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暗了下来。
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清隽的五官在瞳孔里逐渐放大,她甚至能看清他眼白上泛着的细细的红血丝。
他的左手拇指和食指捏着她的下巴,但力度很小,只是把她的头抬高,好让他低下头弯个腰就能吻到。
鼻尖与鼻尖相触时,他踩了刹车——
预想中的吻没有落下。
徐宸熙勾起唇角,哑声道:“女王大人,真巧。”
“……”
他鼻唇呼出的热气直直闯入于月桐的嘴里。
有些痒。
她合上嘴,空咽了一下喉咙。
“hey,whoareyou?”坐在于月桐右上方的男孩霍然起身,一把拽住徐宸熙的右胳膊。(喂,你是谁?)
于月桐瞥见徐宸熙手腕处缠着绷带,淡淡开口:“aaron,he'smyfriend.”(亚伦,他是我朋友。)
aaron闻言松开了手,略显不满地说:“he'stooclosetoyou.”(他靠你太近了。)
徐宸熙像被什么脏东西碰过似的甩了甩手臂。
这个叫aaron的男孩,身高和他的眼睛处差不多持平,黑色顺毛发型,眉眼间距很窄,肤色苍白,脸颊有浅浅的褐色雀斑,身材没他挺拔但也不算瘦弱,只不过举手投足都彰显稚气,应该年龄不大。
他又瞅了瞅坐在左上方的男人,体型微胖,头发卷翘且稀疏,留着络腮胡,貌似中年发福大叔,但神色间透出一股儒雅从容的气质。
两人五官颇像,有父子相。
这么仔细地观察只为了确认一件事——他们的外形和他相比,差远了。
徐宸熙眼里不悦的情绪散去了些。
刚才他也打算去洗手间,在火锅店门口看见几十米外于月桐和两个男人走在一起,年轻那个还一直盯着她笑。
醋意止不住溢出。
徐宸熙低低地问了句:“不给我介绍介绍?”
在问于月桐,视线却落在aaron脸上。
两个外国人显然听不懂中文,aaron以为徐宸熙是在和他说话,皱起眉问道:“canyouspeakenglish?”(你能说英语吗?)
徐宸熙不是不会英语,但他偏不讲。
“弟弟,全世界都在学中国话,你怎么还不会说中文?”
aaron满脸写着懵,见于月桐没有要翻译的意思,只好半猜测地回应道:“nicetomeetyou.mynameisaaronsmith.i'mecho'sboyfriend.”(很高兴认识你,我叫亚伦·史密斯,是月桐的男朋友。)
???
boyfriend???
男孩那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旁边的男人似乎也认同。
徐宸熙若有所思地扭头看于月桐。
她平时一般是长直发,今天卷成大波浪,浅橘色妆容,穿着一件及膝的连衣裙,早春时柳花的鹅黄色,衬出她皮肤的白,简洁的v领,秀气的锁骨分明可见,门襟是单排金边纽扣,腰间褶皱突显腰身的纤细,裙摆效仿鱼尾裙拼接了大大的荷叶边,配一双与裙子同色的低跟尖头鞋。
淡雅清新中带有几分妩媚。
显然精心装扮过。
徐宸熙在等于月桐回答,但她始终目视着低处,似乎并不打算对男孩的话作出反驳。
他想起于月桐之前已经说过“我有男朋友了”,可他一直只当是句搪塞他的假话。
上次他尚且能自我欺骗她只是酒后糊涂,现在这算什么?
是在见家长么?
“他是说笑的吧?”徐宸熙还是想要从她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于月桐慢慢抬起头,与他相视,眼神却充满疏离感,似乎在说——你是外人。
徐宸熙倏地嗤笑一声,仿佛不可置信。
“你的品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像是不死心一样,他又问道,“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他知不知道你上个月和我做爱了?”
他说话的语调起伏不大,每句话尾音却向上勾着,自带挑衅的意味。
包厢也就五六平方米,此时气氛被这位不俗之客弄得让人感觉难以呼吸。
听到他说出“做爱”这么赤裸的字眼,于月桐的神情有了波动,她轻声道:“你先离开好不好。”
“我不呢?”
“我晚点找你,行吗?”
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有一刹那他觉得她的眼眸里掺杂着一丝恳求。
习惯她的强硬,一旦她变得柔软,哪怕只有一点,他也会不由自主缴械投降。
徐宸熙稍稍俯下身,低声说:“别太晚。”
他又站直,收敛起方才的傲慢,落落大方地面对两人。
“whatapitythati'vealreadymadeanappointmentwithsomefriends.maybewecanhavedinnertogethernexttime.enjoyyourmeal.”(真遗憾我已经约了朋友,也许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吃饭。祝你们用餐愉快。)
他的英式发音还挺标准,本来以为他不会英语的aaron错愕得张大了嘴。
那个中年男人倒不惊不乍,微笑着点了点头,仿佛洞悉了一切。
徐宸熙走后,于月桐松了口气,脸上无意间流露出难见的窘迫。
“sorry,professorsmith.”(对不起,史密斯教授。)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和徐宸熙的恩怨情仇戏码会在自己的教授面前上演,幸好对方只会“你好”这一句中文。
professorsmith是中央圣马丁的老师,还是世界顶尖策展人和时尚设计师,这一回被国内协会邀请过来进行艺术交流。
在教授的推荐下,于月桐这两天有机会参加了“国际文化艺术交流论坛”,从而更加了解了文化艺术产业在新形势下发展的新方向,还结识了一群来自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以及投资人。
策展这一行业,人脉相当重要;当你足够出色,原本你仰望的人也会被你吸引。
aaron是教授的儿子,于月桐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叁年前,他跑来学校找爸爸玩,那时他才十二岁,但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
像过家家似的,aaron热衷于称呼自己为某某某的男朋友,当然“某某某”都是他喜欢的女孩们。
于月桐从不把这种小屁孩言行当回事。
aaron焦急地问道:“echo,whoishe?”(他是谁?)
“noneofyourbusiness.”(与你无关。)
于月桐的语气冰冷,aaron识趣地不再往下问,他瘪瘪嘴,以示委屈。
教授不动声色,沉着嗓子说:“itseemsthatheisyourcausativeagent.”(看来他是你的病原体。)
他察觉刚才那几分钟于月桐紧绷得像根快绷到极限的弓弦。
于月桐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说:“no,heisn't.”(不,他不是。)
脸上的温度迟迟未降,她站起身:“sorry,ineedtogotothetoilet.”(抱歉,我得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靠近电梯口,有七八个人正在等电梯,于月桐经过他们时,猝不及防的,徐宸熙刚好从洗手间大门口走了出来,旁边有看似粉丝的女孩举着手机拍他。
于月桐连忙背过身,遁入等待电梯的人群里。
心脏快速地跳动着,默数到第叁十下时,她转回来。
人们嬉笑着来来往往,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
洗手间里亮堂堂的,脸上的红晕彰明较着,她知道不全是腮红引起的热潮。
一闭上眼,就看见额头束着黑色发带,身穿纯白色篮球服的男生穿过一片黑暗,大步走向自己。
干净,清爽,生动,美好。
不经意一笑,便是清风明月,草长莺飞。
“该死。”于月桐暗骂自己,那种情况下还能为色所迷。
明知有人在一旁看着,明明可以躲开,她竟然一动不动地等待着那个可能会落下来的吻。
冷静过后,于月桐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包厢和教授吃饭,向他们介绍中国各地的美食,大家都默契地不再提刚刚的插曲。
这家茶楼统一在收银台结账,于月桐去付钱时,却被告知“有位先生替你们买单了”。
除了他,应该没其他人会干这事了。
smith两人住在商场附近的五星级酒店,是协会给他们安排的。饭后,于月桐和他们分路而行,她去到负一楼的停车场取车,准备回公寓。
为了出行更便利,于月桐买了一辆新能源电动汽车。
她两年前在英国考了驾照,回国后通过科目一换成了国内驾照,但今天是第一次正式开车上路,开得战战兢兢,宁愿绕远一点,也尽量挑人流量车流量较小的路。自己出事没关系,只怕伤及他人。
由于车速过慢,马路上不少车都超了她的车,但她依然以自己的速度前进。
奇怪的是,有辆黑色小车一直和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也慢腾腾地开着。
或许对方在悠哉游哉地兜风吧。
到了十字路口,红灯,于月桐停车。
通过后视镜,她看到紧接着在她后面停下的车就是那辆小车,不一会,它的副驾驶座门被打开,一个从头到脚包裹得很严实的人从车上下来。
单凭身高身材,她一眼就认出是谁。
果然,对方在她的副驾驶座旁站住,轻轻敲了敲车窗。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于月桐叹了口气,解锁车门。
徐宸熙上了车后,第一时间从怀里掏出一瓶龙舌兰酒。
于月桐不明所以:“你要在车上喝酒?”
徐宸熙不回答,扬了扬下巴,意思是看前面。
红灯转绿,于月桐踩下制动踏板,按启动键,进挡位旋转到d挡,放手刹,松开制动踏板,最后轻踩电力踏板,车子成功起步。
一系列动作完成得还算流畅。
徐宸熙默不作声地偏头看着,像在看什么新奇玩意一样。
每当他不声不响地盯着自己的时候,于月桐就会觉得不自在。
于是,便开得更慢了……
那辆小车没再跟着。
过了五分钟,车内仍安静得如同坠入湖底,他隐晦而不明的目光像湖水一般逐渐渗满整个车身。
如坐针毡。
终于,于月桐忍不住先开口:“你到底想怎么样?”
徐宸熙玩味般笑了笑,挑起眼睑,低哑着嗓子说:“我对你的意图还不够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