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朝会的日子,虽然如今在朝堂上议事不过只是走过场而已,其实很多东西的结果早已在魏王府中决定,但毕竟朝会是祖制,即便是曹操也不敢逾越。所以虽然曹操这些日子卧病在床,无法上朝,但朝会照例还是要开的。
一大早,司马英便独自往皇宫行去,他没有骑马、也没有带亲卫,毕竟也已几个月没回许都了,他想一个人在城里走走,了解下许都的变化
许都本不大,但自曹操迎汉天子以此处之后,为了将许都营造出可以媲美长安、洛阳的帝都气象,便徵发了上万民夫对其进行了扩建,并诏令天下将汉都迁到此处,许都的规模便逐渐扩大,汇聚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这许都如今算得上是整个汉朝最大的城市之一了,变化日新月异,几可算得上是一天一个样。
司马英缓步前行,目光四处游移,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到处皆是商家的旗幡飘扬,益州的锦绣、凉州的骏马、江东的海鱼…南来北往的各地的货物都能在这里找到,但是这色彩缤纷的街景在司马英此刻的眼中却呈现出一片无声的灰白。
“你听说了么,魏王殿下又病倒了,已经一连好些日子不见外臣了。”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有几个暂时没活干的苦力蹲在地上,随意的聊着天。
“是吗,还是头疾的老毛病吗?”
“可不是吗。”透露魏王病发的那名苦力接着道,“本来前段时间全赖华佗神医的针灸之术,殿下的病已好了很多,可惜朝中有奸人进谗,华神医惨死在狱中。”
苦力顿了顿,接着道:“魏王殿下虽圣明,可惜如今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加上身患重病,以至于朝中奸党横行,不知我大汉朝何时才能迎来真正中兴。”
此言一出,周遭的同伴皆是点头称是,面露叹息之色,唯有远处的司马英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当即转过身准备离开,不过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却是瞥见一游手好闲的男子去到那群苦力身边,开口道:“什么身患重病,魏王殿下那是中了毒,可不是生病。”
闻言,司马英脸色陡然一变,目光顿时变得凌厉起来,再次望向墙角的那群人。
“中毒?你可不要乱说,魏王殿下位高权重,谁敢下毒害他,你小子就不要危言耸听了。”苦力有人瞪了眼那游手好闲的男子,沉声道。
“嘿,你可还真别不信。”那男子摇了摇头,一脸神秘的说道,“我可是有内幕消息的,魏王殿下就是被身边人下的毒。”
“谁?”听到这里,众人皆是屏气凝神,静待他说出下文。
“不是别人就是你们刚才说的奸臣…”男子警惕的四下张望了眼,司马英假意将注意力放在路边的一个小摊上,但凭他的耳力,这些人说的一字一句他都能一字不差的听到。
“司、马、懿!”男子声音虽轻,却仿似重锤一样,字字敲打在司马英的心头,而那些苦力亦是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很快的交头接耳的议论开来。
那游手好闲的男子不时也对诸人的讨论补充几句,说出些自以为是却又能蛊惑人心的所谓证据来,不多时这些苦力便大都相信了他所言,因为在这些人心中司马懿本身就不是个好人。
那男子满意的望着这一切,然后转身而去。相信用不了司马懿下毒杀害曹操的流言便会从这些人口中一传十十传百,过不了多久只怕整个许都都会遍布这流言蜚语。
司马英不待他走远,便快步跟了上去,一路尾随对方来到一个僻静的小巷,这才动手将其制住。
“你…你想做什么?”游手好闲的男子回过头来,眼见是一个陌生的人擒下自己,在看司马英穿着,知其是位高权重之人,心中不由有些害怕,颤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司马英沉声问道。
“王…闲…”男子不知其究竟是何意,老老实实的答道。
“你不知汉律么?竟敢在市集中散布谣言,诬陷朝中大臣,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将你送廷尉府处置。”司马英厉声道。
“大人饶命啊,饶命啊。”那名叫王闲的男子被他所言吓得面色苍白,他自然知道廷尉府是什么地方,一旦被抓进那里,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他当即朗声求饶道。
“饶命?”司马英冷笑一声,开口道,“现在知道怕了?刚才不是挺威风的吗,擅自编造谣言、构陷他人…”
“大人饶命,刚才小的所言不是我编造的啊,我哪有这个胆子…”闻言,王闲立刻大声辩道,“何况即便小人真是胆大包天,又哪里编得出来这种话啊?”
“当真?”司马英面色微微一变,开口问道。
“绝对是真的,刚才小的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人所指使的。”王闲急切的说道。
“什么人指使你的?”司马英喝问道,眼见王闲面露踟蹰之色,不禁立马提高音量问道,“还不快说!当真想让我送你去廷尉府么?”
“我说,我说…”王闲见他面色又变了,当即如实将所有实情都说了出来,“这些话都是一个女子教我说的,她给了我十金,让我在许都的大街小巷对这些百姓散播,她还说如果我不照她的话去做,那么便会给我好看,我逼不得已才…”
“女子?什么样的女子?”司马英皱眉问道。
“我也没看清,她来找我都是在夜里,每次说完就走,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王闲唯唯诺诺的说道。
“都是?”司马英直直的盯着王闲,追问道,“这些时日里,许都城中传出的司马懿是奸臣的流言,亦是她让你散播的?”
“没…没错。”王闲不敢正视他的目光,低头说道。
王闲把话说完,司马英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都说三人成虎、人言可畏,若当真这些流言传入了曹操耳里,难保其不对父亲产生怀疑,司马英有心帮司马懿找到谣言的源头,可到底究竟是谁在如此构陷父亲呢?
思虑了许久,司马英始终没有找到答案,当他回过神来之际,那王闲早就趁机悄然逃走了,司马英这才想起之际还要赶着去上朝,只得将疑惑暂且放在放心,一路往皇宫行去。
司马英走到半路,却是见到一队巡城的士卒急匆匆的往城的另一头赶去。
“何事如此匆忙?”司马英拦下领头的校尉,开口问道。
“是司马将军。”那校尉认出了司马英,当即向他行了一礼,俄而却是没有立刻回答司马英的问话,倒是面色变得颇为复杂。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校尉表情的变幻让司马英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追问道。
“回将军,是…”那校尉顿了顿,这才开了口,“是司马大人遇刺了!”
“什么?父亲他遇刺了?”闻言,司马英顿时面色一变,急声道。早在汉中之战后,曹操便赏了司马英一处占地颇广的宅院,如今司马英已搬出了司马家,因此对于司马懿发生的事情,他并不能完全的第一时间了解。
“正是,今日辰时有刺客潜入司马大人的府邸,意图行刺司马大人,幸亏司马大人机敏,躲过了一劫,不过那刺客也趁乱逃出了司马府,如今廷尉大人让我们在城中搜捕刺客…”那校尉话还没有说完,司马英已经赶紧转身改变方向,往司马府快步而去。
司马英一路来到司马懿府邸之外,只见宅院外布满了廷尉府的士兵,而府门却是大门紧锁。
司马英顾不上及闸外的将军打招呼,径直走到门边重重的扣了几下门环。
“我家老爷说了,让你们守在门外便是,他谁也不想见。”内里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司马英听出来了是管事司马钱。
“是我,司马英,我想见见父亲大人。”司马英朗声开口道。
“哦,是英少爷,快请进。”司马英话音一落,大门便应声而开,司马钱探出身子来,确认来得的确是司马英,这才闪身让他进去。
“父亲大人怎么样了,有受伤吗?”司马英进到院内后,当即开口问道。
“英少爷放心,老爷他如何会为这些蟊贼所伤。”司马钱微微一笑,开口道,“只是这蟊贼将事情闹得有些大,连廷尉府都惊动了,老爷不想被这些士卒打扰,所以便让他们在府外守护就是。”
“喔。”司马英点点头,只要司马懿没有事那便好,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想见见父亲。”
“英少爷随我来吧,老爷他在书房之中。”司马钱一路将司马英领到后院的书房外,司马英推门进到内里,司马懿正负手站在屋内。
“父亲。”司马英朝他行礼唤道。
“英儿你来了。”司马懿转过身来,望向司马英,开口道,“今日小朝会你未去吗?”
“孩儿行在路上时听闻父亲你遇刺,就直接来了这里,朝会自然去不了了。”司马英开口道,“如今看到父亲大人您安然无恙,孩儿便放心了。”
“不用担心。”司马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这种蟊贼,为父还不放在眼里。”
司马英自然知道自己的父亲一生本领,天下少人人能敌,寻常刺客必然奈何不了他,不过毕竟还是要亲眼见到了司马懿无大碍后,这才能安心。
“对了,我听说这蟊贼逃了…”司马英忽然想起那校尉对自己说的话,开口道。
“恩,此人似乎很了解为父,她应该并非是想来行刺,而是知道今日早朝,只道是我去了宫中,这才潜入府中寻一些东西,只不过我今日被一些俗事耽搁,走得迟了,这才撞破了此人的行踪,她一时间狗急跳墙,逼不得已才对为父出手。”司马懿缓缓说道。
“原来如此。”司马英点点头。
“不过此人也为我所伤,想必已是身负重创,让她逃了便逃了吧。”司马懿挥了挥手,淡淡的说道。
“唔…”司马英努了努嘴,正待说点什么,然而陡然间脸色却是大变,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震,目光只是紧紧的盯着不远处方案上的一物。
“英儿识得此物?”司马懿眼见司马英面色有些异样,不由开口道,“这是那刺客身上掉落的,想不到此人武艺不差,但却竟是个女子。”
司马英没有开口,只是缓步走到案边,目光死死望着案上的东西——那是一枚银色的耳坠,显然是女子的饰物,因此刚才司马懿才会如此说。
“英儿?英儿!”司马懿连唤了司马英几声,司马英这才回过神来,望向他。
“你怎么了?莫不是此物你识得的?”司马懿见他目光有些失神,不由皱眉再问了一次。
“唔…”司马英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孩儿家中还有些事,就先行告退了。”
“好吧,你先去吧。”司马懿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不过精明如司马懿如何会看不出来司马英的异样,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异色……
出了司马府,司马英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内心中的真实情感,他眼眶一瞬间便红了,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他之所以会如此失态自然是有其缘由的,而原因自然便是那枚银色耳坠——那是司马英在长安之时买给童玲的礼物,童玲自收到时起,便一直对这耳坠分外珍爱,从不离身。而且这耳坠本是一对,只是当初董卓擒了童玲,派华雄威胁司马英交出《古文尚书》时,用的也是这耳坠。
司马英用止不住颤抖着的右手探入怀中,慢慢取出一物,正是那另一枚银色耳坠,自从他从华雄处得到后,司马英便分外珍视,一直将其随身存放,也正是如此,刚才在书房中见到另一枚时,他才会如此迅速的想到童玲。
“玲儿,是你么?真的是你么?”司马英低声呢喃,脑海沉浸到过往的回忆之中。
“司马将军,司马将军!”就在此时,司马英耳边却是依稀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司马英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只见来人身着甲胄,应该是廷尉府的兵士。
“司马将军,能否让一让,我有刺客的消息要禀报司马大人。”那士卒恭敬的朝司马英行了一礼,然后开口道。
“哦,好。”司马英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府门外,挡住了对方的去路,当即闪身将大门露了出来。
“多谢司马将军。”那士卒感激的说道。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司马英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发现了刺客的踪迹?”
“正是,巡城的士兵今天发现了有一全身黑衣的可疑人物从南门出了城,看她的模样似乎还受了伤,应该就是行刺司马大人的刺客。”那士卒点头道。
“好的,有劳你了。”司马英朝他点点头,旋即转身大踏步的朝南门方向走去。
许都之南是茫茫群山,司马英出了城门,快步往山上行去,由于路上尚有许多积雪未化,他很快便在道路一侧发现了几滴斑斑血迹。看到这些血迹,司马英更是心急如焚,一路沿着血迹往前寻找,却是在一山洞之外发现那血迹突然消失。
“玲儿?玲儿!玲儿你在里面么!”此时的司马英已然丧失了平日里的冷静,径直冲入了山洞中。
“玲儿!玲儿!”边往前走,他边大声的呼唤。
终于,司马英的呼唤有了回音,山洞内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声音,轻声应道:“英哥哥,是你吗?”
“玲儿,是我!”听到这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司马英顿时精神大振,加快加下的步伐循着声音前去,终于在山洞的一侧寻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正是失踪多年的童玲。
洞内光线昏暗,但司马英还是一眼认出了突然躺在地上的童玲,此时的童玲身着一声黑衣,面色分外苍白,嘴角还隐隐有些许血迹,她右手捂住胸口,眉宇间不时闪过一丝痛苦之色,显然是受了重伤。
“玲儿你怎么了?”司马英赶紧将童玲抱在怀中,关切的问道。
“英哥哥?真的是你么英哥哥。”童玲抬眼望向司马英,无比虚弱的开口道。
“是我啊,玲儿我是你的英哥哥啊。”眼见童玲如此,司马英只觉胸口仿若遭受了重击。
“我…我还以为今生再…再也见不到英哥哥你了…”望着司马英,童玲的嘴角却是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缓缓道,“想…想不到还能再…再见到英哥哥你…你一面,玲…儿就算是…是死,也死而无…无憾了。”
童玲心绪激动之下,不由得咳嗽了起来,嘴角又有几缕血丝流下。
“不会的!不会的!玲儿你不要说傻话,我不会让你死的,绝不会!”司马英斩钉截铁的说道,“玲儿你坚持一下,我这就去找大夫来给你医治,即便是找遍天下的神医,我也一定要把你治好的。”
“不…不用了。”闻言,童玲脸上闪过一抹感动之色,她摇了摇头说道,“玲儿只…只要英哥哥你在…在我身边,不要离…离开玲儿就好。”
“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司马英眼眶又红了,急切的说道,“我就守在玲儿你的身边,哪里也不去。”
“英…英哥哥,你知道么玲…玲儿这些年找你找得好…好苦。”
“玲儿,我???我也找得你好苦,你这些年究竟去了哪儿,我找遍了整个大江南北也没有寻到你的踪迹。”司马英开口道。
“当年我为…我二师兄所救…”童玲强忍住身上的伤势,将这些年自己的经历给司马英说了一遍。
原来当初童玲为赵云从董卓手中救出后,因为她身中剧毒的缘故,赵云本欲带他去见卧龙先生,看能否有办法替她解毒,然而由于路途过于遥远,童玲无法撑到卧龙岗,因此先将童玲送至水镜先生处医治。
水镜先生见多识广,认出童玲所中的毒来自西域,虽然没有解药,但只要慢慢调理,便可将她身体中的毒素清除乾净。童玲便在水镜先生处住下,她还从赵云口中得知了自己父亲之死与司马懿有关,为报父仇,她便一面养病一面跟随水镜先生苦练武艺。
等到一年多以后,童玲所中的才毒被水镜先生尽数排除,童玲迫不及待的前往许都寻找司马英,却是发现司马英身边多出了一个貌美如花的绝色女子,而且两人的关系匪浅,童玲顿时大受打击,心灰意冷之下再度回到了水镜山庄。
听到这里,司马英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当初在江夏城外赵云见到自己和刘嫣在一起时竟是那样的神情,还刻意询问自己是否还记得小师妹,原来原因皆在此处。
“咳咳!”童玲显然是受创极重,说了这么长段话,不禁又咳出血来。
“玲儿你不要说了,我这就带你去疗伤,一定能治好你的。”眼见童玲这般模样,司马英又怜又疼,来不及解释自己与刘嫣的关系,疾声说道。
“不…不用了,英哥哥,你听…听我把话说完。”童玲死死攥住司马英的衣角,摇了摇头,继续把话往下说了下去。
司马英虽然在曹操麾下屡立奇功,但童玲却感觉自己与司马英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只得将重心放在磨练武艺和寻机为父报仇之上。不过后来童玲从赵云口中得知司马英一直以来从未忘记过自己,童玲的心仿似又活过来了一般。
童玲本想立刻去寻找司马英,可惜此时司马英已与司马懿相认,而童玲亦是知道司马懿乃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也是掀起天下大乱的幕后黑手。为了让司马英醒悟过来,于是四处收集着司马懿危害天下的证据。
“英…英哥哥,玲儿不想看你助纣为虐,一步步滑向深渊。”不知何时童玲的眼中已有了水光,她低声道,“你知道么,司马懿不但害死了我父亲,他还害死了很多人,现在他更要毒害魏王殿下…”
“什么,父亲他当真对孟德下毒?”闻言,司马英满是骇然。
“我知道英哥哥你…你不愿意相信,但是这…这是事实。”童玲惨然一笑,吃力的抬起右手来,她的手心中藏着一个瓷瓶,“这里面便…便是司马懿用的毒物,魏王殿下每…每日的饮食中都被加入了此…此物…”
“玲儿你这是从哪里找到的?”这句话甫一说完,司马英一片混沌的脑海似有一道光亮闪过,他想起了司马懿刚才对自己说的话,蓦然出言道,“这便是玲儿你今日在父亲府中寻到的?”
童玲没有开口,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玲儿,你好傻,你好傻!”司马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控制眼眶中的泪水,“你怎么不早些来找我呢?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我…”
“英哥哥???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变心了,你是不是还认我这小师妹…”突然,童玲大口的吐出一抹殷红的鲜血,面露无比痛苦之色,显然是受的伤已越发严重。
“玲儿!玲儿!”司马英面色剧变,他用力抱紧童玲的身体,努力的呼唤着童玲的名字,抑制许久的眼泪终于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英…英哥哥,你笑…笑啊,玲儿不想看…看到你难过的样…样子…”童玲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司马英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她强忍着疼痛,轻声说道。
“…”
“英哥哥,玲儿好想…好想再回长安,好想和你一切回长安去看爹。”童玲原本苍白的面颊渐渐的红润起来,但司马英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童玲的生命力正在随着时间飞快的消逝。
“我答应你,答应你,等你好起来就陪你去。”司马英强抑住泪水,试图挤出一个笑容来,但内心里巨大的悲痛让他的嘴角有如千钧重,任他如何使力也无法拉起。
“英哥哥,抱…抱紧我。”童玲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开始慢慢模糊。
司马英紧紧将她拥入怀中,泪水又一滴滴流了下来,偌大的山洞内,此刻再无任何声响。
司马英从未想到自己和童玲的再次重逢会是这样的场面,更没有想到这一次的重逢竟是如此短暂,他感受到怀中童玲的身体慢慢冷却下来,赶紧放开童玲,再次大声呼唤:“玲儿!玲儿你醒醒!醒醒啊!”
可惜,这一次,童玲再无法开口回答他了……
狂乱、朦胧、哀伤,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玲儿你不是要练武么?今天可是师父他老人家亲自考校你的武艺哦,你这样一声不说的便走了,也不怕师父生气?”
“哎呀,今天天气这么好,还练什么武…再说反正有英哥哥你保护我,我学了也没用武之地啊…”
……
“英哥哥,我好看么?”
“好…好看。”
“我是问你的这支玉钗好看不,你盯着人家脸看什么!”
……
“你不用担心我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照顾,你怎么照顾自己?战场上危险重重,随时都可能会丢掉性命,你独自一人…”
“谁说我是独自一人了,不是还有这么多将士和我一道与敌人厮杀么?你就放心好了。”
“放心,我怎么放得下心来?爹他武艺如此高强,不也…不也…”
……
“…等到平定了黄巾贼人,我就回转长安陪你一起重建童氏武馆,以后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你,好么?”
“那好,我等你回来。”
……
“我等你回来…”“我等你回来…”
童玲的温言细语仿若在还耳边萦绕,司马英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悲意,他仰起头来面色狰狞的怒吼起来:“啊~~~!”
巨大的声响在静谧的山洞里,层层的回响,久久没有停歇……
“大哥!你怎么了!”当刘嫣看到司马英满身是血、怀抱着一女子回到家中,不由花容失色,大惊道。
“嫣妹,你替我好生照看玲儿。”却不想,司马英径直将那女子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然后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大踏步出了门。
“大哥!大哥…”刘嫣追出去想要叫住司马英,然而司马英像是着了魔般,只顾往前走,从身后刘嫣的声音充耳不闻。
无奈之下,刘嫣只能返回屋内,准备照顾司马英带回来的女子,可是她这时才发现,这女子早已气绝身亡多时了!
司马英一路往魏王王宫行去,他一身是血的模样以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让大街上不明就里的行人纷纷对他敬而远之。
“站住!”司马英还未走近魏王宫,就被守卫在外的兵士喝止。
“滚开!我要见魏王殿下!”一向对人谦和的司马英此时却仿若换了一个人般,对阻挡自己前进的兵士厉声喝道。
“原来是司马将军,属下失礼了。”那兵士认出来得是司马英,赶紧行礼赔罪,然而却并没有让路的意思,只是开口道,“请司马将军恕罪,属下职责在身,没有传令不敢放您进去。”
“混账!我有大事要向殿下禀报,你竟敢挡我!”司马英眼中闪过一抹厉芒,不再看对方,径直往内闯去!
“司马将军!司马将军!”那兵士见司马英发怒,顿时大骇,竟是下意识的将佩剑抽了出来。
“敢对我拔剑!”长剑上泛起的清冷光芒一下子激发了司马英抑制许久的心绪,他冷哼一声,陡然出手!
那兵士根本没看清司马英的动作便感觉到右手上一股剧痛袭来,投眼望去,他的右手被司马英轻轻点在手肘上,吃痛之下,手中长剑也已被司马英夺过。
眼见自己的袍泽被人出手夺剑,原本守在王宫外的诸侍卫都围了过来,不过当看清出手的人是司马英时,众人皆是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司马将军,你怎么来了?”就在此时,从王宫内走出一人,眼见此幕,赶紧来到司马英的身边开口道。
“子廉,我有要事要当面禀报魏王殿下!”来人正是曹洪,司马英缓缓收起长剑,开口道。
“你们退下!”曹洪挥了挥手,让周围的侍卫回到各自岗位上去,然后瞥了眼浑身浴血,一脸怒意的司马英,他虽然不知道在其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现在的司马英的为人,司马英如此迫切的要见曹操,必然是有大事发生,只是…
“司马将军,你如今就算进到宫内,也必然是见不到魏王殿下…”曹洪压低声音,轻声道。
“孟德他怎么了!”闻言,司马英脸色一变,心绪激动之下连对曹操的敬称也忘了,直接唤起了其表字。
“非但是你,只怕当今天子来了也是枉然。”曹洪知司马英与曹操情深,因为对其逾越之举也不以为意,只见他脸上闪过一抹悲易,开口道,“现在的魏王殿下已经…已经…”
然而曹洪话音未落,魏王王宫中却是爆发出一片大哭之声!听到这哭声,曹洪顿时面色惨白,身经百战的他从未在战场上怯过场,可现在却是陡然身子一软,几乎晕倒过去。
“子廉,子廉!你怎么了!”司马英赶紧将他扶住。
曹洪还未开口,王宫中已走出詹事,对着众人带着哭腔的高声道:“魏王殿下…薨!”
当“魏王殿下薨”这五个字传入司马英耳里的时候,他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过了许久才渐渐醒转过来,而这个时候周遭已是哭声一片。
司马英放眼望去,只见王宫内外,无数人伏地哭泣,连路过的百姓听闻这个消息亦是纷纷朝王宫的方向跪拜,对于他们、不仅仅是他们,对于整个北方的大汉朝百姓而言,是曹操结束了黄巾之乱以来军阀割据的局面,让他们过上安定的生活,正如曹操自己所言: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而对于司马英来说,曹操不但是他手足兄长,更是他一步步成长的引路者,若无曹孟德,何来如今的司马英?或许两人之间曾有过矛盾和间隙,但在司马英心中,对于曹操的尊敬从未随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分毫。
世人皆言:倾盖如故,白首如新。可是司马英如今悲凉的发现,自己还剩多少故人在身边呢?
为了父亲的家族大业,有多少在自己心目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人离自己而去,恩师童渊惨死,大师兄张绣和关羽在自己面前自尽,挚友郭嘉及曹操也因此而亡,还有胡车儿、二师兄赵云与自己反目成仇,甚至如今小师妹童玲也含恨而终…
司马英只觉得自己如今当真算得上是一个孤家寡人,小师妹说得没有错,自己这根本就是在助纣为虐!为了一族之私的野心,却要让这么多无辜的人陪葬!
司马英攥紧了双拳,眼中闪耀着一股许久未有过的坚定神采,因为这一回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做回真真正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