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败了!数月之前,他誓师北伐,一路攻城掠地,水淹七军、生擒于禁,而后北渡汉水、围困襄阳、进逼许都,在那时关云长的声望达到了顶点,天下谁人不知其名,当真算得上是威震华夏!
可是人生的大起大落总是来得如此之快,就在关羽最辉煌的时刻,命运却仿若给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般,非但没能攻下樊城和襄阳,反而为东吴所偷袭,失了荆州三郡,如今更是在樊城之下吃到了大败,几近全军覆没,只能带着数千残兵败将远遁往麦城。
望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司马英顿生出许多感慨,他并非第一次经历此等苦战,然而每一次艰苦的战役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淬炼,让他变得愈发的坚韧,但也让司马英觉得自己越发不像当初的自己了,他似乎已经找不到当初投身卢植帐下时的年少轻狂,换来的不过是身心的双重疲惫。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他变忍不住会想起当初和师傅、小师妹一起在长安城的日子,总觉得那时的自己才是最快乐的。
“将军。”正在司马英心生慷慨之时,耳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他回过头去,来人正是徐晃。
“公明,今日多亏了你及时赶到,不然此战只怕输赢不定啊,待到回了许都,我必定亲自向殿下为你请功!”司马英将刚才厌战的情绪抛在脑后,迎上前去,开口谢道。
“将军这是哪里的话,援助袍泽、战场杀敌乃是武夫的本分,我如何敢以此邀功。”徐晃摇头道。
“呵呵,公明过谦了。”司马英笑道。他知道徐晃此刻来找自己必然还有他事,因此只是望着对方,静待徐晃的下文。
“将军,今日我军大胜,本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为何将军却是止住诸军,下令不予追击呢?”徐晃终于道出自己心中的疑惑,“恕属下驽钝,不解其个中深意。”
“公明啊。”司马英早知有人会对自己刚才的命令有此一问,当即开口答道,“你以为如今天下形势如何?”
“天下形势?”徐晃微微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自汉中一役后,天下呈三分鼎足之势,那孙刘两家联手抗衡魏王殿下,魏王虽富拥河北、中原之地,却仍旧无法打破这两家联盟。”顿了顿,司马英望向徐晃接着道,“如今却是一个天赐良机,这两家反目成仇,东吴背信弃义,偷袭荆州,也直接导致关羽的败亡,你想那刘备如何会善罢甘休。”
“我明白了。”听到这里徐晃自然明白了司马英的意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今次樊城之战,我军与关羽相争,让孙权做了次渔翁,平白得了荆州三郡。如今只怕他必不会放过关羽这只残军,既是如此那便让这两家去斗,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后,魏王殿下届时便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了。将军深谋远虑,晃自愧弗如。”
“公明过谦了。”司马英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
只是司马英脸上虽带着笑意,但心中却是暗自心虚的叹了口气,目光不自觉的望向麦城的方向…
樊城之围既解,司马英便入驻樊城之中,耐心等待曹操下一步的命令。这几天他一直在想曹操下一步的动向,虽然与东吴孙权达成暂时的协定,然而对于东吴毕竟不能太过轻信,不然这关羽便是前车之鉴。不知曹操会否下令自己率军南下,毕竟关羽败退,南郡不过新附,必然不稳,若是乘机进军,或可从孙权手中夺得一部分荆州之地,须知拿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才是最稳当的。
“将军,司马军师来了。”正在司马英思虑之时,却是有亲卫进来禀报。
“哦,父亲来了。”司马英回过神来,赶紧站起身走出去相迎。
“樊城一役,你打得不错,不愧是我玄龙一族的血脉。”父子俩摒退了众人在屋内交谈起来。
“此战全赖子孝将军率军坚守,公明及时来援,孩儿何敢言功。”司马英摇头道。
“你就不必过谦了,此番魏王对你必然还有封赏,不过要等到你回转许都之后。”司马懿轻声道。
“回转许都之后?”司马英望向父亲,开口问道,“魏王殿下是否有军命让父亲您传达?”
“没错。”司马懿点点头,正色道,“魏王命你率兵出击,将关羽截下,绝不能让他回到益州。”
闻言,司马英浑身一震,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的父亲,开口道:“魏王殿下不肯放过关羽?”
“哼!他那敢放虎归山啊。关羽水淹于禁七军,天下震动好不风光,但也给他自己掘了坟墓。魏王已不愿再看到关羽回到益州而跟曹军为敌了。”司马懿冷笑说道,“若我没猜错,如今吴军已经截断了关羽退往西川的道路,他要想去益州便只能经上庸沿水路前往,你只消带百余精骑拦住其去路,然后将关羽带回许都便可。”
说到这里,司马懿眼中不自觉的闪过一抹厉色,冷声道:“至于他是生还是死,这并不重要!”
“不行,这道军命恕我不能遵从!”司马英却是斩钉截铁的开口道。
“不能遵从?”司马懿冷冷的瞥了司马英一眼,问道。
“当初魏王殿下兵败赤壁,残军逃至华容道,若非蒙关羽大义相释,魏王殿下如何会有今日?”司马英郑重的开口道,“我若真是遵从了魏王殿下这道军命,岂不是陷魏王于不义之地!”
“不义?”司马懿冷笑道,“若天下人认为曹操不义岂不是更好?别忘了,他不过是代替我族征伐天下的工具罢了,一个工具声望太高的话,用完要扔的时候岂不是挺麻烦的吗?”
“??????””为了更远大的理想,所有障碍都要扫去,如今朝中的大敌已经被为父除掉了!现在轮到你去做你该作的事吧!”司马懿厉声说道。
司马英被他说得默然无语,脑海中沉浸在司马懿的话语中,突然觉得一阵反胃,而忘记了追问他那所谓的“朝中大敌”究竟是何人?
麦城。
这是一座城郭不足十里的小城,内里的居民亦是只有百来户,这么座城池根本无法满足一支军队的需求。若是换到一月前,关羽或许会对这样座小城不屑一顾,却想不到如此这里竟成了他率领这支残兵的栖息之所,世事之难测可见一斑。
阴暗的屋子内,关羽安静的端坐在一张方案边,方案上摆着两样东西,一盏烛台和他从不离身的《春秋》。
油烛散发着昏黄的光亮,将关羽的面容照亮,短短数日的工夫,他似乎老了很多,额上飘舞着一缕缕白发,脸色也无比苍白。
“父亲…”关平推开屋门,缓步走了进来,低低的唤了关羽一声,旋即又低下了头,似乎是不忍细读关羽脸上憔悴的神色。
“你来了。”关羽的声音分外低沉,他的目光飘渺,不知看向何处,并未望向关平。
关平点了点头,却是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父子俩相对无言了片刻,关羽幽幽开了口,“说罢,你来我这里不就是为了禀报军情的么,今日又有多少人散去了。”
关平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想到关羽会主动提起,他瞥了自己的父亲一眼,低声道:“今日又有百余人逃离了麦城,如今城中兵士不足五百…”
“好了,我知道了。”关羽摇了摇头,打断了关平之言,他抬起头来,闭上双目,长叹了一声,久久没有出言。
关平看着自己父亲此时的模样,再忆起当初击败于禁大军时关羽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不禁分外难受。
樊城战败后,原本随关羽一道逃到麦城的还有两千余兵士,然而这些人多为荆州人士,家中亲人皆在已沦陷于东吴之手的南郡之地,然而就在数日前,关羽在樊城之战前派往江陵的使者回到了军中。
剩下的士卒们从使者口中得知占领了江陵的吕蒙非但没有屠戮自家亲人,而且甚为优遇,所受到的优待胜于以往,有些士兵还得到了自家亲人托使者带来的家书。
一时间诸人再无战心,连续几日不少人都偷偷开了小差,当了逃兵。关平曾向关羽建议是否将使者拘押起来,不让他再见军中的士卒。关羽却是答道:这使者是我派往江陵的,南郡也是因我所失,我关云长已经对不起手下这些兵士了,如今还什么资格不让他们知道自己亲人的真实情况。
关平知道自己的父亲向来爱惜士卒,因此也不便再多言,然而这几日逃兵越来越多,都是一营一营的一起逃走,但关羽也只是让关平每日向他回报离开的人有多少,丝毫没有阻止逃兵增加的想法。从关羽这些做法里,关平已经隐隐猜到了他的心思,但却不知该如何劝诫。
“你还有何事?”关羽见关平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知其还有话要说,当即开口问道。
“据探马回报,孙权已派朱然和潘璋阻断了我退往西川的道路,如今麦城存粮将尽,父亲应该早作决断了,再在这里枯耗下去,必然是死路一条。”关平急促的开口道。
“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做?”关羽目光再度飘渺起来,愣了许久,才开口道。
“我们可想法撤往上庸,上庸有孟达将军把守,只要到了上庸便可沿水路安然无恙的退回西川。”关平劝道。
“退回西川又能如何?”关羽苦笑一声,轻叹道,“失了荆州,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兄长?”
“父亲如何能这么想!”听到此言,关平知道果然如自己最担心的异样,关羽因为自责,已萌生了以死明志之心,当即跪倒在地,泣声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往昔我高祖皇帝亦有荥阳之败,尽失关东之地,然后亦重新振作而得了天下,父亲又何必如此介怀荆州之事。如今虽小人倡狂,然天理轮回,今日得意,未必明日便不会失意。父亲您身为三军主帅,切不可心灰意冷,而当率领我等奋起才是,这也是汉中王殿下的意愿啊!”
“起来吧。”关平一席肺腑之言说得情真意切,关羽亦是为其所打动,眼眶微红,他站起身来到关平的身边,伸手将他扶起,开口道,“你说得没错,是为父做得不对。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为父必定带你等脱离险境,以不负你等誓死追随之义!”
“为今之计,是要早些脱离麦城这绝地。”关平站起身来,擦乾眼角的泪水,开口道。
“这几日是否还有吴军使者来劝降?”关羽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道。
“有,刚才孩儿来父亲你这儿这时,还有一名吴军使者前来城中,想必如今还未离开。”关平点头道。
“那好,你去将那使者带到我这儿来。”关羽开口道。
“父亲你…”闻言,关平不由微微一愣,因为关羽曾吩咐过,自己绝不见东吴劝降的使者,不知他为何此时又转了性。
“刚刚平儿你说到高祖荥阳之败,那你可知当初高祖皇帝又是如何从荥阳逃脱的呢?”关羽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缓缓道。
“父亲你莫不是要…”关平当即明了,开口道,“诈降!”
“没错,荥阳之战,高祖皇帝兵败被困孤城,亦是面临绝境。然高祖他使部将纪信假扮自己出东门诈降,乘楚军疏于防备之机,从西门突围而走…”关羽点头说道。
“孩儿愿做纪信假扮父亲,以助父亲离开麦城。”关平当即开口道。
“不用!”关羽断然拒绝关平所请,只是温言劝慰道,“为父如何会让你去送死。”
“可是…”关平还欲多言,关羽已打断他的话,“你只需把幡旗做成人像立在城墙上,然后命人在约定之时打开城门即可,届时趁吴军入城混乱之际,我再率军突然杀出,必能打开一条血路!”
眼见关羽侃侃而谈,面上又恢复了如往常般镇定自若的神色,关平亦是不由神色一振,朗声领命道:“诺!”
是夜,关平依关羽所言,在城头遍布用幡旗做成的人像,用作疑兵来欺骗吴军,然后收拢麦城中的残军,等在西城门内,静待突围的那一刻到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或许便是自己在荆州的最后一战,若是突围成功,那便可逃亡西川以图再战,而若是失败…
天空忽然飘起了一阵鹅毛大雪,感受到雪花中浸着的丝丝凉意,望着脚下的道路被积雪慢慢覆盖,此时的关平不禁心念一动—莫不是上天也在帮助己方,特意下了这场雪为他们掩盖逃离的方向,让吴军无法追击。
时间到了!关平心中默念一声,在他身边的关羽亦是丹凤眼骤然睁开,下一刻他已翻身上了赤兔马,手中青龙偃月刀重重一挥,厉声道:“开门,诸人随我突围!”
关羽话音一落,沉重的城门便被缓缓打开了来。关羽一马当先的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头,而在他身后剩下的四百余人皆是纷纷上马,跟着他一道冲杀出去。
关羽与东吴劝降的使者约定的是在东门受降,因此吴军将重兵都放在了麦城以东,西门外并没有留太多兵马,但也足有数千人,是关羽带领的这支残军的数倍之多。
可是这些吴军根本没有想到关羽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突围,也没有想到其会选择自己的方向突围。眼见一队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出,不少吴军士卒都愣在了原地,甚至忘了取下自己的武器来来迎敌。
一方是在麦城外风雪中下苦苦等待,毫无作战准备的吴军将士。一方是隐忍许久,养精蓄锐,只等关羽一声令下,便要抱着必死之心做最后一搏的死士。
双方的气势、精神因为时势的关系,原本并不太大的差距,骤然间被拉大到了一种战场上不可能承担的距离。
四百名关羽军将士就像是一把被烧热了地刀子,锋利无比地冲入了吴军阵营之中,随着无数鲜血的迸溅,尸首的落马,他们很快便在敌阵中斩开了一道大口子。
不过瞬间,吴军的前锋营便死伤惨重,而后方地大队步卒被这雷霆一击打的有些心神涣乱,一时间根本无法冲上来救援,而此时旷野上的吴军,但相隔犹有一段距离,情势分外散乱。何况看这队骑兵如此如风驰电掣般冲击,谁也不知道当大队前来合围时,他们会不会另选一个突破口,谁人都是爱惜自己生命的,他们害怕自己的攻击引来对方更为疯狂和猛烈的反扑,因此增援缺口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这些人突破的速度。
只见关羽座下的赤兔马奋力前行,吴军骑兵座下地马却悲鸣乱跑,就如同它们背上地主人们此时的心境。
马蹄之下,残雪渐起,数百名骑兵在关羽的带领下,在数倍于己的吴军阵营中杀了个几进几出,这种狂妄蔑死的气势,这个令人心悸的画面,必将长久地停留在在场所有人的记忆中。
因为胯下神驹的缘故,关羽冲杀速度极快,须臾便杀穿了吴军的阵势,而在他身后此刻仅仅只有关平等数十骑而已,更多的人还在与吴军奋力厮杀,关羽面色一沉便要转身再度杀入敌阵,可是却为关平死死劝阻。
无奈之下,关羽只得带着这数十骑一路往北而去,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将纷乱的马蹄印记慢慢的掩盖了起来……
“休息一下吧。”狂奔了一夜,关羽察觉到赤兔马也有些累了,当即开口道。
其实若是放在数年前,休说一夜,即便是跑上三天三夜,如赤兔这般神驹也是不会累的,但毕竟岁月不饶人,马儿更是如此,它们的寿命不比的人类,如今的赤兔已经跟随过董卓、吕布、关羽三位主人,已近暮年了,如今马力不济也是情有可原。
此时飘洒了大半个晚上的雪也逐渐停了,诸人纷纷下马,在一旁休息。
“父亲,喝口水吧。”关平从马上取下水袋,递给关羽。
关羽伸手接过,还没有放到嘴边,面色却是陡然凝重起来,因为前方不远处缓缓走出了一支百余人的部队。
“收起来吧。”关羽将水袋还给关平,独自一人来到赤兔马边翻身而上。
“备战。”关平见状,紧张的招呼身边的诸人。
“不用,来的是故友而已…”马上的关羽摇了摇头,轻声道。
说罢,他便驱使着坐骑往来人的方向行去,听了他的话,关平绷紧的心弦微微一松,示意其余人自己小心,他则上马跟了过去。
眼见关羽独自一人迎上来,对面的队伍亦是缓缓驶出一人一骑,关羽双目望向来人,轻声开口道:“童兄弟可好。”
来者正是司马英,他为司马懿所命,不得已只得带着百余亲卫来这麦城通往上庸的必经之处设伏。
听到关羽唤自己为“童兄弟”,司马英本欲出言纠正,但沉吟片刻,终是开口答道:“还好,云长兄如何?”
“败军之将无颜以见昔日袍泽。”关羽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他的双目依旧是望向司马英,而不知为何,司马英却似乎不敢与他对视,将头微微偏向一边。
“樊城一战,关某败得心服口服。”关羽见他的模样,兀自开口道,“童兄弟若是因战场上的胜败而担心误了你我手足之情,那便实在是太过小看关某了。”
“云长…”司马英终于将头望向关羽,声音却分外踟蹰,“我…”
“不用说了。”关羽却是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你今日的来意,我自然心知,我还是刚才那句话,战场上的胜败绝不会误了你我之间的手足之情…”
说道这里,关羽不禁顿了顿,长叹一声:“命运多舛,为何让你我二人互为敌手。”
司马英不语,心中亦是感慨非常:是啊,世事无常,没有谁是会得到上天刻意的偏爱,永远的事事如意。
二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关羽终是缓缓攥紧了手中青龙偃月刀,抬眼望向司马英,朗声道:“关某平生向来自命不凡,尤其是在武艺上,少有对人另眼相待,唯独二人让我一直有愿与之一战,一人是我的三弟张翼德,可惜我俩共为一主,而且有桃园结义之情,因而今生是无法拼死一战,决出胜负了。”
司马英安静的听着关羽所言,他能从对方的言语中感受到那一股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另一人便是童兄弟你了。”关羽看着司马英,徐徐说道,“今日关某终能得偿所愿,何其幸甚!”
说到这里,关羽从来都是微眯的双眼陡然睁开,眸子里迸发出一股浓烈的战意,整个人仿若突然焕发出异样的光彩,凛然于天地间!
他如墨的黑发已有斑白,他坚毅的容颜已满是沧桑,他威仪的额头遍布皱纹…
似水流年,如刀如箭,纵毁不了奇伟的风骨,却已改变了往昔的容颜!
可他的腰板仍如长枪一样挺直,他的双眸仍和繁星一样的闪亮。他骑在马上,挺起胸膛,因为他一直无愧于天地,他双肩凝厚,因为他依旧可以担负天地间的浩荡正气。
他便是关羽,他在等待着自己人生中最快意的一战!
连胯下赤兔马也感受到了他的战意,高亢的长嘶一声接着一声!仿若是在这一即将到来的大战,唱着最嘹亮的战歌!
司马英缓缓举起自己手中的银枪,到了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堂堂正正的与关羽对决,这是对一个武士最好的尊重,或许也是最后的尊重…
雪已停,风更冷,刮在身上,透骨的寒。
关羽动了,只是瞬息间,那匹火色的战马已经逼到司马英的面前。司马英目光微凝,却已来不及回撤,只能看着一道刀光裂空而来,激起的气流似乎已经割到了他的面颊。
这是关羽的第一刀,司马英挥舞着手中长枪去格挡。半空中,一缕枪樱飘然落下,为刀光毫不留情地割断,然后长刀重重的劈在枪身上。巨大的力量,甚至在枪身上刻下了一条豁口。
两人擦肩而过,关羽闪电般兜转了战马,再次一刀劈下。
关羽的第二刀,每一刀看似都毫无区别,只是简单的纵劈,只是一刀比一刀更快,更凌厉!连闪避也已经没有空隙,司马英亦是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回身一刺,刀枪凌空相交,各自猛地一振,巨大的力量,让二人各自退了一步。
然而,就在司马英刚刚稳住猛烈颤抖的枪身之机,第三刀已是衔尾紧随而来,被银枪微微弹开的青龙偃月刀只是凌空一震,而后再次劈落!
“铿锵”一声!一抹鲜血从司马英的嘴角缓缓滑落,而右手的虎口也已崩裂开来,没人看清楚他是如何挡下关羽这石破天惊的一刀,但他终究是挡下了,虽然已然受了不轻的内伤。
这便是关羽的刀法,前三刀精妙无双,纵横天下,几无人能敌!无数英雄豪杰如颜良、如文丑皆是倒在他这三刀之下,可今天司马英却是一步未退,生生将这三刀尽数挡了下来!
不远处一直屏气凝神的关平愣愣的看着这一幕,他是最了解关羽这套连环刀法威力的人,在他的心目中,这世上绝不可能有人能硬抗住父亲这三刀,可偏偏司马英就做到了,这个事实让他有些无法接受,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连天际重新飘扬起鹅毛大雪也浑然不觉。
雪花在旷野里飘飘洒洒地落着,虽然受了伤,然而司马英的双眼越来越亮,脑海之中没有一丝杂念,浑然忘却了自己身上的伤痛,这是他旺盛至极的斗志以及已经被催至顶峰的状态。
骤然间,四道淡淡光芒的照亮了略显晦暗的天地,空中出现了四道捉摸不定,异常诡异的痕迹,每一道痕迹里,便是一道令人心悸的枪势,竟让分不出来,这四枪是哪一招先出,哪一招会后至。
关羽三刀之后,攻守已然转换。瞬息间,司马英已经驱马来到了他的身前,双臂衣衫呼呼作响,衫下的每一丝肌肉都猛烈地爆发出了最惊人的能量,于电光火石间出枪收枪,连发四枪!
这四招枪法遁天地而至,每一枪皆是刺穿天地间飘洒的一片雪花,然后夹杂着冰雪的寒意,一往无前的刺向了关羽的浑身四处死穴!
然而片刻之后,司马英却是骇然发现自己的四枪竟全部刺空,尤其是最后一枪距离关羽的小腹只有一寸距离,却偏是这一寸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枪势已尽,犹如飞瀑已乾,再也无法汹涌,再也无法靠近。
若说刚才司马英硬抗下关羽那三刀展示了他无与伦比的气魄和勇力的话,那么关羽此刻轻描淡写的驱使着赤兔马在雪地上几起几落,看似随意却又妙到毫巅地让开了司马英这蓄势已久,如闪电一般释出的四招,便是展示了其大巧若拙、让人叹为观止的身法,而且别忘了这一系列动作还是在马背上完成的。
虽然如此,但司马英的脸上没有丝毫失望的表情,依旧一脸平静,而那双眼眸里的亮光,竟是倏乎间敛去,然而内里藏着的无数波涛汹涌的暗流汇聚成一股滔天的战意!
“喝啊!”司马英长啸一声,伴随着大作的风雪,再度驱马而上,而关羽亦是面色凛然,迎着他冲了过去。
风愈急!雪更猛!
狂傲的风雪中,关平即便是如何睁大自己的双眼,也看不清司马英和关羽二人的一举一动,他唯独能看见点点鲜红的血花夹杂在风雪中飘落于滴,这是真正只属于两个人的战斗!
此刻两人皆是将自身的状态调整到了巅峰,每一次的出招格挡都带着让人心悸的气势,这是一场真正惨烈的死战,亦是一场巅峰武技的厮杀!
人力终有尽时,再如何强横的人物也无法抵御时间的侵蚀,关羽和司马英都是如此,或许在武艺上两人可以不分轩轾,然而相较关羽,司马英却有他最大的优势—年轻!
“哼!”一声闷哼,关羽与赤兔马皆是浑身一震,退出了战圈。从他的口鼻中同时缓缓流出鲜血,虽然双手还握着青龙偃月刀,但是手臂如柳絮般不可抑制的慢慢颤抖着,此刻任谁也看得出来,他是靠着无比坚强的毅力在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而内里已是油灯枯尽,再无续战之力了。
而与此同时,司马英亦是在马上喘着出气,眼神分外复杂的望着对方。
“我败了。”关羽无比艰难和苦涩的开了口,他仿佛还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话音刚落,却是感到一阵力竭的无力感,终究无法再保持现在的状态,整个身子一软,一下子从马上摔了下来。
“父亲!”关平大惊失色,赶紧下马奔到关羽身边,将自己的父亲扶了起来。幸亏地上的积雪深厚,关羽虽坠马,却并未加重伤势。
“云长,魏王殿下只是想请你去许都,并非是要你的性命。”司马英望着不远处相互搀扶着的父子俩,尤其是老态尽显的关羽,心中蓦然闪过一丝不忍,当即开口道。
“我是不会和你去许都的!”关羽声音虽轻,却是无比坚定。
闻言,司马英不禁低头默然。而关羽亦是看出了他的为难,他轻咳两声,吐出胸中的淤血,然后将关平推开,一步步走到司马英面前,忽然对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是童兄弟,我也绝不会让你为难…”
“不!”司马英似乎察觉到了关羽的异样,当即面色一变,大喊道。
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天地间雷电一闪,关羽反转长刀在自己的脖子上重重的抹了下去!
冲天的鲜血伴随着赤兔马的长嘶喷涌而出——锋利的青龙偃月刀轻易的砍断了关羽的头颈,也带走了这位绝世名将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