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辉堂。
刘太夫人之前便有意为刘琛纳两房姬妾,也私下试探过几次,奈何儿子无纳妾之念。她倒也不是对锦盈有什么意见,只是作为母亲,更盼着儿子能早得子嗣。
她只是个普通的母亲,既希望儿子能得个有强大助力的岳家,又不想在房事上委屈了儿子。
她苦思冥想,终于得出结论,儿子不想纳妾,定是因为顾忌儿媳背后的娘家。唐家势大,若是一心为这个女儿来闹,确实也是麻烦。所以,她打定主意,由自己出面,这样即便是唐家人诘问起来,儿子答一句‘母命难违’,料想唐家也不好说什么。
加之,她近日同惠明师太走的多了些,央求她为儿子卜了一卦,卦象中说因唐家杀伐太重,血糜之气游荡,若不及时化解,王府日后子嗣艰难,即便是有,也是早夭之象。
好在她砸了重金,师太终于为她与仙人交通,寻到了化解的办法。
媚药的法子,是不怎么坦荡磊落,是以在刘琛走后,刘太夫人心虚,便早早上了床休息。
她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电闪雷鸣,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吵嚷,她起身唤了守夜的仆妇诘问。
这才知道隔壁院子的东厢出了事。
她起身趿鞋外出,赶到后,见下人已然围成了圈,大惊,忙派了仆妇驱赶。
“传我的话,今夜的事谁敢外传,决不轻饶。”她咬牙话道。
待打发走满院子看热闹的人,刘太夫人这才想起侄女玉落,她疾步进屋,听到一记响亮的耳光。
刘太夫人顾不得下人搀扶,踉跄着撞开人群,抱住地上发颤的卓玉落,对兄长卓定山道:“大哥怎不问清楚缘由便动手,今夜的事是我安排的,落儿我早瞧好了,是要指给琛儿做侧妃的,你生的哪门子的气?”
卓定山气的猛一跺脚,咬牙道:“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啊!你们姑侄真是糊涂,应之今夜离去,这么多人围着看着,于他不过是一件风流韵事,待天色一亮,毁的是你的终生啊!你这个蠢货。”他铁青着脸,愤恨的指着面前的女儿,突然眼前一花,险些栽倒下去,好在常氏手快,扶他坐稳。
“此事,是咱们女儿鬼迷了心窍,可、可说到底,还是应之的不是,老爷,你还是同姑奶奶商议商议,目下还是劝服应之,将落儿迎进门方为正事吧!”
“迎她进门?”卓定山的怒气几乎喷到了常氏脸上,“若是应之真有此意,今夜便不会草草离去。王妃一回府,便派人通知了我们过来,所行为何?不就是要告诉你我,这丫头的把戏,人家已然心知肚明。”他转头怒视着卓玉落,“我卓家世代的清名都要毁在你的手里啊!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卓定山再抬起的手却扑了空,是被常氏架住了。
卓玉落眼角噙泪,唇边勾起讥诮的弧度,轻声道:“爹爹说我丢尽了卓家的清名,试问,卓家如今还有清名二字可言吗?爹爹出了这王府的大门,朝着人群中喊一句,看看如今的世道,有谁还记得兖州卓家,有谁还记得曾祖帝师的名号,旁人看我们不过是在看一群蝼蚁!”
卓定山怔在了半空。
屋子很深,是内外两个断间,中间用屏风挡着。卓定山夫妇站在内间,卓玉博夫妇和卓家二房的婆媳在外间来回踱着步。
汪氏小声轻啐一口,对着自家儿媳道:“不知羞耻的玩意,说是给长辈侍疾,穿成这个样子,府里这么多空房,巴巴睡在澄辉堂的隔壁,不是狐媚子,是什么?”
常氏见卓定山不语,便转身跪下去求刘太夫人,“姑奶奶既愿意认下我们落儿,便让应之起来,给我们个准话,咱们现在若是还没个说辞出来,待天亮,府里的仆从出外采买,这事它兜不住,我们落儿可怎么活啊!”
卓玉落哭的双肩颤动,嘤嘤说:“姑母,落儿做的一切,可全都为了表兄和表嫂,都是听了您的吩咐才如此行事,若、若我进不了门,怕只能三尺白绫勒死自己了,姑母,求您,如今落儿可全都指望您为我说话了。”
刘太夫人心里发虚,以往儿子是听话,可如今却只愿意哄着她,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就拿这事来说,若是真成了,依照儿子个性,必是能给侄女一个名分,可目下,这事它没成,她心里也没底。
她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唾那惠明,也不知是给的什么药,说的如禁药一般神奇,却什么忙也没帮上。
她将一众人带回澄辉堂正厅,便派了下人去颜养斋请刘琛夫妇过来叙话。
只是回来的下人说,颜养斋落了锁,门口守门的婆子好说歹说,死活不去传话,说是主人提前吩咐了的。
刘太夫人无奈,自觉理亏,只能轻声安慰了兄嫂和侄女,请他们明日一早再来,到时候定给他们一个交代。
翌日一早,刘太夫人又遣人去了颜养斋,门倒是开了,但守门的婆子仍是不放人进去,一直到了日头西斜,这才进去通报了主子。
刘太夫人觉得奇怪,但想着也许是儿子还在生气,做了一番心里建设,欲语重心长与他剖析一番。
从她的角度来说,她不觉得自己做错。身为长辈,自有劝导儿媳大度之责,且此事干系后代子嗣,是一等一的大事,她自信就算是儿媳知道此事由她主导,也不会多做置喙。
刘琛今日未再出门,陪锦盈吃了午饭,便一同到了澄辉堂。
锦盈见他铁青着脸,捶肩的手也停了下来,老老实实陪在一旁,但是--
真他妈累啊!锦盈心道。
这卓玉落还真是作死!
她轻咳一声。
刘太夫人开口了。“此事,是为娘考虑不周,可确也有不得不为之的缘由,既然闹大了,我索性将话都说与你听,看看为娘做法对或不对。”她看了一眼锦盈,见儿媳垂目,态度恭敬,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那寒罗寺的惠明师太,以占卜之术,算出你的子嗣艰难,其因、因是你媳妇、她这身怀煞气,唐家毕竟在战场征战多年,血糜盖了咱们王府的福禄之气,为冲破这气墙,唯一之法便是娶个全阴命格的女子,让她为你生下个一男半女,这才能行,我也是为了你们将来着想,玉落是我的侄女,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人品、才情、容貌都是一等一的,若嫁于你为妾,还是委屈了她。她也是念着跟你自小的情分,这才勉为其难...”
刘太夫人在那滔滔不绝,卓玉落已然哭倒在了常氏怀中。
锦盈心里‘哇’了一声,思前想后,居然没想到这理由能扯淡到这个地步。
常氏怜惜女儿,对着锦盈颔首道:“王妃,应之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们表兄妹青梅竹马,本就感情甚笃,应之娶了你,自然是他的福气,可为着你的子嗣,我落儿这才这般为难,还请你...”
锦盈刚想接话,但见刘琛脸色遽然转阴,扶手椅上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她忙垂下了头。
常氏见锦盈不语,知道症结还在刘琛身上,便转头与他说道:“应之,你自己做下的事,难道竟不想认吗?你是怎么想的,你不能就这样扔了我们落儿不管吧!”
今日晨起,刘太夫人便没让人开府门,再耽搁下去,只怕府中下人猜想更多。
刘琛抬眸扫了常氏一眼,目光中含了几分阴鸷,他将视线转到卓玉落身上,恶声道:“我认?大舅母想让我认什么?人,我没碰,且也不是我安排在东厢的,若表妹觉得被冒犯了,想以死全个清白,我让母亲认她为义女,许她以郡主的礼节风光大葬;若还想同上次一般,出家修行,如今寒罗寺还缺信徒,表妹住进去,由我们王府撑腰,想必也能清静过活,表妹想选哪一种,现在不妨说说。”
锦盈猛的抬头,她从昨夜开始便知道刘琛心头郁结了怒气,只是想着,他会顾念着卓定山的养育情分,轻轻放过此事,不曾想,竟能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
这下不止常氏卡壳,连刘太夫人、卓定山和卓玉博夫妇都惊骇的望了过来。
刘琛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对着外面大声道:“将人带上来。”
昨夜雨下了一夜,残流汇聚成小股的水洼,风吹而过,涟漪起皱,将映在里面的人影搅成了碎屑。
“先说清楚你们各自是做什么的,在哪里当差。”刘琛的话不徐不疾,却让在场的卓玉博兄妹二人脸色登时白纸一般。
堂上站着两人,一个二十出头,一个五十望外。
“小、小人是、是府里的马奴,是、是专门负责配马驹的草料的。”二十出头的小厮嘶哑着声音回话。
“回王爷的话,小人是北市的一名兽医,是应了王妃娘娘随行嬷嬷的请,特来王府回话的。”五十望外的乃是一名兽医,他罩着青灰色道袍,目光扫过场内,心下瞬间明白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