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蒋子由是从南门出的城,东、北二门,言卓修已让人从里面堵死,西门是敌军来袭的方向,他命人在女墙上的各个垛口架起了防御的重型箭括。箭楼和角楼安排了人手瞭望,随时汇报敌军动向。
    锦盈端肃坐于墙根群房中,听着外面碾声渐近。
    那是马蹄橐行的狰鸣!
    她知道言卓修派出的左翼已然出城。
    城门死守,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待命原地。一旦城门被破,铁蹄之下,再无生还。
    笨重的城门在五百骑兵冲出的一刻,轰然而动。石闩重落,将生死阻隔在内外两侧。
    言卓修重甲在身,手持火铳,若追赶簇靶的箭矢,凌厉而稳准的插入敌锋之中。
    仇池先锋约八百余人,经过细细筛选,个头整齐,胸肌健硕。
    肆虐的北风呼啸,将晻霮天瞑齐腰斩断,血淋淋的大口骤开,欲将万物含啮在内。
    言卓修□□的战马扬蹄,在重新落回地面之前。
    砰——
    火铳口悬浮起阵阵白烟,□□弹若从天而降,砸在敌军铸铁般的胸膛之上,血口迸裂,血浆汩汩,顺着铠甲的纹理汹涌冒出。
    如同狼人一般挥舞着牙棒的仇池人,瞬间从马被俯冲而下,倒地时口角流涎,与喷涌而出的腥血相冲,白红嫣皑,如挺直的冻鱼!
    城墙上爆发欢愉的齐呼,垛口的箭矢划出流星的痕迹。
    仇池的先锋隐隐开始了后退。
    言卓修见好就收,招手,勒令五百名骑兵退回城内。
    只要将仇池人困在原地,迫其无法靠近城墙,坚持一刻便是一刻的胜利。
    但--
    情势逆转的很快,狡猾的仇池人很快便欲卷土重来。
    仇池首领叫做柯达勒,是仇池大君左右悍将之一,他的身边有仇池最聪明的智囊--苻坚。
    苻坚下马,双手捧起血泥,朝着北方拜俯,起身对柯达勒说话:“我仇池最勇猛的战士,眼前的危机都是假象,跨过它,战胜它。”
    柯达勒此次本不愿领队出征,他坚信仇池是沙漠中最勇猛的鹰,是不败的神话。太阳神的光辉笼罩着,仇池的马蹄必定能征服整个大漠,而无须那些可笑的同盟。
    而愚蠢的右悍王却选择了与式微的北地联盟,只为了那点可怜的粮食。
    多么的可恨!
    右悍王佐伊治让大君和仇池失去了最宝贵的作战时机,而今却要让他的战士们埋骨在这漫天的风雪之中。
    柯达勒轻抬马鞭,指向前方,“智者,你说眼前的危机都是假象,那么我问你,我的兄弟流出的鲜血又是什么?”
    苻坚此次的任务,是督战,是劝导,是用尽一切办法,尽一切之力,让柯达勒能够攻下元城。
    北地的打算是让西北军三头奔走,甘州、陕南、元城,最终将西北的兵马消耗掉,但这是汉人自己的想法,仇池大君和右悍王有自己的目的。
    他们取走元城,便未想归还。
    在此洗劫粮仓,消灭汉将,将这一擎天的仓廪据为己有。
    因为此,仇池甚至牺牲了几个月大好的作战时间,宁可让不擅长冬战的兵马疾驰在酷烈的严冬。
    仇池的战马同北地的战马一样,都是棕种马,速度快,个头猛,但不耐寒冷,一两日的交战可以,三五日后体力便会急剧下降。
    苻坚双臂交叉在胸前,“我最勇敢的鹰,你是沙漠之王,难道你忘了吗?能够穿透人胸腔的怪物并非不能躲避,只要你尽了全力,定然能够发现战胜它的方法。尊敬的大君还在我们的家园期盼,期盼你能打一场胜战,为伟大的仇池人带去足以撑到明年的粮食。”
    柯达勒垂眸,沉思后对苻坚道:“为了你们可笑的盟约,却要让我的兄弟赴死,何其可笑!此仗过后,若再无法寻到仇池人所需的永久粮仓,我便将按照我的方式开始战斗。”
    火铳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无疑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怪物,但它的劣势也十分明显。
    仇池兵马众多,只要有不断涌现的敢死之人,分左右双翼,催马快速奔驰,便能快过火铳上膛的速度,一旦距离火铳队五十步内,火铳将再无优势可言。
    近距离的射击甚至会灼伤持枪人的虎口。
    而仇池人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
    言卓修将固守女墙剩余的人马分成了三队,三队轮替,依次出城与仇池人的先锋交锋。
    很快,火铳失去了最佳射击的距离,骑兵的优势不再,每次被替换回城的骑兵开始挂彩。
    铠甲被围满狼刺的牙棒击中,松开的甲片上浸出猩红的血。
    锦盈走出群房,见到的那一刻几乎要晕了下去,她颤抖的牙关紧紧扣在薄薄的丹唇上,深深浅浅的印记被天光照耀,如一排排盈红的碎贝。
    “王妃,我们回去吧!”绯红和萦白一左一右,紧紧挽着她的臂弯。
    锦盈胸腔内的鼓几乎要自口中跳出,她喃喃着:“去将府里不忙的都唤来。还有,绯红,你拿着对牌,到库里去将全部的棉布都取来,我们助几位大夫为将士们包扎伤口。”
    陈晓年紧随她三步之内,“王妃,此处危险,您还是...”
    锦盈笑笑,“我便算躲回府中,就真的安全了?”
    陈晓年不再说话。
    轮换下来的战士,身上受的伤越来越重,昨日刚停下的大雪,沁脾的冷意仍在,却遮盖不住阵阵袭来的血糜腥气。
    一个年轻的骑兵被击中了胸口,十数层的纱布裹在身前,殷红的血依然执着的浸透了他全身的衣衫。
    锦盈俯身下去,将双手盖在他的胸膛,听着他躺在席上时断时续的呓语。
    然后,看着他渐渐闭合上了眼眸。
    指尖的温度仍在,面前的生命却已溘然魂去。
    锦盈脑海中紧绷的弦仿佛在这一刻,嘣的一声,断掉了!
    她的双瞳被风搅的涩痛,发出的声音也暗哑和凝滞,“大夫,他、他倒下去了,您看一下他—”
    正在飞快包扎的大夫停手,将一只手放在他的颈间,须臾,垂眸,“将人抬走吧!”
    锦盈快要疯了!
    她的指尖颤抖着,将白净的棉布盖过了那名战士的头。
    萦白目中噙泪,逡过一圈,开始搭手将纱布撕成大大小小的长方,好方便六七位大夫的使用。
    杀声渐近,橐橐的蹄声撕开了天际的一幕,夜色渐渐降临。
    这一日,是守住了。
    **
    锦盈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多久没有休息过了,她褪了红狐狸皮毛的柔软氅子,用臂缚将衣袖固定在肘弯,听从大夫的吩咐,将手头的绷带一圈圈缠在士兵的伤口。
    她的双手被鲜血染红,随之又被风吹干,成了血迹斑驳的枯枝。玉葱的指端被永不干涸的鲜血淌过,与藕白的皓腕在瑟风中相得益彰,显得单薄而透骨。人员走动时,缠枝的裙摆被飞溅起的黑泥涂满,渲染开大片晕红而土色的血渍。
    而她整颗心悬在喉间,连眼角的余光都吝惜回眸顾看一次。
    在这一刻,咆哮的恐惧成了被禁锢的兽,张牙舞爪的怒主宰着守备军的神思。
    城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守备军进城轮换的空隙越来越短,城墙上破空而出的重箭越来越是频繁。
    守备军几乎再无完好之人可以替换!
    流霜与马蹄纷踏过的雪泥混合,飞溅到半空中,一点点涂抹,成了浓墨重彩的冷铁画卷,回城的士兵,身上的伤口越发的狰狞和鲜明。
    女墙被百斤重的箭矢击中数次,穿插其间的垛口隐隐有了倾覆的趋势,隐身在女墙背后的战士,成批成批的倒下,再有人奋不顾身的补住缺口。
    城内的箭矢用尽了,取而代之的,是烧烫的滚油和扬尘的土坯。
    锦盈抬头,见到原本躲在家中的百姓,大着胆子将家中不用的木料搬上了城墙。
    群起效仿,越来越多的百姓闻声出来,将城中空置的楼墙拆除,以人手接力的方式,将大量的石头,土坯和重木搬上城墙,由守备们砸向敌军。
    午时,绯红带领着王府的杂役和女使们前来送饭,锦盈用热帕子擦拭着指尖的血。
    她的眼睛涩的充血欲爆,因水喝的少,细腻红润的樱唇在此刻干裂成了枯涸的田。
    “是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
    城墙上瞭望的士兵发出了震天的一吼。
    颓丧的士气陡然转为高涨,在这一刻成了喷薄而出的悦。
    锦盈看着身前负伤的士兵只余单臂,闻声站起,大声催促着欲寻回自己的朴枪。
    城门大开,无数士兵齐声涌出,在怒吼和狂啸中举起了手中染血的长*枪。
    锦盈不敢攀楼,即便立在墙根,侧耳也能听到外面呼啸而至的马啸。
    风樯阵马,气势奔腾。
    蒋子由成功了!
    **
    第三日晨光亮起前,守备军开始打扫战场。
    锦盈身为女眷,不方便出面,由蒋子由代替她为仁央设宴致谢。
    名为宴,实则也只是些家常的小菜。大战方过,城中一应短缺,肉糜和菜蔬几乎被卖到了天价,成了普通百姓的奢望。
    待大家休息过后,锦盈到外院请见蒋子由。
    言卓修早到,身上还带着伤,他的眼窝深陷,颧骨迸的老高,沉着眸子正欲与蒋子由讨论此战的简报。
    柯达勒未能擒获,守备军也损失了三分之一,城中弓箭等军器消耗殆尽。
    但目前最棘手的问题在于,刘琛临走前派往东都的人回来了,带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锦盈循阶而上,与蒋子由等人见过礼,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听着各方的汇报。
    “南下的驿站十室九空,都被打掉了,室内并无打斗的痕迹,倒更像是自己人的手笔。”传讯兵单膝跪地,将自己所见到的如实说着。
    “你可入了东都城内?”蒋子由捋着胡须追问。
    “末将见驿站出了事,不敢再穿着军衣行走,乔装混在老百姓中进了城。”他抬头欲看向锦盈,又记起自己的身份。
    “宫门传出消息,圣人龙体违和,东都内凡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皆奉旨入了宫,在宁福殿为圣人祈福。国公府...国公府遭人弹劾,被禁军软禁在了宅内,不得走动。”
    ※※※※※※※※※※※※※※※※※※※※
    再有一两章或者两三章结束。
    《君家小女》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完结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完结屋!
新书推荐: 娇气作精万人迷,修罗场里杀疯了 我的Alpha是重生顶流 炮灰,但是开始发疯 小炮灰饲养指南[快穿] 单纯的处女 女友的牌友 反派偶像全明星 斗破之双系统 爱上水仙花[自攻自受] 明日操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