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点到即止的智慧。
    *
    无论冯洛今晚的来意是什么,赵孟成只有半个主人的心情。
    他甫进门,就被她再次喊住。
    拒绝他们饮酒的意愿,也粗略五分钟的时间听完冯洛身边男人的诉求。这几年,面对各种孩子上学的问题,赵孟成已经没多少善心了,凡事都是打回去按章程办。他即便是内部的人,但是每年度的机选名额及语言考试都是很严格透明的,他做不了手脚也不想做。他每年花几个月替戚友圈里的孩子无偿补课,已经是最大的酬酢态度了。
    冯洛男伴的孩子情况更为特殊,国际班已经没有名额旁听进去了。
    赵孟成公事公办的态度:“先面试罢。回头我跟国际班那边老秦打个招呼。一切以亲子面试的初步结果再议。”
    再想说什么的时候,赵孟晞这个疯女人就杀进来了。
    她一把挽住赵孟成的胳膊,姐弟俩耳语,“你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拜你所赐。”赵孟成怪罪她。
    “我让你和你前妻来叙旧的?”
    “我不说就不存在了嘛。你们都没错,凡事都是我的错。”
    “认错别找我,去找该找的去!”
    冯洛眼见着赵家姐弟当面私房话,一时难堪也知道是赵孟晞存心恶心她,借着开口的势头想分开他们,“前些日子我妈说遇到你了,说你交女朋友了,赵老师,不介绍介绍嘛!”
    赵孟晞连忙搭腔,也没细究话的信息量,“冯洛,你的脾气一点没改,为什么说点事情,不是为难别人就是为难自己呢?”
    从前赵孟成最烦她们俩掐架,今天突然发现自己择出来了,你们尽管掐个够吧,“你们聊。我还有事,哦,对了,也不是不想介绍,是她确实觉得没必要,来往不到。”
    是的,赵老师最大的优点就是融会贯通,所以他学什么都比别人快一截。
    从前他觉得有些事不提不说,是对后来人的慈悲或者尊重,
    但是今天他被这位后来人点化了,他越小心翼翼她越气,因为小心翼翼里即便没有情意还有礼意,所以她气。
    赵孟成自幼的教养就是不可以为难别人,凡是叫人不自在的言语或莽撞,都是没品行。
    但有些事情,你不抹开面子,始终择不干净。
    顾湘说得对,她的社交圈不必和每一个人都有交集。
    *
    赵孟成走过去的时候,顾湘正在和一个男士聊天,彼此不认识,对方问她是赵小姐什么人?还一副与她碰杯的绅士和煦。
    “是弟妹,未来的!”
    有人不仅贸然插话进来,还从顾湘身后夺了她的酒,一口饮尽。
    “走吧!”搁下香槟杯,就来抓她的手。
    顾湘人前比他爱面子多了,不免忸怩姿态,“你干嘛?”
    “我要带你走。”
    “听不懂中文是不是,分手了!”
    “是气话,我说的是气话。”赵孟成再次强调这一句,他眉眼里十分认真,丝毫不觉得他这样是洋相,仿佛人前见证的歉仄更有诚意。
    “湘湘,我只是怕你一直这样一时好一时坏,不知道你哪天后悔了真提分手,我是个什么滋味。不如你早点离开我,我还能有点回旋的余地。”
    他的余地,是他的骄傲与尊严。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嘛,我是那种轻易把自己交代在别的男人面前的白痴嘛!”顾湘气这个,气他不信自己有自保的能力,她对自己的酒量有数,对不离开自己视线的酒有数。
    “因为我知道那姓纪的绝对没好话说。”
    “赵孟成,我信你的人品,但我还没有相信你的心,因为你确实瞒着我好多事,或者你觉得我还不够格说,或者你觉得你的那些痛苦已经和你过去的人分担掉了。你根本不会理解我从别人那里听来你出了那样的车祸,整个人生轨迹发生改变,有人陪你熬过低谷,我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顾湘明明劝自己沉住气,不去主动问他,可是真把自己放进局,她还是难以自抑,
    而对面的赵孟成,看到顾湘说得好好地,徒然掉眼泪了,他几乎下意识地一把扪住她,众目睽睽,
    他埋首在她的耳边,闷闷的声音道:“对不起……”
    第47章 047. 赵顾.
    那日在车上, 赵孟成自己说的,男人未必有你想象中的聪明,
    你眼中的重点, 可能在他眼里是盲点。
    他们别扭了这两天, 此刻, 他才明白, 湘湘根本不是在介意他与冯洛从前的事,
    而是介意他没有告诉她书惠的事, 这个丫头她只是介意, 他那段过去, 她无能无力,全没参与。
    赵孟成无法不心痛。他为自己这个盲点,自责且喟叹,
    喟叹眼前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认真,可能不止十遍、百遍, 他甚至一时间拿不出值得回报的东西,爱嘛, 他先前就说过,他觉得自己做得远远还不够;
    那就剩下对不起, 当他检讨也好自省也罢。
    赵孟成扪住顾湘的时候, 才发现她身上凉丝丝的,这个爱美如爱命的女人,从来不知道温暖的重要性。
    他微微动弹身型, 怀里的人不肯,她双手来环他的腰,哭得停不下来,仿佛这两天攒着天大的委屈可找到归还的地方了,
    赵孟成只得由着她,由着她抱也由着她哭,只是在她耳边提醒,“很多人看着。”
    顾湘泪眼朦胧地仰头来看他,一时不言不语,低低地抽泣。
    赵孟成回应她的目光,顾湘此刻在他眼里,也许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只有顾湘心里清楚,是的,她在哭,她在委屈,但是她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依旧舍不得这个男人,饶是他三番两次地让她气馁让她难过,但终究是舍不得把他变成前度。
    他总能轻而易举击溃她的心防,正如进来前,他说,你不来,我压根不会来;
    又正如眼下,他是怎样骄傲的头颅,顾湘再明白不过了,可他还是低声下气地搁在她的肩膀上了。
    心里那口气也就去了一半了,最紧要的是,她不想半途而废。工作如此,感情亦如此。
    她苦苦追求了这么久,明明听到他心弦松动的痕迹,这个时候撤退,没准成为别人的笑话或者再由别人钻了空子去。
    所以,理智与感性都劝退不了她,她很清楚赵孟成今晚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在座里有些什么人,而他肯这般,足以证明他的坦荡,起码偏私。
    那么顾湘就要狠狠抱紧他,抱紧这一刻她的所有权。
    实实在在抱着一个人,贴脸在他的心跳边,才发现,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那个人可以拥有过去十年,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拥有今后的十年,二十年……
    赵孟成解了外套衣裳,给她披上,擦泪的工夫,他原本想带她走的,转念却改主意了,
    他牵着她的手上楼,顾湘稍显犹豫,赵孟成说:“我有话跟你说。”
    于是,他找赵孟晞拿了楼上贵宾室的钥匙,女东家这时才后知后觉,“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啊?”
    边上的檀越且笑,既然窗户纸都捅破了,他也不必要再打掩护了,揶揄小舅子:“你也是矛盾,要么不干,干就干了个大票。”檀越是取笑赵孟成先前作战方针那么保守的一个人,今天却全面进攻了。
    得亏岳父岳母没来。
    赵孟成依旧是那副懒得交代的德性。只管跟老小姐要钥匙,
    赵孟晞这才领悟过来:“你早和她在一起了?”
    某人不答,回以沉默。
    沉默才是最好的佐证。赵孟晞这个疯性子哪能忍,一会儿问候他爹一会儿问候他娘,赵孟成提醒她,你骂得都是你自己的。
    不管。赵孟晞再掐他,“你贱不贱,你和她好上了,还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好像全世界都欠你了。”
    赵孟成:“不是说好送你花篮的嘛?”
    “什么意思?”
    “意思是,既然你肯下一个台阶冲她示好,那么我也没打算瞒你啊,是你自己不当心你的贺礼。”赵老师言尽于此,拿了钥匙领顾湘上楼了。
    而赵孟晞当真去中庭里看今日宾客贺来的花篮,果不其然,赵孟成送的那个,贺卡上落款是:
    赵顾.
    老小姐把那个贺卡捏在手里,“赵孟成,你这个臭人,你死得透透的了。”
    *
    待到关一室安静在眼前的时候,顾湘反而比在楼下众目睽睽之下更局促了,
    因为赵孟成阖上门,站在门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愈看,顾湘愈想远离他。她往厅里走,拣了个最远的沙发坐了下来,身上披着的外套西服也揭下来,盖在身前,这是个很拒绝的心理动作。
    不远处的人迟迟不说话,她先张口了,“我知道我又让你丢脸了。”
    那头的人闻言,这才慢慢走过来,可有可无的情绪,“脸可以丢也可以捡,主要看你。”
    看我什么?
    赵孟成走过来又折回头,去吧台那里,寻了一会儿,手里拿着听可乐过来了,啪地一声拉开,倒进玻璃杯里,递到顾湘面前的时候,滋滋冒着甜丝丝的香气。
    “喝点,会舒坦点。”
    顾湘仰头看他,他冲她努努嘴,示意她接。
    几口碳酸饮料喝下去,好像郁结的东西瞬间被冲散了。赵孟成手里还有半听,他说他如今已经鲜少喝这些小孩玩意了,“佟书惠那厮更是矫情,他二十岁的时候就不肯喝这些了……”
    “赵孟成!”顾湘下意识喊住他,因为她意识到他要干嘛,就像学生没有完成周作,被老师留堂补的自觉与赶。
    顾湘突然觉得自己太任性了,她就是个小孩子,跟别人家的孩子比长比短的,不患寡而患不均。
    “别说了。”她冲他摇头,这太残忍了,明明已经过去的事,过去的人死在过去,她因为拈酸也好嫉妒也罢,生生把他逼到这个地步,抓紧时间地来跟她复刻。
    明明等到这一松口的契机,她又不想听了,因为她不确定赵孟成有没有真正走出来,她先前全部的心理建设被仁慈一股脑全给推翻了。
    她就是喜欢现在时间轴线上的赵孟成,为什么要那么顶真他的过去呢?
    “我不想再哭一次。”顾湘用了更委婉的推辞,因为她确实不忍见落泪的赵孟成。
    “湘湘,我们分手了嘛,我还可以碰你嘛?”赵孟成立在她跟前,顾湘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不答他。
    “没什么不够格一说,也没有痛苦只和她分担一说。顾湘,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我补课那里,你拍了条数学题嘛?我问你拍下来干嘛,你说你回去解,那么,事后你解了嘛,湘湘?”赵孟成伸手来托她的下巴,淡淡的形容,冷冷的手心,“答案很简单,即便我点拨了你辅助线,可是,也许你只是一时热情,回去并没有解,一转头也把这道题忘得干干净净。”
    赵孟成说,这就是他担心的顾湘,谁也保不齐她是不是一时脑热,
    可就是这样的脑热,会传染的,传染的他也跟着疯,“书惠的事,我几回到了嘴边,还是咽回去了。湘湘,从来没有你多心的那些,仅仅因为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开心到不想提,也没时间去正儿八经地和你交代这段不如意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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