
没办法,李享只能另找合适的停车地点。
等他把车停妥当,再跑到咖啡馆的时候,乔安安早已经走了,只剩下朝夕坐在原位。她小口啜饮着咖啡,仍旧面带微笑,摆出一副早就料到李享会看到她的表情。
这里是李享下班的必经之路,也许她把地点选在这里真的是故意为之。
李享坐在她的对面,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会和乔安安在一起?你们在商量什么事?”
“海底女巫还能和别人商量什么事情?”朝夕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当然是找她来打赌喽。”
李享死死地盯着她:“你和她打了什么赌?”
乔安安和郁颜有莫大的牵连。换句话说,乔安安和晏清也有着莫大的牵连。朝夕找人打赌那是常事,可他绝对不会天真到真的以为朝夕来和乔安安打赌会是什么巧合。
“李享,你胆子变大了不少嘛。”朝夕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被蓝色手套包裹着的十指交叉在一起托着自己的下巴,“现在你都敢来质问我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赤裸裸的威胁。李享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可还是不愿意露怯:“请你告诉我实情。”
“告诉你就告诉你,那么凶干吗?”朝夕慢悠悠地开口,“说起来呢,晏清这个人……不是,这条鱼,其实还是蛮可怕的。说白了,他对我们的鱼钩小姐有着近乎变态的保护欲,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乔安安的父母把鱼钩小姐欺负得很惨,还侵吞了鱼钩小姐的父亲留给她的大量遗产。所以晏清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四处收集证据,打算对乔安安的父母提起诉讼。如果他们的罪名一旦落实,不光要赔付给鱼钩小姐一大笔钱,而且还免不了要受牢狱之苦—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李享点了点头。晏清做过的事情,大部分都经由了他的手,他自然知道。
“所以啊。”朝夕笑眯眯地开口,“我就和乔安安打了赌,赌她的父母到底会不会坐牢。我赌的是他们不会坐牢。”
李享一怔:“乔安安打赌自己的父母会坐牢?”谁会真的希望自己的父母坐牢?
“因为选项是我先选的,我觉得这个选项的赢面比较大。”朝夕又端起了咖啡杯,抿了一口,“她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这个字里蕴含着强迫的意味。
李享挑了挑眉毛:“你用手段逼迫乔安安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不是逼迫她,我只是和她做了笔交易而已。”朝夕慢条斯理地解释,“想想看,乔安安的父母之所以会坐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晏清—”
“错。”李享突然打断她,“乔安安的父母之所以会坐牢,原因就只有一个,就是他们自己做了违法的事。请不要说得好像晏清诬陷了他们一样。”
“好好好,你说得对。我真不爱和你们这些死心眼的人较真。”朝夕立马改口,“但是不管怎么说,如果晏清愿意大发慈悲放他们一马,他们也就不用受那么多罪了。”
李享没有表示异议。
“所以呢,我和乔安安做了一笔交易。”朝夕笑嘻嘻地说,“我告诉她,如果她答应跟我打赌,我就可以告诉她一个秘密。这个秘密的分量足够用来要挟晏清和郁颜。”
李享心中的不安情绪逐渐变大。
“她答应了跟我打赌,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她了。”朝夕继续说着,“我告诉她晏清是人鱼,一条货真价实的人鱼。试想一下,这样的秘密如果被传出去,会对晏清产生怎样的影响。”
李享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诚如她所说,一旦晏清的真实身份被曝光,一定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朝夕的手里一直攥着这张王牌,可他却没想到她会真的把这张牌摔到桌面上。
“怎么啦?傻啦?还是说你不信我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是海底女巫原本就不善良,她们卑劣又狡诈,你忘了吗?为了能确保能赢得和晏清的赌局,我这么做才是情理之中的吧?”朝夕问李享,“还是说,你重新认识了我,对我感到失望了?对不起哦,喜欢上海底女巫早晚都会失望。反正我们生来就与周围格格不入。不和别人接触,自然也就没有道德意识。要怪就怪你自己,喜欢错了人。”
李享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我知道了。”
朝夕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你知道什么了?”
“你这个人,道德意识微弱,法制观念淡薄。这其实也不算是你的错,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你这些。说白了,你就是欠调教。”
“哈?”
“你缺失的教育,我会帮你一一补回来。”李享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共建和谐社会人人有责,我会教会你人与人交往所必须的坦诚和温柔,教会你如何和别人和谐共处。这样一来,你就不用再去跟别人打无聊的赌了—海底女巫之所以迷恋打赌,难道不是因为这是她们唯一能和别人接触的机会吗?扪心自问,你们其实也是想融入进人群的吧?”
朝夕觉得好笑:“你还真以为又冷又硬的石头里能长出花来啊?”
“能。”李享肯定地回答,“如果石头冷,就用怀抱去温暖它。如果石头硬,就用关心去软化它。即便是一块石头,迟早也会开出漂亮的花来。”
“我发现你这个人还真是跟人鱼在一起混久了,跟他们学了一身臭毛病,骚话张口就来。”朝夕起身就要走,“不跟你废话了,再见。”
她动作仓促,神色慌张,走得飞快,生怕李享察觉到自己脸上的羞红。
这个叫李享的男人真的是太可怕了,他居然能让一块“石头”脸红。再这么下去,就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石头”都会开花。
可她走得太快,一不小心就踩到了桌脚。她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连挂在鼻梁上的眼镜也摔了出去。
李享连忙起身想要去扶,鞋底却踩上了滑到自己脚边的眼镜。
“咔—”
一声轻不可闻的声响在李享听来犹如是晴天霹雳,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觉得自己的背后瞬间出了冷汗。
朝夕“嘶”了一声,顾不上自己磕疼的胳膊肘,就开始在地上摸索着找自己的眼镜:“我的眼镜呢?”
李享抬了抬脚,露出了已经碎成一堆的渣渣,没敢说话。
虽然只有咫尺的距离,朝夕却像是完全没看到,仍旧用双手在地上不断地摸索着:“我眼镜呢?”
哪怕是高度近视也不会连这样的距离也看不清楚,现在的朝夕完完全全像是一个盲人。
“李享!”朝夕摸了半天也没摸到自己的眼镜,有些着急了,“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儿?帮我找找我的眼镜!”
李享紧张到偷偷咽了一口口水:“你近视得这么厉害啊?”
“你以为海底和陆地的环境差不多?深海海底啊大哥,那里面几乎是一点光都没有。”朝夕一边找着一边解释,“你们在有光的地方才能看到东西,可我们在没光的地方才能看到东西。要不然我之前怎么说人鱼这种生物可怕呢?晏清上了岸居然还能看清东西。我们海底女巫就比较惨了,必须要用特殊的眼镜才能看清事物。那副眼镜是用来遮光的。”
这也是晏清习惯在夜里不开灯的原因。虽然他在光下也能看到一切,可当置身于一片黑暗时,他反而能看得更加清楚。
“啊,我不行了,灯光实在是太刺眼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朝夕抱怨着用衣袖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李享抬头看了看头顶,咖啡馆的灯光可以算得上是微弱,只有一盏昏暗的小吊灯在散发着橙色的柔光。
可在这样的柔光之下,朝夕却变得和瞎了没什么两样。
“你能不能别老傻站着了?”许久都没听到李享挪步的声音,朝夕开始发脾气,“你倒是帮我找眼镜啊!”
“我……”李享欲言又止,“我找到了。”
朝夕松了一口气,向他伸出手来:“给我。”
李享把一堆残渣归拢到一起,然后全都拍在了朝夕的掌心。
朝夕摸了摸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你的眼镜。”李享心虚地说,“让我给踩碎了。”
朝夕站起来气势汹汹地向前面冲去:“李享,我掐死你!”
“方向反了……”李享好心提醒,“我在你后面。”
“算了算了。”朝夕被他气得头疼,“你帮我联系一下晏清,他知道该去哪里搞新的眼镜。不过最快也得明天了,我要做一晚上瞎子了。”
李享照办,很快就和晏清联系上了,又向他说明了情况。
既然弄坏了人家重要的眼镜,李享只好负起责任。他把手递到朝夕眼前:“我的手放在你面前了,你要不要先跟我回家?反正只有一晚上,你凑合一下。”
朝夕恨恨地骂他:“谁要跟你回家啊?”
“那随便你喽。”李享耸肩,“你要是不愿意跟我回去,那我可要把你扔在这里了。你自己慢慢摸回去吧。祝你不会迷路。”
朝夕痛心疾首。
原本正经死板的李享到底是跟谁学坏的?
“等一下!”朝夕别无他法,“我跟你回去。”
她伸出手来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摸了半天,李享微笑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在这里。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就来抓我的手。记住了吗?”
朝夕没有说话。
就像是李享说的那样,海底女巫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人世间所有温暖的联系她们统统没有,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当她陷入目不能视的窘境之中时,居然真的会有人向她伸出手。
不得不说……这只手牵起来,很温暖。
李享把朝夕带回到了车上。
车窗上贴着黑色的车窗膜,这片薄膜阻隔掉了些许路灯的光,让朝夕觉得好受了些。
“你们人类真是太可怕了。”朝夕一边揉着自己的鼻梁,一边抱怨,“原本我以为,到了晚上之后陆地和深海也没什么两样。可我没想到,你们人类发明了灯—这里也是灯那里也是灯到处都是灯,看得我眼睛痛死了。”
李享只是笑了两声。
朝夕一听到这个声音立马就不乐意了:“你笑什么?”
“我啊,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结果你怕光。”李享忍不住笑了,“有意思。”
朝夕奓毛了:“不许嘲笑我!”
“我没有嘲笑你。”李享回答,“我只是很高兴。你并不是强大到无懈可击,你也有自己的弱点。我觉得我真应该感谢一下上天,原来它给我留好了可以保护你、照顾你的机会。朝夕,既然你在有光的地方看不见,那么有光亮的地方,我会做你的眼睛。”
“突然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你是向晏清拜师了吗?”朝夕问,“我怎么记得你以前没这么会说话?”
“对啊,自从喜欢上你之后,我每天都认真学习晏清怎么说话,还会把他的话记录下来摘抄并背诵。”李享回答,“好听的话是我偷来的,但我想说给你听是真的。”
车子很快就停在了李享家的楼下。
李享拉着朝夕的手,带她缓缓地走过了楼梯。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自从李享的妈妈生病住院后,这里就只剩下李享一个人住。
李享开了门,习惯性地打开了灯。朝夕被突然出现的刺眼灯光晃了一下,皱着眉头用手背挡在了眼前,李享立刻把灯关了。
李享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亮了屏幕,然后借着这点微不可见的光亮把朝夕搀扶进屋里。
李享的生活自理能力几乎为零,家里更是乱得可以。客厅的沙发和茶几上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万幸万幸,现在的朝夕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
李享暗自松了口气,把她搀扶进了一间房间。
“这里是我妈妈的房间。”李享说,“就委屈你在这里凑合一晚上了。”
朝夕摸索着触碰到了床沿,然后放松地躺在了床上。
“明天一早,晏清会帮你送新的眼镜过来。你看他人其实挺好的,所以你以后也不要老想着给人家捣乱了。”李享耐心地劝导她,“我帮你把门关上,有需要的话喊我就好,我就在隔壁。”
“咔”的一声轻响,房门被关上了。
朝夕在漆黑的房间里睁着眼睛,听到外面隐约传来响动。
李享不知道在干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有意放缓了自己的动作,不想让她察觉。
如果她是人类的话,也许的确不会察觉。可她是海底女巫,有着比人类要灵敏百倍的听觉,想察觉不到都很难。
过了很久之后,轻微的声响终于消失了。她听到李享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了床上,也盖好了被子。
又过了一阵,朝夕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站在地上,走到了阳台,透过窗户看窗外的月亮。
她的动作也不大,可李享还是听到了响动,跟着她来到了阳台:“你怎么还不睡?”
“眼睛痛,所以出来看看月亮,给眼睛做个月光浴。”朝夕回答,“虽然海底女巫惧光,但月光除外。月亮是我们的信仰,我们的力量源泉。对我们来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月亮的光才是柔和的。”
李享“哦”了一声:“这样啊。”
“哦什么哦,赶紧回去睡觉啊。”朝夕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月亮看,“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也想看看月亮。”李享回答,“以前我都没有发现,月亮真好看。你就让我再多看一会儿呗。”
“你少来,你根本没有在看月亮。”朝夕突然砖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明明一直都在盯着我看。你是不是以为我还瞎着呢?”
李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没想到朝夕已经恢复视力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能看见的?”
“在我进门之前,就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东西了。”朝夕回答,“所以你不想让我看见的我都看见了—地上有脏衣服,沙发上有臭袜子,茶几上有一堆零食袋和泡面盒。你是不想让我看见,害怕明天早上晏清送来眼镜之后被拆穿,所以才大半夜地不睡觉偷偷打扫卫生的吧?你是不是觉得今天晚上偷偷打扫过了,我就发现不了?”
李享尴尬地笑道:“你都看见了啊。我就是想维护一下自己在你心里的形象……”
“我怎么看你,真的就这么重要吗?我喜不喜欢你,难道就真的那么重要吗?”朝夕突然严肃地问他,“见识过海底女巫的缺点、认真考虑过自己的未来之后,难道你还喜欢我吗?”
李享收敛住了自己脸上的笑容,神色同样变得认真起来:“是的。朝夕,在我见识过你的缺点,认真考虑过未来之后,仍然喜欢你。朝夕,这辈子我非你不可。”
朝夕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
“我得承认,我不是晏清,那些深情又动人的情话我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学到一些皮毛。可是,朝夕,并不是我的嘴笨、不会说话,我对你的爱就会因此减少分毫。”他顿了顿,“实话实说,从你一开始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就天天因为你睡不着。一开始是因为恐惧,你太可怕了,所以每当我一闭上眼睛,你就变成了噩梦,让我不得安宁。后来,是因为想你。你好像没有那么可怕了,而且一想起你,我还是会心神不宁,因为我知道我喜欢上了你。再到后来,是因为犹豫。上次你在医院的确是吓到我了,可是震惊过后,我却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只是喜欢你,却没考虑过未来。一生很长,我必须要考虑清楚,这是对你负责,也是对我自己负责。”
李享低下头来笑了笑:“现在,我考虑清楚了。朝夕,我还是喜欢你。也许你不完美,也许我们还要用很长的时间来磨合,也许我还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让你学会人与人相处的规则—但我还是想和你携手余生。你满身缺点、不够善良,我笨手笨脚、不会说话。我们都不完美,这不是刚刚好吗?朝夕,你愿意以结婚为前提,和我谈一场也许不怎么浪漫的恋爱吗?”
李享看到朝夕的耳朵变红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明显地红了脸。
看到朝夕这个神情,李享忍不住笑了:“怎么,我的石头小姐终于开花了吗?”
“别……别以为你说几句好听的话就能把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了!”朝夕突然结巴起来,“我可是很记仇的,你叫我老巫婆的事还没过去呢!你胆子不小啊,居然敢叫我老巫婆?这三个字里除了‘巫’字以外没有一个字是我爱听的!”
“这样啊。”李享看到她的反应就知道她已经屈服了,连笑容里都带了些小得意,“那你只能强迫自己适应了。因为我以后不光要继续叫,而且还要把你最讨厌的那两个字挑出来叫—你说对吧,老婆?”
朝夕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现在我想要你确切的答案。”李享问她,“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算了算了。”朝夕突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愿赌服输,输了就是输了。我愿意。”
李享微笑着抱住了她:“朝夕小姐,恭喜你输了赌局—却赢得了我。”
直到朝夕被他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他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简直是让他措手不及。
他想起了妈妈对他说过的话:“当爱情来临的时候,你可以一路小跑着去迎接它,也可以留在原地等待它,但你不能背过身去找个地方躲着它呀。”
然后,他鼓起勇气,迈开步子,向爱情追了过去。
幸运的是,他的爱情转过身,也向他跑来,和他撞了个满怀。
寒假过去了。
郁颜换好泳衣之后,老刘满意地打量了她一圈:“状态保持得不错嘛,最起码没把自己吃胖。”
“我这不是一直谨记着您老人家的教诲嘛。”郁颜嘿嘿地笑着,“再者说了,就算不考虑您的面子,我这不还得惦记着比赛嘛!”
“少贫嘴!”老刘早就习惯了她这副没大没小的样子,“还不赶紧去训练把状态找回来!”
郁颜得了令,听话地往泳池的方向跑去。
认真训练起来之后,时间总会过得特别快。转眼一天就过去了,郁颜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家,可一个身影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郁颜抬起头来,发现站在她眼前的人居然是乔安安。
乔安安的样子似乎有些局促不安,她犹豫了几秒:“郁颜,我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上次发生的不愉快还历历在目,郁颜皱了皱眉:“不好意思,我没空。”
她实在是不想和乔安安再有什么瓜葛。
“等一下!”郁颜抬脚正打算离开的时候,乔安安叫住了她,“我以妹妹的身份请求你,姐姐,我们谈谈好吗?我们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郁颜停住了。
乔安安竟然在低三下四地恳求她,这还是第一次。
郁颜又心软了。容易心软,这是她最大的毛病,否则也不会三番五次让晏清得了手。
更何况乔安安说得没错,她们毕竟是家人。看在已经去世的母亲的面子上,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和舅舅一家反目成仇。
“好吧。”郁颜松了口,“你想说什么?”
乔安安看了看四周。时间已经不早了,其他人都已经回家了,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
“我想拜托你—不,我想请求你。”乔安安突然向她深鞠一躬,“我知道你手里有可以指控我父母的证据—无论是我,还是我的父母,这些年来,我们确实对不起你。这是我们错了,我代表我的父母和我自己,诚恳地向你道歉。那些原本该属于你的钱,我也会原原本本地还给你。我是真的很有诚意地在向你道歉—既然我这么向你道歉了,那么你可以原谅我的父母、不再起诉他们吗?”
郁颜听到最后一句觉得有些好笑:“你的意思是,既然你都道歉了,那我就必须得原谅你们喽?”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乔安安连忙否认,“我只是希望你大发慈悲,高抬贵手。你想想看,只要你不再追究,我爸妈不就没事了吗?大家都是亲戚……”
“我不追究,不代表他们就没犯过错。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郁颜强硬地打断了乔安安,“如果你认为我指控的那条罪状是冤枉了他们,或者我提供的证据有不足,那么你尽可以在法庭上提出异议。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乔安安呆愣在原地。她早该想到,就凭他们一家做过的事,郁颜是不会轻易原谅他们的。
“等一下!”
乔安安向郁颜大喊,可是郁颜置若罔闻,还是径直向门口走去。
“郁颜!”乔安安见郁颜不停步,着急了,“我们还没谈完呢!我知道晏清的秘密!”
听到“晏清”这两个字,郁颜回了头:“晏清?”
“对。晏清,我知道他的秘密。”乔安安的声音发着抖,“他是美人鱼,对吧?”
郁颜的神情发生了轻微的变化,可她仍旧佯装淡定:“你小说看多了吧?还美人鱼?他要是美人鱼我还是哥斯拉呢。”
“不。”乔安安很肯定,“他就是美人鱼,你和我都心知肚明。我已经和那个叫朝夕的海底女巫打过赌了,不会出错的。”
郁颜张了张嘴,讶异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晏清都在不断地告诫她,海底女巫很危险,一定要远离她们,更不能和她们打什么奇怪的赌。
每次他这样说的时候,神色都是那样认真,认真到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事情的危险性。
可是和海底女巫打赌到底危险在哪里?她屡次问过晏清,可晏清都含糊着搪塞过去了。
郁颜眉头紧锁,一个不祥的猜测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遇到朝夕的时候,晏清也在场。朝夕看起来是晏清的旧相识,而且朝夕还对晏清说了一句让她有些听不懂的话:“我是来捣乱的。晏清,你的确是很有本事。老实说,我没想到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取得这么大的进展—但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松就赢了赌局。”
之前晏清向自己坦白身份时,也曾解释说,他之所以能把自己的鱼尾变成双腿,是因为他找到了海底女巫,请求她帮他得到一双人类的双腿。海底女巫拥有神奇的魔力,能帮助别人实现自己的愿望。
难道说,晏清已经和朝夕打过赌了吗?
“如果你不愿意撤诉的话,那我就会把晏清是美人鱼的消息公布出去。他每个月都有一天会变成美人鱼吧?如果我把消息捅出去,事情迟早会败露。郁颜,你要掂量掂量,考虑清楚。”
乔安安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威胁郁颜,可是郁颜却听出来了,她的声音在发抖,她在害怕。
郁颜看着乔安安的眼睛,乔安安终于忍不住哭了:“我也不想再做坏人了,可是我没办法。郁颜,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父母坐牢。为了他们,我才和海底女巫打了赌,拿到了这个足以威胁你的筹码。如果你仍旧坚持上诉,那就是我输了。我会失去双腿,永远告别泳坛—可是我愿意!只要他们能够平安无事,就算是代价惨重我也愿意。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啊!”
郁颜一下子呆愣在原地。
海底女巫生性贪婪,和她们打赌的代价绝对不会低。可她没想到,所谓的“代价”竟高到这样的地步。
失去双腿—这不光意味着乔安安的下半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还意味着她要永远地告别游泳。
郁颜的脑子乱成了一团麻。信息量太大,她一时难以消化。
胡思乱想着的时候,晏清的身影又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那么晏清呢?他和海底女巫打赌又付出了什么代价?难道他舍弃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故乡吗?
如果他和她在一起—又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想到这里,郁颜一下子愣在原地。
“他绝对做得出来。”郁颜喃喃自语,“我怎么这么蠢,我早该想到,就算有代价,他也绝对不会告诉我。那个傻子,他绝对做得出来这样的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