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院内迎着落日的方向栽着一株海棠,秾瓣如俏,蕊白藏心,含羞半吐,脆弱不堪重负,仿佛捏一下就能融化在春天的气息里。这个时节了,宛凝依然外着风衫,她身边并未让人服侍,一个人仰着头立在树下,伸着颈子望着虬枝上的花朵,修长的脖颈如一段水璧裸露在暮色即将四合的碎散光芒中。
    “你来了!”她听着脚步,并未回头。
    锦盈脚步滞了滞,来到她身后,望着豆蔻指头料峭烈风中瑟瑟的骨朵,“你身子不好,少出来吹风吧。”
    “我把一切都毁了。”宛凝的声音很平静,辨不出依稀含在其间的震颤。
    锦盈伸手将落在她肩头的落英抚下,为她系紧了脖间松落的衫带,轻声道:“没有的事,你别多想。”
    宛凝回头望向她,眼波平静若水,“我是不是很傻?”
    “喜欢一个人怎会是傻?只是你需分辨的清楚,他是否值得你犯傻。”
    “我就是想跟过去道个别。”
    “我知道。”
    宛凝道:“他现在回来了,就在禁军中任职!”
    “禁军?”锦盈诧异道。
    “是,他现在背后靠的是范家,在腾骧卫姚指挥使手下任千户,掌供御弓箭和部分宿卫侍从。”
    “他寻你为的什么?”
    宛凝垂首没说话。
    锦盈‘唔’了一声,心知肚明道:“还能为了什么?为了让你看看他现在是何等风光!”
    宛凝道:“萧世子是个好人!”
    锦盈点点头。
    宛凝笑了笑,含泪道:“可我就是不喜欢他,我也知道白石江对我未必真心,我就是喜欢,只是又不舍得为他放弃手中的荣华富贵,我可真是个贱人!”
    锦盈摇摇头,否认道:“你不是!他若是真心,你倒是可以为了这份真心为他拼一次,可你心里清楚,他找上了你,图谋的却是唐家,父亲和大哥哥心里清楚的很,你们不合适!”
    顿了顿,锦盈继续道:“你还想跟萧世子继续过下去吗?”
    长风舔舐而过,地粉被吹散在两旁,露出一条干净的花/径。
    宛凝擦干净两颊的泪水道:“现在就是我想,怕是也不成了!”
    锦盈凝神望着地面,话说的有些心虚,“你若是还想过,就跟萧世子好好聊一下,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和离,只是一角衣衫,他也未必....”
    “我不想再骗他!”
    锦盈道:“都随你!只是我看这院子里连个通房都没有,他应当也是属意你的,若真能为他付出些真心,便比就这样放弃好的多。”
    婉凝转过头望着她,“你不懂!”
    锦盈道:“我没如你一般犯过傻,知道走什么路,遇什么人是对自己最好的。”
    “靠算计着,能有多少真心”
    “经营与算计不同。你要是天真到以为靠着一腔真情就能过好日子,那你就一直这么做,秋雨还被关在柴房吧你自己靠真心连身边的丫头都笼络不住,人人都能骑到你头上。我若是你,就将她打一顿赶出府,或者再狠一些,直接找个伢子卖了去,然后再好好跟萧世子谈,让他知道,这中间的误会都是秋雨在挑拨。”
    “那跟掩耳盗铃有何区别”
    “地石揭不开,管它下面多少污垢藏在那里,只要稳住了当下,日后真心不就好了。”
    婉凝望着她,突然咬着嘴唇笑了,“果然还是你够狠!”
    锦盈整理下身上的衣衫,将落在肩头的落花扫下,回望着她的眼睛道:“那是因为你没尝过苦,不知道凡事只能靠着自己的滋味!路给你指了,你要是还想过,就打起精神来,既然同过去告了别,就尽快回归当下,别跟刚嫁入侯府时那般,扭扭捏捏,怀揣私情一般,无端让人反感,人家萧世子又不是只张着嘴,只能在你这接口水的蛤/蟆,谁的真情也不比别人的尊严高贵,过日子就要积极些,拿出过日子的态度来。伤春悲秋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婉凝咬着唇角,脸上恨色明显,“你这话可真狠!”
    锦盈歪歪头,侧眸,用手臂微微挡起面上微弱的暮色光芒,“不是人人都能做林黛玉的,我没那个命,只想做薛宝钗,你自己想活成什么样,你自己看着办!”
    婉凝蹙眉,“谁是林黛玉谁是薛宝钗”
    锦盈盯着她,没说话。
    须臾后,觉得还是告个别的好。“我要去封地了,你以后有事没事也别找我了,隔得远我也管不了。”
    婉凝‘哼’了一声,怒道:“谁要你管,你自己每次巴巴过来的。”
    “活过来了啊那我就放心了,你以后别再犯蠢了,那白石江不适合你,萧世子这会儿还没回内院,想必跟二哥谈的也不顺,你要是想挽回,就去外院表表恒心和情意吧。我走了。”
    婉凝看她真的背身要走,问道:“范家的事,昨日我就听说了,你...还走的了吗?”
    锦盈扭着身子回头看她,“最晚明天这个时候,皇后定会再唤我进宫,我后天一准出发,你信不信”
    婉凝将头扭到一边,“吹吧你,你就是真走,我也不去送你了。”
    锦盈已经转回了身子,没回头,只背对着她拜了拜手,“过几年见喽!”
    锦盈出了侯府,唐启已经在等了,小林氏耐不住气,已经提前离开了。
    锦盈将结果跟他说了一遍,唐启也跟她说了他那边交谈的结果。箫世子果然还不想跟婉凝分开,一物降一物,说的可真对啊!锦盈放了心,又叮嘱他记得留意那白石江,二人聊了几句,便分手各自回了府。
    第二日一早,锦盈到了澄辉堂请安,刘太夫人已然能在仆人搀扶下起身活动了。
    她盯着锦盈半晌,开口道:“你...呲...呲了嘛”
    锦盈觉得好笑,可也不敢笑出声,点头道:“回婆母的话,我呲了。”
    刘太夫人气得瞪她一眼。
    锦盈这些日子端茶倒水,侍奉刘太夫人很是尽心,现在对她已经一点拘谨也没了,换了下人,亲自扶她坐下将昨日在皇后宫中的事,说了说。
    刘太夫人叹了口气,脸色不太好看。
    锦盈安慰道:“他们得先安抚范家,今日顾不上咱们,我已经让人将昨日碧华宫的事外传了,那人要是靠谱,这会子宫内宫外只怕快传遍了。我夫君为了朝廷险些没命,皇家扣你我二人被扣在东都为质。这名声不好听啊!殿下只是个都司指挥使,又不是什么封疆大吏,彪炳盛功,镇守一方的帅将,看明日宫中旨意吧。”
    翌日,锦盈在家中准备随行箱笼时,皇后果然传了话让她进宫。
    “难道成了”绯红兴奋道。
    锦盈将院里肃疎的枝木分开,轻轻吐了口气。
    待她从宫中回来,刘太夫人腋下架着双拐,已经在垂花门等她了。
    “奴..奴何”
    锦盈揉了揉惊吓过度的双颊,在脸上堆砌出一个嘚瑟的笑容。
    刘太夫人‘铛铛铛’架着拐快走了几步,吓得周围几个下人顿时脸色雪白。
    “你慢点!”锦盈笑着上前搀扶住了她。
    终于可以回家了!
    锦盈从刘太夫人脸上看到了迫切,心中对于异地的惶惶沉下不少。
    --
    今日雨大,刘琛身上的蓑衣已经半湿,头上斗笠承载着豆大的雨滴,汇成细细的雨布,顺着斗笠的沿,漉漉滚到马道中间泥点翻飞的泞土上。马道因这几天的晦雨,泥土变得腥湿,又被无数马蹄践踏过,平整的地面早就坑洼不断,蓄满了大大小小不同的水坑,乌云背后的太阳撕开乌云一角一照,无数个水坑成了背后被浇筑水银的棱镜,倒影出大大小小不同张焦灼的人脸。
    一旁牵马而立的陈晓峰,身上衣衫已经全部湿透,用空闲的左手挥动擦过前额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液体,皱着眉头道:“殿下,雨太大了,咱们不若先回府吧!王妃只说这两日到,未必就是今日,也许被这雨困住了,停在前方三十里外的驿站了。”
    他们近日在元城修筑了攻防的望斗,也将旧日府衙替换下来的空置大院重新修缮用来做了雏形的都司指挥所。
    自河间府带回的那名小兵,刘琛真的让他做了指挥所的长史。此人不但识字,且对于笔墨颇通,文笔甚好,将‘招兵告示’写的声情并茂,闻者泣泪,在最后用十分老道的笔触抒发了‘国破山河在’般慷慨激昂的爱国情怀,是以近几日指挥所门前围满了前来从军的青壮年。只是军中缺少良将,前来应征的很多人都是为了那一年十两的白银而来,没什么守卫操练的意识,日日除了吃饭便是围在一起逗乐划拳。有的家中壮劳力本来就少,男丁前来从兵,家中田里的便无人打理,如此本末倒置,倒是将一些良田荒芜下来。
    如今招募的人数已然达了两万人,人数已然通过刊登在记录人名的黄册上,令快马送回了东都,一连多日,并无任何朱批传回。军中除了闻墨染之外,根本无其他人懂得如何操练兵丁,且元城内自古就没有设过兵卫所,除了行车的马道之外,没有正式的操练场所,倒是还有一些未开垦过的荒地,一时又修整不出,眼看着六月将至,为了能从百姓手中购买军粮,刘琛只能吩咐一干人等,先帮助百姓收割田内的粮食。如此一来,等于他自掏腰包,却帮百姓做了好事,于卫所的建立根本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增进。
    “再等等,前两日没到,昨日也没到,今日也许就要到了。反正回了衙署,也没多少兵丁真愿意操练。回去也是动气,不若就在这里淋会儿雨,还能清静清静。”
    主子都这般说了,陈晓峰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将手中的伞跟用力的向上撑了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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