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能有多难听!”外婆有句俗话,哭不死个孩子,吊不死个茄子。
    孩子怎么哭闹都不必多紧张,他哭累了自会停;
    那茄子挂在藤上,沉甸甸地,也不必焦心思,掉下来自然是它熟落了。
    “小赵这点软苦都舍不得吃,更别指望你妈能同意。”外婆说,当初你妈和你爸,我们也不同意,顾家连个长辈都没有,她做母亲地还要多反对,最后他们有了你……
    偏生没个好结果。
    轮到自己的女儿,又摊上个离婚的男人。
    哎,世事都能从错处里反省出对来,人就好活多了!
    怕就怕,错里来依旧错里去。这才是你妈最不肯的道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谁也逃不过,“指不定若干年以后,你们俩比他们还严苛!”
    外婆突然拄着手杖出去,原本下午说好送老太太回去的,快清明了,唐文静兄嫂打了几发电话说这头要办家族宴,说什么也得老太太回来帮忙定定军心。
    这一闹,天都黑了。老太太还是坚持回去,唐文静不肯,说太晚了,明朝送你。
    老母亲不依,“我听了半天的经,头都疼了,我就要回去,你不送我,我自己走,”说罢就要回头拿自己的体己匣子。
    那头,顾文远殷勤,说我送您,您可慢点,别跌跤。
    老太太不肯,不肯这前姑爷送,四下一打量,目光落到赵孟成身上,“小赵,你送我罢!”
    唐文静第一个不依,“你让一个外人送算怎么回事啊!”
    外婆老糊涂般地顽固,“他不是香香男朋友嘛,成不了姑爷,也还是男朋友,我差遣一回不过分吧!”
    说着,拄着手杖,颤巍巍地来问赵孟成,“你愿意送我老婆子嘛?”
    第52章 052. 天花板
    赵孟成起身朝外婆说话, “我送您是没问题,不巧的是,我今天没有开车子……”
    “不要紧, 开香香的。”
    老太太似乎打定主意要赵孟成送, 唐文静气得反复吞同一口气, 质问老母亲这是要做什么?
    老母亲都八十三了, 就是没功劳也有苦劳, 这么大年纪了, 重孙都进了的人, 家里也没人敢和她叫板, 唯独老幺闺女,她反问幺女,“做什么?给你泼泼冷水, 叫你醒醒神!”
    别到时候,没事也闹出事了。你现在在气头上, 越说越离谱,你怕到时候人家看香香的笑话, 这个大晚上高一声低一声就不怕人家听见?
    “我是你,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还肯他上门?别说你家里有钱有势, 就是天皇老子,我不肯就是不肯!”外婆说着望一眼赵孟成,回头再数落闺女, “说到底,你还是心软,怕逼急了香香干出什么傻事来,你有个这个念头最好。这年头这些事情不新鲜的, 那上学的孩子功课给逼急了还有跳楼的呢,更何况感情,姑娘和你顶真几句也别往心里去,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们不是照样不听我的。”
    这儿女啊,向来是债,眼不闭上,永远还不上。
    外婆说,今日到此为止,说也说不出个真章来。
    钻牛角尖的事,糊涂人才会一味坚持。
    先前送顾湘回来的时候,她的车钥匙就还在赵孟成身上,临走前,他知会她,我回头再把车子开回来,你明天上班好开,“脸,再拿冰敷一下……”
    他怕她急脾气,留在这里又和她母亲起冲突,但是这里他才是外人,又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赵孟成很难说话,近了狎昵,远了又怕顾湘不明白他的意思,“有话好好说……”
    外婆看穿他的心思,“你别担心她了,她在自己家,虎毒不食子,当真被吃了,我们反正都走了,你别怕,我给你去担保!”
    顾湘委屈又好笑,先破功了,“外婆你怕不是来搞笑的!”
    “我是被你们娘俩气得,气得一刻钟都不想待,回家!”老太太手上有个桃木匣子,连顾文远都知道那是老太太的体己,说白了就是家当!走哪带哪的,赵孟成不知情,体恤老太太,要帮着她拿,被老太太一把扒拉掉,“这个还和你没关系,我自己拿,这里面也没你的份,有也是你跟着香香后面沾光。”
    他们说笑着一道往外走,唐文静气得径直回房,顾湘留在原地一时无措。
    *
    从楼上下来,顾文远这才跟解了禁一般地活跃起来,他拍老太太马屁,说这个家还得您来坐阵。
    从前,老母亲是有过他们复婚的念头的,今日这一闹,老太太彻底死心了,死心这个前姑爷,丈夫不像丈夫,父亲不像父亲。
    站在春夜微雨里,老太太叫顾文远以后没事别轻易登门了,“你们能合早就合了,香香今日虽说莽撞,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拿得起也要放得下,你当初就不算拿得起,今日又放不下。”
    老岳母怪罪顾文远,今日这个局面,你做父亲的什么时候有过威严在哪里。寻常人家,闺女面对这种事情,哪里还要一个妇道母亲全程参与的,说白了,你自己也知道没权利主张。
    那就散了,各过各的。“我女儿命中无福,无福享受你的荣华。”
    你杵在她跟前多一日,她就多一日地不相信香香能过得好。
    顾文远终究没跟上来,赵孟成把老太太搀扶上车时,他全程无话,老太太叹一口气,“叫你看笑话了。”
    “家务事从来没有笑不笑一说,每家都有。”
    外婆等他再绕上车,朝他说,“我昨天第一眼会你,就知道,我们香香有苦头吃。”
    赵孟成系安全带的手顿在那里,再听外婆道,“年轻人的气度在那,成不成,都会叫我们香香难舍难分。”
    果不其然,才一天,就闹出这么多事。
    赵孟成闻言,惭愧不语。
    “你也许会认为我叫你出来,是在偏帮你?”
    驾车的人摇摇头,“但我明白,您在给我台阶下。”
    嗯,是个灵巧人。外婆再夸他,举手投足、谈吐里都看得出是个很稳重的人,就这份稳重也足够与香香互补,“她是由她妈妈带大的,我从前也劝过她妈妈,找人家找个成熟稳重点的,最好能替她们拿主意的那种,妇道人家领大孩子不容易,有长处自然也有短处。长处就是我们香香足够独立,你别看她咋咋呼呼的,但足够坚强,她妈妈生病那年,她请假在医院里照顾她妈妈,前前后后都是她料理的,与主刀的大夫谈话,回头查出来是良性的,她一个人躲在楼梯口哭了好久……没事了,她反而哭得更凶,就是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挨了太久的缘故;短处就是她一旦投入感情,容易依赖人……”
    也许是父亲角色的缺失,也许是对父母感情破裂的遗憾,顾湘一直很较真,较真感情的纯粹。
    可偏偏就是这么个较真纯粹的人,今日为了赵孟成和她母亲那般!
    外婆难掩嘲笑的口吻问赵孟成,“你自己说说,你算不算是给我们香香吃苦头的那种人?”
    “是。送她回来前,她跟我说,要不我们就算了吧,我当时懊恼极了,看她像看一个孩子,好像我把一个孩子逼到这个份上,说再多的喜欢、认真都毫无意义。”赵孟成极为地由衷,“说句您不爱听的,这么多年,我哪怕面对我父母,都没有低过头,可是今天我愿意,我愿意为了她去见她父母,哪怕她母亲说再难听的话,因为我知道,我能做的远远敌不过湘湘待我的。”
    “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你丈母娘听!”老太太给他出谋划策。
    赵孟成微微转脸过来,外婆告诉他,男儿别怕低头,你不说他(她)怎么知道。
    求娶求娶,你不求,怎么娶得到。
    外婆说,从前她这个幺女儿的离婚是她一个极为大的心病,攒到现在,她闭眼前,这块心病都没除掉,这个时代你说它进步吧,是真的进步,进步到她一个老太太都不敢出门,眼花缭乱的,跟着香香出去,她都是照脸一下就可以付钱了:
    你说它不进步吧,也实在落后,到现在人还活在别人的嘴皮子里。离个婚,仿佛犯了天大的罪,人人都来倒打一耙:好端端的人他能离婚?她没点毛病,夫妻俩能散?
    单说香香父母。你以为她妈妈不后悔?当初心高气傲地要离婚,没多久顾文远发达了,是个女人都意难平,我们也劝过,可是两个人恁是这么多年都没合得起来。
    仅仅以为一口气没出?只有当事人最明白,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哪怕你心存侥幸,还是不合适。
    这样一想,离婚是和结婚一样,都只是法律赐予我们的公平选择。
    外婆再问赵孟成,你和你头一个老婆有孩子嘛?
    他摇头。
    老太太不无侥幸地点点头,没小孩还好,有的话,我头一个不肯,“你看她爸爸就知道了,有了小孩,这关系断不掉的,到时候两头来往,没事也生出事,我们香香不是个会和别的女人打对台的主。她凡事都放在明面上。”
    赵孟成按着导航走,地点还是顾湘分享给他的。查看路况之余,他郑重朝外婆说,“感谢您。”
    “谢我什么?”
    “谢您愿意相信我。”
    老太太摇头,她再怎么愿意给这个年轻人台阶,无非是想她的闺女好,想她的孙女好,“你也得体谅,体谅人不是年纪越大越有本事的,再有,家务事这种东西,谁摊上谁知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就像抱小孩,不是你有把子力气就有用的,你越关心越容易出错……”
    “关心则乱。”
    *
    唐家舅舅那头早就得了信,在巷子口等着呢。
    见到老母亲,不禁埋怨,您也是的,大晚上地非得回来干什么。
    还劳烦香香男朋友送,真是越老越糊涂。
    赵孟成原本打算就送到这的,结果唐家舅舅说什么要请他进去喝杯茶,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外婆也邀请,说反正晚都晚了,你就喝一杯茶吧。
    老太太不和子媳住一起,年轻的时候给儿子起了栋独门独院,临了自己住在边上一户小屋里。小屋前面有块四四方方的菜园地,后面是一块林地接壤着省道公路。
    赵孟成是被唐家舅舅的殷勤给吓到了,因为舅母要去烧红枣茶,说是新姑爷上门都得喝红枣茶。他那么个脸皮薄的人,实在难受用,借着去认外婆门的工夫,逃也般地拒绝了。
    外婆回到自己屋子,小且陋,但极为地心安。墙上挂满了几个子女家的照片还有年年一张的全家福,赵孟成在那些照片里找顾湘,她永远那么醒目、鲜活,顷刻间就能被找着的点眼。
    老太太告诉他,原先屋子后面是块菱塘,后来政府填平了。香香小时候住这里,老是摸到船上去采菱角,一不小心就翻到河里去……
    “这样啊,她还没跟我讲到,只讲到前面菜园子里老是为她种南瓜……”
    老太太笑,“我们香香再简单再好不过的一个孩子了。”
    赵孟成:“当然。”
    *
    没几日就到清明了,连着三日假期,顾湘全歇在家里。
    从那日争吵后,唐女士一直不理睬她,饶是她再殷勤也不买账。
    顾湘选择两全的态度,和赵孟成那边,她不会放弃和他来往,因为放弃才坐实了别人的流言;
    只是和唐女士也是缓和为上上策。
    她这几天已经再识相不过了,老实不出门,陈桉来看她的时候,问:这是被软禁了?
    顾香香:精神上。精神上不敢出逃。
    两个人把一篓砂糖桔吃完了,那头去娘家帮忙家族宴的唐女士回来了,一回来就要顾湘打电话给赵孟成,
    连同陈桉都被吓得不轻。
    “怎么了?”顾湘乖得不像话,问,“妈,你别吓我!”
    唐女士眉头打结,又说起香香舅母起来,“你舅母这个人真是谁的便宜都不落下,我真是服了这些鬼亲戚了,好意思的,好意思张这个口的!我替他们臊得慌。”
    原来那日赵孟成送外婆回去,在唐家喝了杯茶,舅母就查点起他做什么的,在哪里工作,一听是s外,了不得!来劲了,张嘴就求人,求能不能把她娘家兄弟家的孙子弄进附属初中里。
    “赵孟成答应了?”顾湘也同仇敌忾起来。
    “他不答应,你舅母今天能有后话?”唐女士极为地不痛快,问顾湘,“他这算什么,上赶着献殷勤?拍马屁?”
    顾湘小心翼翼地试探:“他也很难当面拒绝罢,你也知道舅母那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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