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过不多时,姚烁带着一名参将匆匆赶来。
    “殿下勿怪!实乃近日有流寇滋扰生事,下官正思良计,故此才姗姗来迟,望殿下见谅。”姚烁如是说道。
    刘琛道:“无妨!此事本王已知。本王有圣旨在此,奉命督导,方才陆大人已然看过,你可要再验?”
    姚烁竖掌谦辞道:“下官岂敢!王爷既有圣旨,那下官及军中诸将自是听从王爷指令。”
    刘琛点头,道:“宕昌羌人盘踞之地,你且说来听听。”
    姚烁不敢隐瞒,当下便将此股羌人及所据地势细细道来。
    原来此股羌人乃是宕昌支酋长日渥的姻亲一族,首领叫做仁央,因日渥协领全族投靠北朝,他与之政见不和,领这一族支,愤而离巢,一路东下。
    行至河间,见民熙物阜,户有余粮,心念转动,令命羌人所经之处,罗掘一空,以补军粮。
    及至行到盘龙山道,天降大雨,泥泞难行,又遇姚烁带领的五千人马前后夹击,退守山顶,叫嚣多日。
    “对方自称有三万人马,末将手下区区五千散兵,实乃战力悬殊,故而不敢强行攻山。”
    “盘龙山地势如何?”
    “前为缓坡,后背为断,据靠天险,易守难攻,极是险峻。”
    “山上活水如何?”
    “内有涧泉,乃为源起,滋滋不绝,他们这些时日抢占粮食数目也十分可观。末将初时,便想过此计,将人困死在山上,但...”姚烁犹豫道。
    “但是如何?”
    “末将不敢隐瞒,昨日山上一股羌人曾在末将的包围下冲出来过一次,末将...末将竟无力阻拦,那仁央仗着人多,对末将及兵士们多有折辱,是故,末将便不敢再轻易尝试攻山之举。”
    “也就是相当于他们盘踞在山,名为被你所困,实乃坚兵整合,养精蓄锐,一旦双方稍有交逐,那仁央便能轻而易举冲下盘龙山道,扬长而去。”
    姚烁垂首,耳垂酡红,“末将无能!”
    “是贼子狡猾,朝廷不恤,焉能怪大人督战不力!”姚烁身旁一红甲长缨小将,怒容说道。
    “住口!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王爷面前嚼朝廷的舌根。”姚烁立刻开口打断了那小将的愤懑之话。
    陆子安也道:“二郎不可无礼。”说完,望了刘琛一眼,只见刘琛眸深波转,兀自在那小将身上逡巡一圈,疑惑道:“你又是谁?”
    小将身材魁梧,威风赫赫,抱拳一礼,回道:“末将陆承礼,是一名参将。”
    刘琛道:“小小参将,竟敢灭朝廷威风,好大的气势。”
    陆承礼梗着鼻梁道:“末将不敢!末将所说乃是事实,我河间一卫,虽明存,但实亡,朝廷这几年的粮草、战甲、弓马、军饷,无一不缺,河间虽是小地方,但也有兵民须生存于此,朝廷补给不到,却指望此时让弟兄们去卖命,焚膏继晷,简直是藏奸卖俏。”
    “承礼!”
    “二郎!”
    姚烁和陆子安同时发声,相顾失色。
    刘琛后退两步,坐到扶手椅上,笑道:“朝廷有朝廷的麻烦!南北对立多年,前线将士浴血奋战,马革裹尸,哪场战役不需朝廷银两支撑,河间作为小小府地,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自然要为朝廷分忧解劳,难道啻了陕南将士的军需,转送给你,朝廷便不算藏奸卖俏了吗?”
    陆承礼双眸忽闪几下,蓦地止声。
    刘琛攘臂嗔目,扫过全场,冷冷道:“尔等乃是食君禄之人,我不管如今河间府卫是个什么状况,但此地有寇,惊扰百姓,绞寇杀敌,便是军中男儿一等之大事,纵然流血漂杵,血洒疆场也当无所畏惧。”
    陆承礼脸色铁青,忽然屈膝下跪,铿锵力声道:“末将愿为马前卒,亲率卫兵,直捣黄龙。”想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都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自己身为军中参将,难道竟还不如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面公子?
    刘琛左手为掌,右手握拳击之,大声喝了声‘好’,又道:“你既有此心,便在今夜随我,攀藤揽葛,为底下卫兵劈开一条血路,向天下证明,即便河间卫庸存多年,但依然俱是铮铮铁骨的好汉!”
    陆承礼猛然目睁,后知后觉道:“殿下要亲往之”
    刘琛道:“自是亲往,我虽非沙场血战之人,但自小也是熟读兵法,受过极训,当不会牵丝攀藤,拖你后腿,你尽可放心。”
    旁边吴三年眉间深锁,压了片刻,仍是没将心头的话压下,开口劝说道:“殿下不必亲往,只消在下面坐镇,末将愿代之。”
    刘琛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心中明白,此乃首战,我必得亲往。”
    没有什么比一军统帅,化作先锋为大军开路更能激励振奋人心的了。吴三年也明白这一点,只好闭口不再言语。
    陆子安本意只是想让刘琛在军中走个过场,皇室子弟,手软脚虚,一旦见血,必定闻风而去,如今他竟要作死亲去北崖攀山,杀入盘龙山道之上,如此行径简直愚不可及!
    他自己作死便罢了,还要带上自己的好儿子,那如何使得?当下便噗通一声跪下求情道:“殿下,下官人到中年,唯此二子,还望殿下另选良将,若他有个好歹....下官的老娘怕...亦是性命不保啊!”
    刘琛扬手‘啪’的一声,掌击案面,怒斥道:“我竟不知,你的儿子是儿子,旁人的儿子便不算儿子了?本王乃王室遗子,家母尚在病中,姑且愿为河间百姓出一份力,你倒好,仗着自己官至四品,平日封妻荫子之时往前挤趲,如今要为朝廷作出牺牲了,你便不是责无旁贷了,如此倒不如自请修书,将你这一身皮给脱下来算了。”
    “我....”陆子安脸白如纸,肉跳心惊,还待再开口,旁边跪着的陆承礼小声道:“爹,是我自己要去的,你莫如此了,百姓奉养于我等,如今虎口有难,我焉能不身先士卒,再说,连殿下都甘冒风险,我又有何不可?我若有事,不是还有大哥吗?”
    陆子安见他面上已显羞窘之色,本想就此放弃,但一想到他的婚事,便硬着头皮再对刘琛开口道:“殿下,非下官不明就里,胡搅蛮缠,实乃...实乃此子新婚在即,实是出不得差错啊!”
    刘琛一顿,眉峰微折,犹豫道:“如此,便只能作罢了,只是姚大人要掌军中之事,须留在山下顾全大局,我自可一人领人前往,只是一样,我于此地仅算知晓,盘龙山之前从未踏足,这样!你留个知晓全貌的军中好手于我,令其带路即可。”
    说着,便欲起身。
    陆承礼见状忙抱拳急道:“殿下勿听家父所言,末将确是不日大婚,但新婚妻子乃是良臣之女,想必那原家姑娘定能体谅,此战,便算是末将赠予她的新婚之礼,她非坊间陋妇,定然也希望自己所嫁之人乃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为百姓而战,如何使不得了?”
    陆子安气得口眼歪斜,恨不得冲上去掌捆他几个响亮的大耳刮子。
    刘琛哑然失笑,扶起他,无可奈何道:“也罢!便允你所请,同我一同攀上后崖,做个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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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天公作美,乌云罩顶,光线昏暗,姚烁领军五千人马于盘龙山下等候。
    久等刘琛而不至,陆子安便道:“皇室中人,惯是说得比唱的好听,如今真到了这一刻,还不是吓得不敢出门,我看今夜你我二人也是白忙一场,早日拔营,回去洗洗入睡,还能做个好梦。”
    今夜他本不必至此,只是心中牵挂儿子,是以便跟着大队人马悄悄过来了。
    姚烁拧眉不语,陆承礼却是气愤难当,“爹,你勿要这般将人看低了去,我瞧殿下麟凤芝兰,似有大志,定不是您说的那样!”
    陆子安冷笑一声,道:“他一不受宠的冷灶旁支,能有什么大志即便是这亲王位份还是当年圣人一时心软,这才让他得了手,他自是得夹着尾巴做人,大志?我呸!难道竟是要剑指宫廷吗?”
    “休要胡说!”姚烁喝道。
    此话方毕,平川旷野间,橐橐响动。
    众人顺着火把光亮一瞧,只见迷离夜色之中,沿着驰道,渐渐挺近一队轻骑。
    待近了才看清,刘琛在前,吴三年在侧,马匹上驮着厚厚的麻袋。百余匹马,脚掌之上均裹了厚厚的粗布。
    因昨日姚烁已同那仁央战了一场,双方互有损伤,是以刘琛才选在了今夜,为的便是出其不意。
    “殿下,马上所驮为何物?”姚烁问道。
    刘琛命吴三年将东西卸下,一一打开,里面露出明灿灿的弓箭和朴刀等物。
    “我需二百死士,我自己随身有一百军士,另需一百名,随我自北崖攀岩而上,潜入敌营,待到了崖顶,系下绳索,留一百人拖住闻风来的羌人,另一百人在山上四处纵火,烧他粮草,扰乱视听!其余人马分成两批,一批沿着垂下的绳索攀崖而上,另一批见到火光从正面强攻,两方围剿,当事半功倍。”
    “此计大妙!”陆承礼异常兴奋,又转首对身后道:“我愿追随殿下前去,尔等可愿有人前往?“
    五千人中响起一阵窸窣响动,响动过后,出列之人不足二十。
    刘琛道:“此计凶险,我确实无把握让你们全部都能活下来,若有退却,我亦理解,不退之人,当每人得银十两,若是亡故,我今日立话在此,定当多方抚恤,尽却例金,使其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时夜色昏暗,邃空晻霮,冥冥墨空之下,一士兵小声说话,声音却被萍野扩大了数倍,传入所有人耳中。
    “我们当兵为何?不就是桑户蓬枢,饔飧不给,图一三餐温饱而已,即便殿下不许诺,我们迟早也会遇上马革裹尸之日,如今成败不论,皆有银两可拿,家中老幼又有依靠,此事岂不美哉?食君之禄,现河间貊乡鼠攘,我等身为军中男儿,难道不该在此时挺身而出吗?”
    刘琛见说话的乃是最早一批站出来的一员小将,心中慰藉,随口问道:“你姓甚名谁?多大了?”
    那小将许是第一次被上面的大人物问话,眸子雪亮,“小人何谦,今年十九。”
    刘琛道:“听你说话,似是读过书的?”
    何谦耳根一红,“读过几年,小人原本是要考状元的,因家中贫困,这才入了伍。”
    五千人中哄堂大笑。
    刘琛亦笑片刻,忙抬手打断道:“声音小些。”又转头对那何谦道:“如此甚好,你今日若能活下来,便跟我回元城,我让你做我衙署的长史。”
    何谦双目瞪得溜圆,突然咚的一声跪了下去,口中呼道:“小人定为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众人闻声不免动容,加之这何谦之前所说确实有理,三五成群,小声讨论过后,又站出了五六十个,如此,倒也勉强够了。
    刘琛领头,二百余人,去甲卸盔,从麻袋中取出锋利的匕首咬在口中,在腰间扎牢粗粗的长绳,又将重重的撒袋背在身上,袖口扎紧,绑上小巧的袖箭,带好火折和朴刀,雄赳赳,气昂昂朝着三里之外的盘龙山进发。
    依照事先约定,刘琛带人自断崖面攀岩上山,将腰间麻绳送下,引五千人兵分两路,悄无声息直达敌巢。
    同时先上来的人,要寻时机四处纵火,扰乱敌方侦察。
    粗粗算来,只要这二百人撑过两炷香的时间即可。
    及至山脚,刘琛一马当先,脚踩石岩缝隙,手抓崖上藤蔓,一步一步向上攀来。
    此时,夜风吹拂,乌云扯开一隙,残月隐在其内似偷窥的仙子,缕缕清辉,啮噬无边旷野,令其显现出一种难言的妖蓝之色。
    笼罩着云梦般的夜色,刘琛一脚一步,爬的分外专心。
    众人见他动作迅速,行止利落,这才对石岩峭壁缝隙中的踏脚之处多了几分信心,心头巨颤,各自寻了自己的位置,埋头攀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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