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樊城已经被关羽重重围困了数月之久,亏得镇守樊城的乃是有铁壁之称的曹仁,因他知晓樊城的重要性,在关羽北伐之前便早作了准备,囤积粮草,因此虽然迟迟未能解围,但樊城依旧牢牢的钉在汉水之南,成为关羽大军北进的心腹大患。
前些日子,因为拿不下樊城,关羽曾调转主力的锋芒,渡过汉水准备进击襄阳,这使得曹仁暂时喘了口气,因为关羽的水攻之计,不但让于禁大军的覆灭,也使得看似坚不可破的樊城露出了不少破绽,连曹仁也曾有过弃守的想法,幸好为满宠所劝止。
如今因为司马英援军的到来,关羽不得不再次将重心转回樊城,
巨大的压力再次向曹仁袭来,让他打起百倍精神来迎敌。
今日曹仁才巡城归来,还未来得及脱去甲胄,饮上一杯热水,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微微抬起头来,满宠的面庞映入他的眼帘,曹仁心知如今战局吃紧,满宠来寻自己必然是为了战事,当即不敢大意,挥手示意准备侍候自己更衣的婢女先行退下,然后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见过将军。”满宠见曹仁起身相迎,当即抱拳行礼。
“伯宁快快请坐。”曹仁朝他摆摆手,将他引进屋,也不再客套,径直开口询问道,“可是有军情来报?”
“正是。”满宠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锦书递到曹仁面前,“这是巡城士卒在城头捡到的,是从城外偃城方向射入的。”
“哦,是么?”闻言,曹仁面上闪过一抹异色,当即结果锦书展开来。
随着目光的游移,他这几天来一直紧锁着的眉头却是缓缓纾解开来,冷峻的脸上微微露出喜色。
“好!好!”曹仁连说两个“好”字,右手重重捶在案上,朗声道,“想不到司马仲达当真说服了那孙权出兵。”
“是啊,如此一来,樊城之围便迎刃而解了。”满宠自然早已看过了信的内容,亦是笑着说道。
须臾,曹仁脸上的笑意又是渐渐散去,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问道:“城中还有多少粮秣?”
“自贼军大举围城以来,我已下令全军控制了口粮,每日只食两顿,如今城内屯粮还够城中驻军三月之需。”满宠缓声说道。
“传令下去吧,让行军司马将粮秣分发下去,不用再节约口粮了。”曹仁开口说道。
“可是…”闻言,满宠面色微微一变,皱眉道,“若是贼军继续围困樊城,那该如何是好?”
“不会的,若是当真如司马英信上所言,不出一月樊城之围必解。”曹仁正色道,“只是在这之前,还有一场恶战在等着我们,让将士们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或许这是此番我们在樊城的最后一战了吧…”
满宠望着一脸严肃的曹仁,知其绝不是在妄言,当下朝曹仁拱手道:“领命!”
与此同时,在樊城之外的关羽军大营中。
“父亲,偃城方向有书信射往樊城,其中有几封被我军兵士截获了。”关平拿着从弓箭上去下的锦书,来到关羽的帐内,开口道。
“呈上来吧。”关羽抬头望向自己的义子,说道。
“诺。”关平毕恭毕敬的将锦书交到关羽的手中,旋即退到一边。
关羽缓缓张开锦书,目光迅速的扫过上面的文字。
“父亲…”关平见他久久不言,忍不住出言道,“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平儿,你没有看过这信吧?”却不想,关羽却是不答反问。
“孩儿拿到信便第一时间给父亲您送来了,绝无看过信中的内容。”关平想也不想的当即答道。
“那截获这锦书的士卒呢?他们看过内容了么?”关羽追问道。
“这…”关平一时语塞,开口道,“孩儿这就去查。”
“不用了。”关羽摆摆手,沉声道,“把截到这书信的士卒先带到后军看管起来,不要让他与其他人接触。”
“诺。”虽然对关羽的军令颇为不解,但关平还是毫不犹豫的前去执行了。
目送关平离开自己的营帐,关羽再次将手中的锦书摊开来,刚刚还平静如水的面色却是变得凝重起来。
信中的内容不是其他,正是曹孙两家秘密达成协定的内容,孙权答应派兵偷袭关羽后方的事情。
平心而论,关羽对于信中的内容是半信半疑,毕竟信中所言之事实在有些太过让人震惊。须知自赤壁之战起,孙刘两家便结成了同盟,合力抗曹。其中虽然也有几次龌蹉,譬如当初汉中之战前,双方曾差点为了荆州所属大动干戈,但最后还是签订了“湘水协议”,平分荆州,所以从总体来说,两家还算和睦。
何况在关羽看来,如今的天下毫无疑问还是曹操的实力最强,非但占据了河北、淮北、三辅等富饶之地,还挟天子以令诸侯,占据了大义的名分,若是孙刘两家不联合起来,必然会被其各个击破,关羽相信这点孙权不会看不出来。
但是关羽却是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刘备也好,孙权也好,两人都绝非甘居人下之辈,他们都是胸怀天下的智者。尤其是在孙权一方看来,当初赤壁之战时,刘备麾下带甲之士不过数千,所占之城不过区区江夏一座,而如今的刘备却是麾下猛将如云、士卒无数,还占据广袤的益州西川,和当初相比已是有云泥之别。孙家要的是一个可以助自己一统天下的刘备,而非一个与自己争夺天下的刘备,如今刘备羽翼将丰,那孙权如何会坐视不理。
当然,身为三军统帅,关羽自然不是莽撞之人,所以他并未对书信中所言完全置之不顾,而是仔细思虑了一下如今的形势,最后关羽得出了结论—即便孙权大军来袭,以自己在江陵留守的上万兵士以及还有与江陵互为呼应的公安傅士仁军,孙权必然无法在短时间拿下江陵来,到时只要自己能及时攻克樊城,到时孙权必不敢再造次。
想到这里,关羽已然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他缓缓点燃案上的油灯,将手中的锦书慢慢的放到烛火上,明黄的火焰噌得一下将锦帛点燃,一点一点的将其燃成灰烬……
“什么!那关羽没有退兵,反而还从江陵抽调了数千援军?”偃城内,司马英听到斥候禀报的情况,当即拍案而起。
“回将军,是的。”那斥候未想到司马英会如此意外,不过也只能据实以答。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司马英迟疑了片刻,挥挥手,让有些不安的斥候下去,自己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关羽没有看到自己刻意射入其大营的锦书?
“关云长矜其骄气,陵轹于人,在他看来江陵之地固若金汤,如何会这么莽撞的退兵?”正在司马英思虑之时,却有一人未经通禀便挑开帷帐走了进来,不是司马懿又是何人?
“父亲。”司马英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何况如今的关羽早已被大胜冲昏了头脑,矜其骄气,始有大功便意骄志逸,早已无法正确的看待形势,任你如何给他示警也是枉然。”司马懿望着司马英,缓缓说道。
闻言,司马英顿时脸上一红,他自然也知道司马懿已明了自己的小动作,因此默然不语。
“还请父亲示下,接下来孩儿该如何做?”司马英顿低声问道。
“丞相派人来了,让我今日便回转许都。”司马懿淡淡的开口道,“同时,丞相下令务必将关羽击溃并将之带回许都,否则军法从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听闻司马懿说自己要回转,司马英先是一楞,不过须臾又为司马懿后半句话而陷入深思之中,待他再度回过神来之时,司马懿已然飘然而去。
一连数日,樊城之地再无任何大的动静,双方都不再越雷池一步,司马英不再着急为樊城守军解围,关羽也不着急进攻樊城,然而这看似平静的背后,不过是一场暴风雨来临的前兆罢了…
在远离樊城的江陵之地,一场东吴精心策划的夺取江陵之战悄然展开来。
如今的东吴大都督已不是鲁肃,而变成了汝南人吕蒙。吕蒙字子明,少年时依附姊夫邓当随孙策为将。以胆气称,累封别部司马。孙权统事后,渐受重用,从破黄祖作先登,封横野中郎将。从围曹仁于南郡,并于濡须数御曹军,屡献奇计,累功拜庐江太守。如今他代鲁肃守陆口,统辖三军。
为了这场突袭江陵之役能大功告成,吕蒙早已做了准备,他亦是清楚关羽自傲的脾性,在数月之前吕蒙便自称病重,而孙权亦是公开发布命令召吕蒙返回,暗中与他进行策划。同时吕蒙还写信给关羽,称颂关羽大破曹军的功德。也正是因为如此,关羽不再有疑心,便逐渐撤出防守的军队赶赴樊城。
而就在此时,吕蒙却是悄然从建业回到了浔阳,先是派数千精锐将关羽设置在江边守望的官兵都尽数歼灭,使得前线的关羽和江陵守军对吴军的行动一无所知。然后他把精锐士卒埋伏在伪装的商船中,令将士身穿白衣,化装成商人,募百姓摇橹划桨,昼夜兼程,溯江急驶,直向江陵进袭,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隐蔽和诡密。驻守江防的蜀军士兵被伪装的吴军所骗,猝不及防,全部被俘虏,江陵城内空虚,陷入混乱。
与此同时,吕蒙让原骑都尉虞翻写信游说率军驻守公安的傅士仁,傅士仁对关羽早有怨念,关羽率兵在外,傅士仁供应军用物资不能全部送到,关羽当众说将要治傅士仁延误军需之罪。傅士仁本就心中惶恐,如今既然有虞翻劝降,他便顺势带着所有公安的兵马投降了东吴。
听闻傅士仁来降,吕蒙大喜过望,当即带着傅士仁至南郡,江陵的守将乃是麋芳,糜芳亦是常常为关羽所轻视,吕蒙让傅士仁劝降糜芳,麋芳便想也不想的开城出降。
而吕蒙到达江陵,首先便是把被囚的于禁释放,同时对被俘虏的关羽及其将士们的家属给以抚慰,并对军中下令不得骚扰百姓和向百姓索取财物,甚至为此还杀了自己一名私吞公物的亲兵。
一时间南郡道不拾遗,吕蒙还在早晨和晚间派亲信去慰问和抚恤老人,询问他们生活有什么困难,给病人送去医药,对饥寒的人赐与衣服和粮食,以此来收买人心。而对关羽库存的财物、珍宝,吕蒙亦是全都被封闭起来,等候孙权前来处理。
南郡的巨变很快便传到了樊城之地,听到糜芳率军出降吕蒙之时,关羽脸色发白,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留守江陵的糜芳竟是如此没有气节,只因平素二人之间的些许恩怨便轻易投降了东吴,如此一来南郡尽失,己方大军已没有了后方,再无任何粮秣、兵源的补给。
更可怕的是,此番随关羽出征的大军士卒皆是荆州人氏,其家中老幼妻儿都在南郡,一旦让他们知道自家亲人已经落入敌手,那么军心必定动摇,届时只怕不等敌军来攻,便会不战自溃了!
纵横沙场数十年的关羽从未有过今日般懊悔,他悔恨自己太过大意,也悔恨所托非人,这股悔恨比以往任何一次在战场上的的失败更让关羽受打击。
“父亲,我们退兵吧,等到主公从益州发来援兵,再夺回南郡也不迟啊。”一旁的关平从未见到自己的父亲如此颓唐,忍不住出言劝道。
“退兵…”关羽缓缓抬起头来,望着关平,沉默了许久,忽然厉声道,“不,传我军令,明日全军攻城,一定要拿下樊城!”
“父亲,此时攻城万万不可!”闻言,关平面色不由一变,朗声道。
“有何不可!”关羽双目赤红,虎须倒竖,厉声道,“如今失了荆州,若是就这么败退回西川,你让我有何面目见大哥和军师?何况我等经营数年,如今那东吴不过以诈力取了南郡,士人未附,只要拿下了樊城,到时一切便还有回寰的余地!”
望着情绪无比激动的关羽,关平长叹了一口气,他甚至此时的形势对己方已是危险之极,前有司马英大军阻截,后有吴军偷袭,这樊城之地如今已成了绝境,若再不早作打算退往西川,只怕…
可是如此简单明了的局势在关羽眼中却是浑然不见,关平知道他是为大意失荆州的激怒一时蒙蔽,而以关羽的性格,此刻自己说什么,他必然也是不会听的。
“你还愣着做什么!莫不是要抗命不成!”关羽眼见关平久久不语,也不去传令,本就愤懑的他更加恼怒,当即厉声道。
“孩儿…遵命。”眼见关羽如此模样,关平心知他再气头上,只能先行抱拳领命。
走出大帐,关平望着远处傲然耸立的樊城城墙,脸上不禁浮起一股悲色—此时的局面,即便拿下了樊城又能如何?这樊城已被重重围困了数月之久,即便开战前内里放了一座粮山,耗费到现在必然也所剩无几,己方数万大军现在没有了后方,枯耗在这里便是无根之木,再打下去,唯有败亡一条道路罢了。
想到这里,关平怅然的望了眼身后的大帐—希望父亲能早些明白这些吧…
东方的天际甫一露出一丁点鱼肚白,樊城的城关之下,已有数个关羽军布下的方阵严阵以待。然而此番这些士卒的面上已看不到往日的坚毅,反而隐隐流露出一丝迷惘之色。
南郡在东吴军偷袭下失守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军中,流言便像是瘟疫一样开始的军营内蔓延,而关羽又恰在此时下令全军攻城,不免更让将士们人心惶惶,还未上阵,战力就已经大打了折扣。
此刻在樊城高高的城墙上,曹仁与满宠并肩而立,他目光飘渺,极目眺望远处,似乎想要在黑压压人群中找到关羽的所在。
不过毕竟对方人数众多,任他目力如何好,也之不过看到一面大旗迎风招展,再往下便很难看清旗下之人了。
“我实在很难明白,这个时候,为何这关羽还敢来叫阵,而且是全军齐上?”满宠皱着眉缓缓道。很显然虽困守孤城,但他们与外界消息并未完全断绝,吴军奇袭南郡的消息,司马英也派人射入了城中。
曹仁只是目光平静的望着远方,并没有立刻开口。
“世人皆言这关云长乃是世之名将,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罢了。”见他不开口,满宠冷笑一声,接着道。
“伯宁,你错了。”曹仁终于收回了目光,瞥了眼满宠,开口道。
“我错了?”满宠诧异的看着曹仁,问道,“错在何处?”
“这关云长非但是担得起名将之名,而且在我看来,甚至称之战神也不为过。”曹仁正色道,从他眉间的郑重可以看出,他此言是诚心之语,绝非妄言。
“将军实在太高看此人了吧。”满宠显然是对曹仁所言不以为然,“如今的局势任谁来都一眼便明白,除了退守西川,他关云长再无它途,继续守在城下必是死路一条,遑论竟然还来攻城…”
“这点或许其他人都看得出来,但是唯独他关云长看不出来。”曹仁摇头道。
“将军此话怎讲?”听曹仁如此说,满宠倒是来了兴致,追问道。
“关云长此人将兵作战靠的不是其他,而是胆气二字。”曹仁目光闪烁,冷静的说道,“其实所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但没有胆气二字,便无论如何也不配上战场,因为打仗不是过家家做游戏,在战场上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总要分出个胜负来,若是连胆气都没有,遑论其他。”
“当初这关云长寄身于魏王殿下帐中之时,我曾与他有过一段时间的交往,甚至白马一役,他斩杀颜良之时,我就在军阵之中。此人之胆略当真是世之罕见,孤身一人竟是毫不犹豫的杀入敌阵之中,斩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说到这里,曹仁顿了一顿,望向满宠道:“说实话,如此一往无前的气势,我不如他远甚!”
听到这里,满宠也不禁对关羽有了几分敬意,因为他很了解曹仁的为人,能被其如此赞颂的,只怕这天下间也就关云长一人而已。
“那将军如何说如今的形势,其他人都能看出,就这关云长看不出来呢?”满宠皱眉问道。
“因为他毕竟只是肉体凡胎、有血有肉的人,不是真正的战神。”曹仁轻叹道,“关云长上阵杀敌靠的是身上的胆气,而胆气从何而来?正是从一次次胜利中积累出来的,便因为如此,他就不能有任何的退却,因为一旦大凡有一次不战而退,那便会成为他一辈子抹不去的阴影,积累下来的胆气也会在阴影中慢慢消散去,到了那时,这关云长还能站在沙场之上么?所以不是他看不出来,即便是他看出来了此时的情形,他依旧会如当初白马渡前般一往无前的攻击,而决不后退半步!”
“我明白…”曹仁说到这里,满宠终于明白了,亦是不禁长叹一声,不再开口,只是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面大旗之下。
而就在此时,呜呜的号角声陡然响起,一时间樊城外,尘土飞扬,人叫马嘶,沸沸扬扬。
大队的关羽军开始向前缓步前行,掩护身后的云梯等攻城武器。而出乎意料的是,及至他们走进樊城的弓箭范围内,空中却一直没有任何羽箭袭来,那城头上依旧是安静的有些可怕,这让所有关羽军士卒不禁有些心头不安。
虽然内心有些顾虑,但毕竟离了弦的箭便再没有回头之理,他们只能在这颇有些诡异的气氛中继续一步步往前,迈向那一无所知的远方。
就在大军快要接近樊城前的那道壕沟之时,异变突生!那樊城的城门忽然被打开了来,一队两三百人组成的骑兵队伍竟是从黑洞洞的城门内掩杀出来!
骑兵!居然是骑兵!
很多关羽军的士卒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围困了数月之久的樊城之中竟然还藏着这样一队骑兵,而且还敢在这个时候肆无忌惮的杀了出来,只怕任谁也不会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而偏偏这种事情就这么发生在所有人面前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唯独曹仁想到了。这几个月内,不断有人向他进言城中粮秣不足,应当杀马以充军粮,但每次都被曹仁驳回了。他非但没有杀马,甚至还每日保证这些马儿的草料充足,保有随时作战的能力。曹仁为的就是这一刻,能够在正面战场上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事实证明,他当真做到了这一点。
只见这队骑兵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精锐之士,从城门中掩杀出来后阵型丝毫不乱,马蹄卷起漫天黄尘,节奏之疾,冲势之猛,让关羽军众士卒不由得暗自寒心。而那当先一人正是曹仁,向来沉稳如水的他为了求此奇袭功成,竟是亲自带兵出战!
野战之中,若没有遮罩或障碍,骑兵对步兵便有着先天的优势,要想在平地制住对方扑面而来的骑兵众,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己方亦是用骑兵迎战,可是待到曹仁率军冲出樊城,关羽军一方才愕然发现,己军根本没有骑兵来迎敌!
这也难怪,虽然在野战中作用巨大,但在攻城战中,骑兵的作用可算得上是微乎其微,根本没有其发挥的余地,因此关羽此番是将所有的骑兵布置在后阵中,准备用来抵挡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司马英部,但他没想到这恰恰给了曹仁绝好的机会。
只见到曹仁一马在前,面容依稀可见,他身后的铁骑都是一手握着一支长矛,在身后还负有一支。初时诸人还不解其意,然而随着两军逐渐接近,大抵还有数十步的距离时,只听曹仁手中长枪一挥,爆喝一声:“射!”
“嗖”的一声响,长矛如影,纵横天际,百余杆长矛那一刻霍然击出,划破半空,尖啸声声!两军之间交战的空间被瞬间挤爆,让人窒息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长矛空中组成密网,带着交织的暗影落下来,插向前方的关羽军,而望着这片密网,方阵中的所有士卒那一刻几乎都是惊骇欲绝。
方阵前行,彼此地空隙已经不大,空中落矛,他们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幸亏手中还有原本用来抵抗来袭羽箭的盾牌。可是这薄薄的盾牌能挡住弓箭,又如何能挡住这挟着破空之声飞来的长矛!
只见两厢接触,那长矛仿似根本未受到阻碍般,横贯刺透盾牌,一时间惨痛嘶叫声连绵不绝,不少人被长矛中裹挟着的巨力钉在地上,激起漫漫的灰尘。一时间,关羽军阵脚大乱,他们征战这久,从来没有见过有骑兵会冒然舍弃长矛,他们更不知道长矛还有此等用处!
这波长矛的奔袭不过只是个开始,下一刻,那些骑兵另一只手的长矛再次射出,须臾,又是上百人倒下。关羽军一方的士气顿时遭受重挫,眼见曹仁身后的骑兵纷纷取下背负的长矛,心中顿时更加恐惧,一些人竟是开始驻足不前,不愿再往前送死。
“混账!”从方阵中却是忽然杀出一人,大喝一声,当先快步冲向前方,诸人定睛望去,正是先锋大将关平。
只见关平面带怒容,快步往敌方的一名骑兵奔去。那骑兵见他朝自己奔来,心中一惊,手上长枪霍然刺出,关平却是侧身闪过这一刺,旋即手中长刀重重一击将他打下马来,那骑兵胸前被刀锋撕裂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涌了出来,眼见就活不成了!
关平冷哼一声,双腿用力,整个人却是腾空而起,一跃翻到了马背上,当即拨转马头,往曹仁杀了过去。
曹仁眼见关平朝自己冲来,虽然他不知关平的姓名,但见对方刚才杀人夺马一气呵成,便知此人绝非庸手,当下也不敢大意,挥矛便刺。
匡当一声,两马交错而过,曹仁手中的长矛与关平的大刀在空中重重击在一处,顿时溅起点点火星。
“再来!”关平脸上战意更盛,再次找上曹仁。可是曹仁却不愿与他战斗,他目光迅速扫过战场,心中对此时的占据当即有了清晰的判断。
己方这百余骑兵的出击宛若壮汉蓄积了全身的力道一拳击出,不用缩手缩脚,便能发挥十二成的力道,给予对方以出乎意料的迎头痛击。
可是毕竟人数太少,即便各个皆是精锐,但若陷入了缠斗之中,面对的就将是百倍与己的对手。良将和庸将的区别就是在于,一个知道伺机而变,对敌阵强弱判断了然在胸,击弱避强,另外一个却始终拘泥兵书定势,明知是坑还要去跳。
曹仁深深明白,此时己方锐气已过,再杀下去只怕很快便会为对方逐个击破,因此他当机立断,弃关平于不顾,高喝一声:“撤兵!”
然后头也不回的领着所有骑兵死命往樊城奔去,好不容易站稳阵脚,正准备反击的关羽军愕然发现这些敌人就像狡猾的恶狼一般,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上狠狠咬了一口肉之后,立刻又收了回去,根本不给自己报仇的机会。
关平虽有勇武,但他领军的本事远远不如自己的父亲,亦是不如曹仁,刚才他单枪匹马挡下了曹仁的攻势,看似大功一件,然而不过只是逞匹夫之勇罢了,身为先锋将领没有组织属下做好反击,并早作准备拦截对方的去路,此刻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来而复去,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正在关平无比懊恼之时,南方却是尘土高扬,当先大旗之上大大的司马二字,迎风招展,猎猎飞舞。
一直没有出阵的关羽眼见此幕,忍不住轻声叹息,心中的感觉甚为复杂。他早知今日的攻势瞒不过司马英,所以特意选在拂晓便出击,为的是能早些打开局面,想不到却反而是一上来被曹仁狠狠痛击一番,如今正是士气最低迷的时刻,司马英又适时出现,关羽坚韧的面庞上不由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莫不是我关云长当真拿不下这小小的一座樊城么!
不过,此时的形势由不得关羽再细细多想,眼见司马英率部赶来,他也只能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后手拿出来了。
只见关羽朝身边的司马点点头,那司马手中的令旗立刻挥动起来,而周遭原本围绕在关羽将旗边的士卒们也动了起来,朝两边缓缓散开,呈弧形来迎击以锥形阵攻来的司马英部。
弧形阵法是从偃月阵衍化而生出,主采守势。锥形阵攻击力最强,像是一杆长枪一般,讲究的以点带面,寄望于用自己最强的枪尖打开局面,但弧形阵却是以防御为主,而且阵无定法,四处皆是浑圆一体,随时有人能补上被打开的缺口,甚至还能在形势转换时,就地发起反击。
关羽身经百战,在发起进攻前,他已为今日的局面做了充分的部暑,这一战最关键的不是野战的胜负,只要拿下樊城,则大局可定。因此关羽亲自率少量阻击司马英对樊城的援救,而依旧将大部分兵力投入到攻城战中。
随着司马英部的到来,战局立刻呈白热化展开,司马英指挥着部队迅疾的冲向关羽扼守的通往樊城的必经之路,试图打开一条道路来,但关羽军却是死死的守住了阵脚,寸土不让。
步兵交锋,肉搏往往是越到最后越发惨烈,因为等到了那时候,就是拼毅力、磨勇气的时候,战场上的死伤会陡然增加。可甫一交锋之际,关羽军却是用盾牌、弓箭、硬弩构成第一层防线。战场上,羽箭如飞,漫天的破空之声。司马英亦是指挥亦是左右持盾,右手持抢而行,宛若一面盾牌围成地铁墙在移动。
不少人中箭倒下去,可立刻便有更多地兵士补充到前方的伫列中,悍然前行。这时候,所有人都是忘记了生死,耳边只是听着鼓声,眼前只有敌人,杀过去,杀死他们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终于,两阵冲撞在了一起,天地间仿佛掀起了一片滔天的骇浪,断刀残枪,尸体残旗勾勒着一副无比惨烈的画面!
如潮水般前仆后继发起了的两次冲锋,但始终没有打开局面。而进攻者比防守一方损失必然要惨重得多,司马英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全军暂时撤退。
他撤退的命令发出后,方阵徐徐退后,看似秩序有些慌乱,有机可乘,但关羽却只是号令兵士原地待命,重新构筑防御阵势,而并不攻击。
眼见此幕,司马英暗自叹息,心道诱敌之计已被其看穿,他虽是撤军,却是离而不乱,早有弓箭手硬弩手隐藏在两翼,随时准备补上袭击,只要关羽发动兵力准备乘胜追击,那必然会落入他的伏击圈中。如今既然对方不中圈套,那么就只能重整旗鼓再战了。
这一番交战,关羽得了个小胜,终于有时间回头关注樊城一面的战斗,然而只看了一眼,他面上的神色便越发的凝重,因为那一面的攻城战没有丝毫的进展,关平虽拼死作战,麾下士卒亦是三军用命。可惜樊城在曹仁的防御之下,依旧是巍然不动,甚至连云梯都很难搭到城墙边上。关羽明白,随着时间的推移,兵士的士气慢慢低落,那么攻克樊城的希望便愈发渺茫。
看到这里,关羽恨不得自己能亲自上阵夺下樊城,可惜他现在不能离开这里半步,他若是离开,只怕这里须臾便会被司马英攻破,一旦让曹军里应外合,那么这场仗自己必败无疑。
汉水之上,天际的白云似乎都已被映照了血色,腾腾的尘土又为白云添了层黄边,耀眼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黄边登时又被晕染成淡金色。
短暂的休整之后,司马英一方的旗帜再度扬起,号角长鸣,给战场注入了更为紧迫的气氛。
“咚、咚、咚咚咚……”
忽然间鼓声大响,汉水震动。伴随着鼓声,远方却是又有一支万人部队徐徐前来,望着这支队伍,关羽面色大变,这个时候来的必然不会是己方的援军,因为在这个时候整个荆州除了这一只孤军,再无其他刘备军的势力。
关羽所料无差,这支部队高擎的帅旗上书着一个徐字,正是原本驻守襄阳的徐晃部。虽然并未得到曹操的军令,但徐晃从回报的探子口中得知关羽已然撤走了所有汉水以北的部队,尽数迁往樊城,他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个机会,因此当即率大军前来樊城援战,事实证明徐晃这一决定着实英明果断,他这支部队的到来彻底改变了整个樊城战场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