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快点快点,再快再快再快!”
郁颜在老刘催命一样的催促声中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前游,可还是没达到老刘的标准。
在她触壁之后,老刘掐了秒表。他对着秒表上的数字皱了皱眉头,很明显,他对郁颜目前的成绩并不满意:“还是太慢。”
郁颜两只胳膊一撑,转身坐在了游泳池边上,拧开一瓶水就灌了下去:“我不行了,没力气了。”
“年轻人不许说不行。”老刘也在她旁边坐下,“你这个成绩虽说有希望冲击全国赛女子组冠军,可是全国比赛嘛,毕竟高手如云。再考虑到你心理素质一般,大赛的时候容易出现失误,所以你还是得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好好提升一下。别的不说,选拔赛的时候你就发挥失常了吧?成绩要比平时训练时差不少。”
“您啊,比我自己对比赛还上心呢。”郁颜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老刘瞪她:“你说谁是太监呢?”
郁颜干笑两声:“我说我自己,我自己。”
老刘又开始嘟囔:“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真能在全国赛里表现出彩,就有机会让国家队的教练给看上。好不容易拿到的参赛机会,你还不赶紧拼了命地珍惜。”
郁颜乐了:“您就这么急着撵我走啊?”
“那可是国家队!我还想把我自己撵进国家队呢。要不是当年出了那档子事儿,兴许现在我已经拿到国际奖项了……”
老刘说着,突然就闭了嘴。
郁颜看了看他:“老刘,当年你到底是因为什么隐退的?”
“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让人家给坑了。”老刘叹了口气,“当年我就像你这么大,也是让学校选拔出来要去参加全国赛。比赛前几天,和我一队的好兄弟递给我一瓶饮料,我喝了,然后就在赛检里被查出了兴奋剂阳性,参赛资格也只能给了别人。之后我被禁了赛,名声也臭了……我这个人笨,除了游泳什么都不会,就只能干干卖力气的活儿。我在外面混了几年日子,可还是放不下游泳—没办法,我这辈子就只喜欢游泳。就算自己游不了,我还能教教学生。要是我的学生能混出头来,拿上几个国际奖项,那也算是连我的梦一起圆了。”
老刘说着,从郁颜手里抽走了那半瓶她喝剩下的矿泉水,倒进了自己喉咙里。
“郁颜,你是我教学这几十年来见过最好的苗子。所以这些年来,我对你一直很严厉。我这一辈子过得很失败,庸碌,平凡,没有出息。可你不一样,你年轻,有能力,能闯出成绩。我希望你能在全国赛里赢得冠军。”老刘对郁颜掏了心窝子,“连我当年的那份一起赢回来,要不然我一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郁颜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她没想到平日里没个正行的老刘会有这样的过去。如果不是当年被人陷害,也许他的人生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我会努力的。”郁颜向老刘伸出小拇指,“我会拿到全国赛的冠军,连你的那一份一起赢回来,我保证。”
老刘笑了笑,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轻轻钩了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等他俩念完,老刘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都多大了,还玩这个,幼稚不幼稚啊。”
郁颜的表情却难得认真:“我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做到,我保证。”
她看到老刘低下了头,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生有许多皱纹的眼角,像是哭了。
“好。”老刘点头,“等你比赛完了,我给你庆功。”
周末,郁颜照例去水族馆打工。
水族馆旁多了个新的建筑。那个建筑已经建成有一段时间了,但一直空着。也许是因为近期就要投入使用了,建筑外多了许多工人,正在对建筑内部进行最后的装修和整顿。
郁颜好奇地问李享:“那个是什么啊?”
李享回答:“那是新建的鲸鱼馆,还要过段时间才能正式开放。鲸鱼还得过段时间才能运过来。”
“鲸鱼?”郁颜问,“那一天得吃多少东西啊?”
李享一直致力于向郁颜推销自家老板:“所以说,我们老板连鲸鱼都能养得起,养你更是绰绰有余。他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哦,你多考虑一下。”
郁颜压根儿就没理他,眼睛只黏在鲸鱼馆上,一脸好奇:“我能去看看吗?”
最近这短短的一个月里,郁颜似乎已经克服了自己对鱼类的厌恶感。
准老板娘的请求怎么能够不答应,李享带着郁颜进了鲸鱼馆。
因为还没有投入使用,整个鲸鱼馆黑黢黢的,显得有些阴森。李享打开门后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又缩了回来。
“灯的开关在那边。”李享指了指不远处,“要不然你过去开一下灯吧。”
看他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郁颜觉得有些好笑:“李经理,你害怕黑啊?”
李享摇头:“倒不是怕黑,就是感觉里面阴气森森的……万一有鬼怎么办?”
郁颜偷笑。她没想到平日里精明能干,能帮晏清把一切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的李享居然还怕鬼。
她走进馆里,打开了灯。
灯一打开,馆里立刻变得灯火通明。李享不再害怕,走了进来,又恢复成了往日那副精明强干的模样。
郁颜看到馆里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新水池。
“除了鲸鱼之外,这里还会放一些其他的海洋生物。”李享向郁颜解释。
郁颜看了看其中一个水池,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大概目测了一下水池的长度,然后问李享:“这个水池有多长?”
“50米。”
郁颜一听就乐了。
50米,刚好就是标准赛道的长度嘛!
放学时间过了之后,学校的游泳馆就会闭馆消毒。她正发愁晚上没地方练习去,结果眼前就有个现成的水池。
“李经理,我跟你商量件事好不好?”郁颜向李享撒娇,“这个水池可不可以借给我?晚上我想在这里训练—就一个多星期,绝对不耽误你的正事。”
“你还是去问老板吧。”李享笑眯眯地回答,“这种卖人情的好机会我当然要留给老板啊。”
没办法,郁颜最后还得去找晏清。
晏清听了郁颜的请求之后认真地想了想:“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早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郁颜无奈地问:“什么条件?”
“我要陪你一起训练。”
郁颜只能答应。
到了晚上,晏清果然如约而至:“我已经交代过李享了,水池已经消好毒了,暖风也提前启用了,洗手间里还装了一间简易浴室。你可以在里面冲澡换衣服。”
“这才几个小时啊,李经理就把这些全安排好了?”郁颜有些难以置信,“他可真是能干……不对,他真是可怜……摊上你这么个吸血鬼老板。”
晏清倒是理直气壮:“我给了钱的,他干完活还要感谢我呢。”
看来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有钱还能使李享推磨。
郁颜换好泳衣走到水池边:“不过我可要事先说好,你不要在我训练的时候碍手碍脚。”
“我怎么会碍手碍脚呢。”晏清笑了,“我可是来帮你特训的。”
郁颜一听就傻了眼:“帮我特训?你会游泳?”
晏清向她眨眨眼:“你要不要先亲眼验证一下?”
他在洗手间换了泳衣,又走到了水池边。
这还是郁颜第一次看到晏清穿得这么少。他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泳裤,美好的肉体赤裸裸地展现在郁颜面前。尤其是他那双修长匀称的腿,每一处的线条都那么优雅完美,简直就像是陈列在美术馆里的艺术品。
跟郁颜之前想象的瘦弱身材截然不同。
按照眼前这个情况来看,如果晏清之前真的起了什么邪念要对她做什么,她还真未必是晏清的对手。
她突然想起前几天自己还费尽心思想扒了晏清的裤子看看他的腿,脸“轰”地就红了。
幸亏晏清并没有察觉。
晏清向郁颜眨了眨眼睛:“要不然我们比赛看谁游得快吧。输的那个人要认对方当师父。”
“比赛游泳?我和你?”郁颜被晏清的这份盲目自信逗笑了,“不太好吧,我一个专业运动员和你一个业余爱好者比赛,有点太欺负人了吧?”
“哎?”晏清故意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你这是怕自己会输吗?”
郁颜果然中了他的激将法,走到晏清身旁,戴上游泳镜:“比就比。开玩笑,我会怕你?”
“那就游200米。”晏清伸出两根手指,“你要是输了,就要乖乖听我的哦。那现在我数三个数,三,二,一—”
最后一声“一”刚刚落音,泳池的水面就被扑通炸出了两朵水花。郁颜原本并没打算使出全力,甚至还优哉游哉地有心思往身边偷看。可没想到她的身边只有还没消失的水波,再往前看,晏清早就超出她一大截了。
他在水中的动作就如同是一条真正的鱼,一路破浪,势不可当。
郁颜一怔,随即使出全力向前冲刺。可当她游了两个来回回到原点的时候,晏清已经坐在水池边等着她了。
晏清笑眯眯地看着她:“这次你可以认输了吧”
郁颜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崇拜。
晏清比她快得不是一星半点,她输得心服口服:“你这么厉害还开什么水族馆啊?去冲击国际奖项拿金牌当冠军都够了!”
“比起世界冠军,我更想成为你的丈夫。”晏清瞬间切换到求婚模式,“郁颜,今天你愿意嫁给我吗?”
“师父可以,丈夫免谈。”郁颜已经对他的求婚攻势逐渐习惯了,“晏清教练,我想跟你学游泳。”
晏清和老刘是风格迥异的两种教练,训练方法的侧重点各有不同。老刘是科班出身,教什么都是一板一眼的,讲究的是基本功扎实。而晏清就随意得多。很明显,他的游泳姿势没有任何被训练的痕迹,所有的技巧都只来自于对自己的摸索,可他的速度却让人叹为观止。
“如鱼得水”这个词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不过有一点晏清和老刘倒是相通的:平日里他们都是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样子,可只要郁颜一下水,他们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怎么严厉怎么来。
“划臂的时候上身再拉高一点,注意一定用肩部出水,减少阻力。”晏清的脸上难得没有笑容,“伸手的动作再快一点,注意弓背!收腿时大腿的动作不要那么大!要学着像鱼那样游泳!”
郁颜灰溜溜地挨了半天的训,不过成绩倒真是有了不小的进步。
训练到半夜,晏清严肃的表情终于有所松懈。他把秒表收进口袋,表情又恢复成了平时的温柔。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他向趴在水池边上大喘气的郁颜伸出手,想把她拉出来,“今天进步很大,你做得很好。”
郁颜借着他的手半死不活地爬上岸:“以前李经理跟我说你这个人腹黑又心狠,我还不信。今天我算是信了。”
晏清拧开一瓶功能性饮料递给郁颜:“其实……我每天下午三点钟都要准时去健身室。”
郁颜没弄明白他想说什么:“哈?”
“有很多人的好身材是天生的,可我不是。我这个人既馋又懒,还是易胖体质。所以我每天都要非常节制,少吃一点,多动一点,才能勉强维持住现在这样的体型。”晏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觉得比起胖胖的我,你会更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郁颜还是没搞懂他想要表达什么。
“其实我浑身上下都是缺点。我自私、贪婪、善妒……人类身上的缺点,在我身上一应俱全。所以我时常会害怕,害怕你会讨厌这样的我。其实我远没有你想象中的好。”晏清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摘下郁颜的泳帽,用浴巾帮她擦干头发。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笨拙。很明显,在此之前,他没有为别的女孩子擦过头发。不知怎的,郁颜却觉得他这副小心翼翼的笨样子有些可爱。她在晏清笨手笨脚的动作下感觉到了关怀。
总有人笨拙地想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你。
“我常常会害怕你会发现我的真面目,发现我浑身的缺点,然后离我而去,所以我每天都尽力在你面前表现出完美的样子。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欺骗—可是郁颜,就像我曾经说过的那样,我的心是属于你的。即便它有时候会用小心机,使小手段,可它永远都不会起伤害你的念头。”
但凡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一个人,就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缺点放大,不自觉地落进卑微的尘埃,沾上一身泥土。
就如同晏清,当他站在郁颜面前时,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放低自己的姿态。
这下子反倒是郁颜不好意思了。她结结巴巴地开了口:“你不用这样,其实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其实我还纳闷呢,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家世普通,长相普通,也不聪明,唯一的优点就是四肢发达……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么普通的我。”
“不,你很特别。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孩子能够特别到让我甘愿违背天性、忤逆本能、不顾一切地去爱了。”晏清笑了,“郁颜,对我来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人。”
晏清对郁颜的特训有效到让老刘都害怕:“郁颜,你该不会偷偷磕兴奋剂了吧?我可警告你,自毁前途的事儿咱可不能干啊!”
郁颜直接搡他一把:“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放心吧,我还不至于傻到那份上!”
“那就好。”老刘嘿嘿乐了,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沓硬卡,抽出了最上面的那张递给郁颜,“给你这个。”
郁颜接到手里,发现那是全国赛的参赛证。由塑料硬卡制成的参赛证上印着郁颜的照片和名字,上面系着一根挂绳,可以挂在脖子上。
老刘又拿起另外一张,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得意扬扬地说:“这个是我的。”
郁颜看到老刘的证件上写着“教练证”三个字。
“这个是乔安安的。”老刘想了想,最后把那张证件递给了郁颜,“要不还是你给她送过去吧。”
其实老刘这是好心。自从上次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之后,乔安安和郁颜就再也没说过话,不过她们俩不管怎么说都是在一个队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一直这么僵着也不好。
再者说,老刘也不想让郁颜多一个敌人。人心叵测,这个词老刘早就领略过了。如果能找个机会让这姐妹俩化干戈为玉帛,那再好不过。
“行。”郁颜也理解老刘的苦心,把证件接了过来,“等会儿我给她送过去。”
乔安安的证件和她的区别不大,同样是印着名字和相片,同样是写着“参赛证”三个大字。可在证件的最下面,却印着一个小小的括号,里面写着“替补”。
这两个字让乔安安照片上那个灿烂的笑脸显得很讽刺。
郁颜叹口气,发现老刘手里还有几张证件:“那个是什么?”
“这个啊,是家属陪同证。考虑到参赛选手大多是未成年的学生,组委会规定每名选手可以带两名家属进场。”老刘解释着,“你和乔安安一共拿到四张陪同证,不过乔安安的父母……唉,情况你也知道,所以这四张证没有一张能用得上的。”
乔安安的父母,也就是郁颜的舅舅和舅妈,在上次手表被窃案之后就一直没能回家。郁颜隐约在李享那里听到了事情的后续:原本这件案子只是一件普通的公诉案件,甚至不需要原告亲自到场。晏清却大费周章地请了业界有名的律师,就舅舅和舅母对郁颜的名誉侵害提请附带的民事诉讼,大有整不垮他们誓不罢休的架势。
除此之外,他还交代李享去查郁颜父亲留下的遗产和这些年来发放的抚恤抚养金的去向。一旦查到证据,他会对舅舅一家再次提起控诉。
也许晏清在别人眼里真的不像自己眼里那样温柔无害。
舅舅和舅妈被一场接一场的官司搞得焦头烂额,自然没有闲工夫去关心宝贝女儿的比赛。到头来,四张家属陪同证竟然没有一张能派上用场。
郁颜想了想,伸出了手:“既然没人要,那就给我一张呗?”
老刘对郁颜的家庭情况知根知底:“你哪有能带的家属啊?我可丑话说在前面,这些陪同证是不能倒卖的。”
“这你就别管了。”郁颜没来由地羞红了脸,“反正我不拿去卖钱!”
郁颜从老留手里抢了一张陪同证就跑了。她回到更衣室,才换好衣服,就看到乔安安也进来了。
乔安安假装没看见她,在不远处换衣服。
郁颜在一边耐心地等着。
乔安安换好衣服正要走,郁颜却叫住了她:“乔安安。”
乔安安转过身来看着她,眉头皱了起来。
“刘教练让我把这个给你。”郁颜把参赛证递给她。
乔安安接过证件。她低头看了看证件,又抬头看了看郁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郁颜觉得气氛实在是太尴尬,只能没话找话:“你看你这参赛证上的照片照得多好看啊,哪像我这个,还没来得及笑就让摄影师拍上了,哈哈哈……”
郁颜还没干笑完,乔安安突然冷笑一声,她把手里的参赛证举了起来:“郁颜,你这是特意过来嘲笑我的吗?”
郁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安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安安说:“你特意跑过来说这些,难道不是想告诉我,你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郁颜急忙解释道:“安安,你误会了。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不承认也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承认。蛇蝎心肠,陷害别人,还要硬装菩萨心肠的就是你这种人。”乔安安打断她,恨恨地咬了咬牙,“郁颜,你等着吧,我迟早会让你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