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盈醒悟过来,托着下颌想了片刻,沉吟道:“鹬蚌相争,确实是有些反常,若换做我,知道对方在与人交战,至少派小股的人马试探一番,哪怕只能抢回几车粮食呢!目下,朝廷将战力都放到陕南,即便真的被抢了些钱粮,也不会轻易追缴他们。除非是仇池人自己笃定,无论南北交战成与败,他们都能有足够的粮食过冬。”
可不通过交战,获得足够冬粮的方式,只能是互市和赠予两种。一种以物易物,以他们手中的牛羊马匹为介质,另一种是争取联盟,用停战的协议换取坚实的壁垒和粮食。如今已是六月末,互市大致交易的粮食应当有了概数,朝廷牵制着,数目不可能太大,也就是距离仇池平稳度过这个冬天,还需要一部分米粮,按照仇池人个性,不该将希望寄托在八月到十月这三个月的边贸互市上。
眼前现成的机会,趁着交战,到甘州抢劫一番,费不了多少事。
但他们没有!
也就是说,仇池背后有人在供应粮食给他们,让他们此刻积蓄实力,静观其变。
锦盈想到这,突然问道:“仇池人会在冬季前打过来吗?”
伪朝有西北军在牵制着,若战火波及太大,同是汉人,最多也就是良田被战火荼毒,百姓流离失所,尚能逃命!
可仇池人却是异族,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非同族之人,便都是待宰的牲畜!
冀州距离甘州尚有很长一段路程,但铁马潇潇冰河淌,战时音讯不通,许多事都是倏然而至的。锦盈就怕人家打到了家门口,自己才刚刚知晓,连个逃命的时间也没有。
刘琛知她一向胆小,本想安抚一番,但此刻温香软玉在怀,他不自觉竟生出了些异样的心思,私心里想让女孩主动将躯体贴过来,最好能让那柔软的玉肉与自己紧紧箍在一处,仿佛唯有此才稍稍解去些酷暑的燥热。
他起了坏心,敛容端肃道:“如此说来,倒是极有可能!倘仇池铁骑纷踏而至,我也只好离家奔走,奋勇搏敌,随敌寇鏖战而不知生死几何,夫人可会改嫁?”
锦盈见他话说得十分正经,与平日里的吊儿郎当很是不同,不疑有他,害怕之余,窸窣摸进他怀中,握紧了粉嫩的拳头,沉了半晌,坚定道:“不会!只要殿下在我身后,我便不怕,殿下只管上阵杀敌,我在,婆母和你的这份基业定然都在。”
刘琛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呆住了。见她眸光微闪,沉亮如星,濯曜人目,不自觉胸口微酸,用双臂箍紧她,使劲往自己胸口压去。
锦盈被他突然而至的手劲给吓到了,努力将毛茸茸乱蓬蓬的脑袋从他怀中钻出,长长透了口气,拍拍他胸口道:“殿下莫怕!有我呢!我会在你回家时为你点亮一盏灯,何时都会等你的,殿下只需要记着,活着回来便好!”
锦盈此刻像只绵软的羔羊,连小巧的脑袋都被强行禁锢在了男子铁一样的臂弯当中,她的乌发紧紧贴在刘琛胸膛前的薄衫上,顺着身体,垂落到腰间,与他尚潮的发尾打了绺,结成了一团黑压压的鸦羽。
这个角度,锦盈看不到刘琛的眼睛,只感到腰间那箍住她的那双手似乎有些微微颤抖。
她试图分开两人打绺的发丝,却被制止了。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刘琛拥着走到了平日的妆奁前,开了三方屉门,这才摸到那把漆黑的利剪。
咔嚓一声!
再一睁眼,刘琛手中多了一缕缠绕指尖的丝发,是两人方才打结的那一绺。
“结发同心,夫妇一体!你既嫁了我,日后我便是你的天,可我不想只做你的天,我想拥有你的一切,你的害怕,怯懦,开心,伤心,或者任何能让你不安的情绪和能唤起你快意的法门。答应我,从今往后,你的任何心事都别瞒我,我也在此对你剖心立誓,今生唯你一人,绝不旁纳她人,锦盈,我们交心于彼此,一生不相欺,可好?”室内热浪繁冗,裹着年轻男子特有的刚毅气息。
刘琛的声音有些发颤。
锦盈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那滋味像是于萧瑟的寒风中饮了烈酒,百骸中洋溢着温暖,又似在酷暑炎浆,被挟雨的微风吹拂,凉爽舒适。
她静静望着眼前这个已然高她一头的少年,只觉甜极,乐极。
快活兼有,心酸兼有,爱慕兼有,欢喜兼有,一时间,五味杂陈,心田被一股巨大的暖流给攫住了。
她轻抬后跟,蜷起脚趾,将一个吻轻轻落在了男子唇上。
她急切的想将这个宝贵的承诺盖章封印,落上自己独一无二的气息和印记。
那是只属于自己和他两个人的名勋。
她在此刻终于有了一个家,一个真真正正,完完整整,只属于自己,别人拿也拿不走的家。
刘琛因这一吻,先是有些呆愣,忽而眸色转沉,将手中利剪和结发放下,捞起她的下巴,对准樱唇狠狠亲了上去。
说是吻,更像是力量悬殊的两兽之间的撕咬和纠扯。
当然,锦盈是被撕咬的那一方。
过了许久,她感到被禁锢住的双手活动自如,刘琛这才满意,抱着早已软成一团浆糊的她去了稍间沐浴。
两人沐浴过后,并排躺回榻上,身下衾褥已然替换成了新的,连湿滑的竹席都被擦洗烘干了。
锦盈蜷缩着身子,累的连一根脚趾都不想动弹,任由刘琛揽在怀中,将小巧的臻首靠在他修长的臂弯里。
刘琛从床头小几上伸手够到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为她打着,说出的话尚带着些微熏的醉意,“这些年朝廷同伪朝交战数次,后方一直稳固,即便现在真的要决一死战,也总有应对之策,仇池铁骑剽悍凶残,但总归缺少辎重,后方无粮,是他们最大的难题。便真有血流漂杵的一日,也是为夫挡在你的前面,所以我妻,你别害怕!”
锦盈被那句‘我妻’甜到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嘟着嘴怏怏的,不搭他话。
刘琛知道方才把人家欺负狠了,自己这一关得受着,但自己夫人对什么话题感兴趣,他可是一清二楚,他低了低头,用下颌蹭蹭锦盈绸发,话道:“你方才说傅家的事,我想了想,也未必非要助周家儿郎娶那沈家十三娘,咱们王府不是有两位适龄的表姑娘吗?”
锦盈果然来了兴致,眸子一亮,可随即又僵了神色, “两位舅母那,我可不敢开这个口。”
刘琛屈指叩她额间,叹口气,“这个恶人我去做!我去跟两位舅舅说。”
若想将两个姑娘嫁出去,就必须提前开口说让两房搬走的事。毕竟两房如今住在府里,为的便是两位姑娘的终身。
谈两位表姑娘的终身,就是在下逐客令。
大舅舅家还好,只一个卓玉落不肯搬,二舅家怕是全家都不欲搬走。
头疼!
门外绯红在唤人,说是澄辉堂派了人过来。
锦盈欲起身,却被刘琛圈了回去,“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此刻说,让她明日再过来。”
锦盈道:“不成,是,是,我,我让人盯着澄辉堂了,怕是出了错,我须得去听听。”
锦盈身上衣衫还乱着,急得眼中冒出了金豆子。
她得尽快起身。
刘琛想了想,对着门外道:“什么事进来说。”
锦盈大囧,她忙去扯桁架上的衣衫,却听门扉吱呀一声,响了起来。
刘琛大声道:“可是澄辉堂的人过来了”
绯红眼睛不敢乱看,隔着屏风道:“回王爷,正是,说是,有给咱们娘娘的训示。”
自锦盈嫁过来后,澄辉堂还是第一次用‘训示’这样严厉的词藻。
刘琛沉声道:“王妃发还没干,不宜吹夜风,你将人带进来,立于屏风后训话便是了。”
绯红应了,转身出去叫人。
刘琛握她双手更紧,搓了搓她食指的指腹,擦掉了一滴汗。
进来的婆子很懂规矩,低垂着头,老实回道:“太夫人有言,‘今早尊长去的是寒罗寺,见了惠明师太,又在厢房午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坐禅半日,黄昏时分回的府,由玉落二表姑娘服侍用的晚饭。儿媳若有不满,可当面直抒胸臆,背后遣人跟踪,实乃太过鬼祟,此风断不能助长,此举断不能相容,明日,请王妃自去佛堂前罚跪,领罪抄经。’”
“儿媳记下了!有劳婆母垂训。”锦盈想坐起来,却被刘琛牢牢箍住,动弹不得,只得软声回了句话。
见那婆子训完,垂手站立。
锦盈隔着屏风小心问道:“婆母,这一整日可都是由二表姑娘服侍的?那前几日出门时,缪然嬷嬷可都跟着了?”
婆子答道:“仅二表姑娘陪着了,缪嬷嬷不曾跟着出过门!”
锦盈峦眉微蹙,点点头,温言道:“有劳妈妈了,还跑这一趟。天色也不早了,您请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便去澄辉堂给婆母赔罪!”
那婆子倨傲着神色,微点了下头,正待转身,屏风后响起刘琛如铁般的冷峻恫吓,“出去之后,管紧嘴巴,今日见闻,逸出半句,后果,你自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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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了多次,希望这次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