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昨日随车驾回府,被刘太夫人勒令关到了澄辉堂的小厨房,一夜没有喝水,嗓子哑的厉害,锦盈亲去领她出来时,哭的梨花带雨。
“姑娘,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绯红跳着扑上来,却被萦白和洁绿格挡开了。
洁绿嫌弃道:“一身的泥点子,也敢往我们王妃娘娘身上冲。”
萦白更是梗着鼻子细闻,嫌弃道:“都臭了!”
绯红跟宰杀好的鸡鸭关在一起一整晚,又淋了雨。
气的叉腰冲二人怒吼:“好啊!你们两个敢嫌弃我,看我不抹你们一身泥。”
她身上沾的雨早就被自己暖干了,蹭了两下也没挤出水来,灵机一动,坏笑着拾起旁边的缺口碗,将鱼桶里的腥水朝着二人身上泼。
萦白和洁绿怕弄脏锦盈的衣裳,不敢朝她身后躲,叫喊着朝外跑去,边跑边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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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快,又是一年寒雪冬。
傅太太姐弟二人对卓家的绛珠很满意,攀上王府的同时又得到了锦盈这边在商路上的重用,与沈家合计过后,便主动退了亲。
沈家得以保全了忠义守诺的名声,至于沈十三娘被退亲后的姻缘问题,显然也不是锦盈能够考虑的范围了。
与董家的合作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今日是锦盈派出的第三拨到西金的车队。
她在王府门前为周二公子和吴三年践行。
锦盈今日裹了风领,披了雪白的狐狸氅子,立在萧瑟的北风中,如一盏随时会化去的冰灯。
周二公子心里有本账。他盘算着,怎么这次回来后,王妃娘娘也会准了自己上门下聘了。虽说与卓家三表姑娘卓绛珠的婚事早定,但他心里也一直在打鼓,王妃待这位三姑娘很是不同,说是表亲,更似亲妹,时常叫来王府小住不算,还曾在官宦人家举行的宴席上当众宣布,由王府来为这位三表姑娘承办嫁妆。
他自问除了老实做生意以外,别无所长。沈家一个庶出的十三娘,他尚且遭弃门楣。如今婚事转到卓家,盼着早一日下聘便早一日落停,最好下聘后十日内便能上门迎娶,那才叫真的叫他和姐姐心宽。
心里挂着事,面上便有些心不在焉。
锦盈同吴三年碰了盅,眼角余光扫过周二公子,见他视线总往门里瞟,故意逗他道:“周二公子,这是看什么呢?我王府的门房还是这几块板子,没多也没少。”
吴三年刚咽下口烧酒,闻声呛的出了泪花,笑着拍打着周二公子的肩膀,颇有些过来人的语重心长,“二爷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想了想,又道:“不对!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好嘛?”绯红嘴快,锦盈作势要打她,吓得她急忙跳远了。
周二公子人腼腆的很,接连被人打趣,脸色从颊畔红到了脖颈,也不知是被酒劲催出来的,还是被这几句话臊的。
锦盈对身旁的萦白耳语几句,萦白转身离去。不多时,绛珠被丫头婆子簇拥着走了出来,只是带了长长的惟帽。
锦盈道:“虽说婚事早定,但毕竟还没成亲,这该守的礼还是得守。”她转头贴近卓绛珠小声道:“我现在看着呢!你不算僭了规矩,想说什么便去说罢。”
隔着几层重纱,锦盈看不清卓绛珠的神色,但却感受到了她的紧张和羞涩。
锦盈让萦白带着她立在一旁,同周二公子好好做了别。
吴三年作揖道:“苍穹晻霮,恐有飞雪,我等此事出发,也需加快脚程,好赶在暴风雪来临前在下个驿站同董家的人会合。王妃还请放心,也不是第一次远行,之前的药材便售卖的很不错,这批粮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只是我想着,若是来年开春,这战事还能稳定的住,咱们还是得试试北面那条新线。”
锦盈伸手紧了紧脖前的风领,“我知道!”陕南那边她前后去了两封信,只是回信一直没到。
吴三年如有所感,体贴道:“天寒地冻,车马难行,晚几日回复也是常有的事,如今冬季已到,这一年的战事也算到了头,北面的战马虽说最近换成了西域的棕种马,但怕也一样耐不住寒冷,拖久了对大家都不好。王妃也不用太过担心!”
话是如此说,可锦盈以往也给唐玠父子二人去过信,少则六七日,多则十日,回信定然能到。目下千里冰封,锦盈立于高处,抬头甚至能看到北面的皑皑巉峰。
这样寒冷的日子,纵然驿站脚程慢了下来,可大家手头闲着,不可能连着半个月都没收到音讯。
她心里在暗暗担心。
送走一行人,洁绿和玄松一同迎了上来。锦盈交代了他二人在城边新买的院子监督制作火铳,同澄辉堂人事上的妈妈报备,将洁绿送出了府居住。
“我数着日子,新一批的火铳也该出了。”锦盈放缓了脚步。
穹中飘荡起了碎雪,但头顶的太阳还在,雪花落不到地面便被化掉了。
玄松望着洁绿微笑道:“姑娘先请!”
洁绿红了脸,回道:“娘娘,新一批的铜火铳造出来了,比上次好多了,这次的射程和角度都没有问题。奴婢听你的,在每一支火铳上都让军中铁匠编了编号烫上去,谁也别想动手脚。”
锦盈听着这话,思绪却飘荡起来,望着二人情意绵绵的目光,咂摸出些别的味来。
她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去瞧绯红,见那丫头没心没肺,还在跟萦白叽叽喳喳,像是在讨论哪家的糕点好吃,还是在讨论北市哪家的店铺盈利。
锦盈手里存了些钱,东都茶楼和笔墨铺子的半年盈利也到了,她在北市趁着低价购了两家新的铺面,里面的账目全部交给了绯红打理。
这丫头心思似乎全在这个上面,连玄松近日再也没找过她都没发现。
锦盈摇了摇头。
夜晚,和刘太夫人一同吃了汤锅子。
回到颜养斋,见刘琛委在大炕上看书。
“殿下用过晚饭了吗?”
“用了!”
“怎么没去澄辉堂,那边今日起了锅子。”锦盈不是浪费的性格,能与刘太夫人同时解决饭的问题,便尽量不开双灶。一来冬季粮食难得,二来刘琛独自供应着守备军的粮饷不容易。
近些日子,最后一批冬衣刚缝制完成,还是锦盈征调了北市一些老弱孤寡紧赶慢赶出来的。
今年这样便算了,明年若还是收不到朝廷的资助,只怕晋王府赚的那点钱都得贴进去。
刘琛没说话,移开书,见锦盈如只小奶猫,揖着双手钻了过来。
“殿下别生气!我给你揉揉。”锦盈色眯眯的朝着他胸口摸去。
刘琛一手抓她手臂,另一只手抚在她腰线,用力将她拽到了炕上。
通炕很大,屋内又砌了火墙,锦盈散着衣衫也感觉不到冷。她抱着刘琛,竖着手指头开始数,“婆母今晚吃了羊肉和菜蔬,还吃了一小碗蛤蜊白粥。”
刘琛见她记得清楚,侧头问她,“母亲做的事,你当真不生气?”
锦盈垂着头,像只受伤的小兽,“哪里不气,自然也是气的啊!可她年轻时便没了公公作陪,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夫君你心疼她,可也终究没办法完全理解她,她总是寂寞的嘛!想早些抱孙子也是长情。我们之间的承诺,她不懂,也不是她的错!再说,殿下都代我气了这些日子,也够了!”
刘琛将她按在自己颈窝,目光望着远处的敞架,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屋里热,外面却风声潇潇,锦盈微抬着下颌,嵌在如雪胜颜上的一双眸子,又黑又亮,若用墨笔涂黑的大颗珍珠。又轻飘飘裹在眼眶里,随着倒垂下的蝶翅一眨一眨。
刘琛似乎有些看痴了。
灯下看美人,美人若凝霜。
刘琛忍不住贴近她耳垂轻轻咬了一口,“夫人真是会长!”
锦盈耳垂痒痒的,全身如过了电流,眼尾的绯红渐渐升腾上来。
刘琛也热上来了,耳语道:“长成了我心上的样子!”
说完,便翻身压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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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三更刚过,院门被人砰砰砸开。
锦盈身上懒得很,从被窝里探头出来,“何事?”
刘琛拍拍她,哄她继续睡,自己披衣出去。
是四平。
“殿下!陕南驿站来的军报!”四平被冷风呛到了,眼睛沁出了眼泪,将信纸和军报一同递上去,“西北军迎战北地主力,西南缺口被袭,唐国公率人补缺,三千人马、自两日前断了交通,如今...生死不明。”
刘琛沉默了片刻,“去叫闻大哥和军中几位主将,到外院书房去。”
外院灯火通明,直至晨起卯时,几人仍在讨论。
“殿下!咱们守备军操练的时日尚短,别说野战,便是巷战也没打过,长途跋涉,粮草耗用增倍,我看不如再遣人去陕南,问清楚再说。”说话的是近日新提拔上来的主将,名叫言卓修,刘琛当初看上的便是他的谨慎。
刘琛将驿站送来的回信给他,“这是岳兄亲笔,假不了。”他与陕南的通信是从上半年便开始的,以往战时情况只是通过军中长使誊写的简报来了解,如今唐晏亲自写了回信,怕是事情比大家听到的更加糟糕。
“若是西南缺口真有仇池人混入,那就说明西南线已然全部崩塌,甘州也没守住,这样的大事,朝廷早就得到了消息,将全部驿站封锁,何至于还能送信出来?”闻墨染蜷缩了手指,扣了扣桌面,“西南线上所有的夹子怕是已然被破,殿下若想帮得上忙,只能绕到北面,守备军脚程太慢,等咱们赶到,仗早出了胜负。”
“骑兵先行。”刘琛显然下定了决心。
“那粮草呢?”
“随后同步兵一起压辎重而行,如今天寒地冻,粮食可比兵马甚至人命都重要,若有闪失,这仗不用打,咱们都得死。”刘琛道。
“殿下还有一事,若咱们天亮出发,元城如何?甘州若真陷了,甘州西南,陕地正西和西南整条大禹防线便都坍塌了,再往并州绕绕,便能通过西线窜到冀州来,打到咱们家门口了。我们的补给,殿下答应给唐家的三千匹战马,可就都断了。”言卓修道。
“不发兵,也得断,冀州才多少匹战马,供应自己骑兵营都勉强,大的数量都在甘州南部,若真是仇池,只怕早被一扫而空了。”闻墨染道。
刘琛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们一路狂奔,也带不走那么多战马,况且这些人根本没有押送粮食的辎重车,单凭沙漠打造的那些木车,走不了多远。我现在担心的反而是东都,兄长的信能到我手上,说明往东的驿站还未受到袭击,但朝廷没有动静,就说明往南的驿站通信断了,如今是冬季,若想断掉驿站通信,一是马二是马道,这两样若没了,便是后背补给断了,粮道断了,目下最急的还是得找人回一趟东都,打探一下消息,兄长那应当也已遣了人,咱们两方同时着手。”他手上有太子信物,暗中打探不成问题。
闻墨染道:“咱们私自出兵,未免...”
刘琛眸子黯淡下来,“是大胆,可目下没有更好的主意,岳父生死未卜,兄长深陷重围,这事情怎么发展尚是未知之数,待朝廷加罪上身时再说后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