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晨始,便有门房送来左甫口信,话中寥寥,只说多日未见,闻听自己不日归冀,便邀了三五好友,设宴相送。
刘琛心牵那件大事,也未耽搁,招手唤来一小厮,去群房喊了卢冠山,两人一前一后,骑着综骠大马火速去了城西指定酒楼。
入了二楼雅间,见左甫之外,另有三人,一人便是那牵线搭桥的工部侍郎乌旦,另外两人一人年纪不过二十,眉目清朗,罩身襕衫,监生做派,另一人四十出头,地阁方圆,一脸福态。
待左甫开口介绍,他这才知道,此二人一位是工部尚书马平章的妻族舅甥,另一人却是跟户部尚书李继很有些关系。
上位者自然不会自己亲自挑头,但又舍不下这方巨饼,是以这河道分股承包之后,应当便是由眼前几人合力促成,刘琛虽地位比这几人高出不少,但毕竟身份尴尬,便照事先商议好的,另寻了隔壁一个雅间,只让卢冠山出面与这几人交涉。
朝廷拨款筑堤,加固河道,并非始于今日,几大阁老垂涎也在情理之中,如今拉了自己入伙,不过是小施恩德,意欲在冀州之地,发展一二势力,刘琛岂能不知,听了卢冠山寻借口出来报给自己的话,当下便应允承诺,若是两位阁老的人被遣派随往,必当诚心助力。
几人闻听,心弦大松。
既是往制,自有旧例可循,萧规曹随,几个台前之人很快便签字画押,各自散去。
回来后,想着大事已成,欲给夫人一个惊喜,一时将步子迈得飞快,健步如飞,驰掣如电。待跨进了门槛,只见四壁萧然,阒无一人,这才想起,近几日锦盈忙着归整回封地的物什,许多可用可不用的,便早早落了库里。
寻了仆人再一打听,知道她去了原家,为那位原三姑娘,填妆备嫁。想到这些日子,她总是缠着自己询问进程,又让身旁女使送到了账房处十五万两的银票,当对赚这个脂粉钱十分的上心,若能看到今日的入股执结,定然欢喜雀跃。
烽火戏诸侯,只博美人笑!
若换做从前,他只觉荒诞不止,但今日却实实在在体会了一把,想到女孩笑靥,只觉胸口发热,血气上涌,忍不住亲去马厩,松了自己白日骑行的综骠大马,在马夫震惊的眼神中,翻身而上,喝马驰骋,奔了出去。
行至半路,看到前方车舆架杆之上,火漆玄色‘晋’字,咬风狂噬,鲜艳无比,当下大喜,忙驱马上前,止了马夫,撩帘入内。
入内只觉空气炙热,一股混着酒香的芬芳之气,扑鼻而至,抬头扫视,但见女子美眸紧闭,娇容含笑,芙蕖若露,酒气和着舆内的热气,甜腻如织,烘的女孩颊畔嫣红,鲜亮如珠。
待近了,查看后才知锦盈应是醉酒,心头不免有些泱泱之感,方想转身下车,见她梦中斜身半倚,委在车壁,黛眉微皱。心疼她此路颠簸,便开了车门,遣了下人到巷口护卫,想抱她在身,让她倚着自己好好睡上一觉。不料女孩警惕太过,即便身处梦中,仍是娇身扭动,推来阻去,呓语不断,无意间香汗直冒,淋漓湿腻。
身为夫君,被自己妻子如此冷落,即便是正在醉酒,刘琛不免面子受挫,心头升腾起一股愠气,拉扯之间,手上加大了几分力气。
一个要躲,一个要抱,他又正处在方刚血气的好年纪,一来二去,不免心猿意马,小腹之下被拱起了火,像是突然间没了理智,满心之间,只剩下鸦黑青丝,在掌心和腕间划过留下的湿滑细腻之感,又听女子娇音不止,手下渐渐没了分寸…
…..
此时天色已晚,他一人纵马驰行于长街之上,兴味索然,百无聊赖。
转了个弯,忽然眼前映入一面富丽堂皇的大门,春风拂面,裹挟着甜腻刺鼻的脂粉气息,抬眸望去,只见丹楹刻桷,层台累榭,‘望裳楼’ 三个大字,旖旎葳蕤,矗立眼前。
踯躅间,大门旁迎客的妇人,掐着杨柳腰肢袅娜上前,呼道:“公子许久未至,今日天公作美,张三公子正盘旋其内,公子何不驻足下马,与他把臂同饮。”
这女人口中的张三公子,便是永昌候家嫡出的小公子—张敖,因他身份贵重,旁人为着敬意,便会唤他一声‘张小侯爷。’
刘琛初来洛阳不久,曾为了引得御史弹劾,特意与此人和吉庆侯胞兄家的萧大公子走的很近,出入风月场所,留恋驻足更是常事,但那不过是为了自污。他自问算不得什么君子,但也绝非花间戏蝶的登徒子,于这方面有些许洁癖,是以以往虽常在此盘桓,却从未宿过此地。
沉吟半刻,那妇人软语催促,刘琛便抬腿下马,拍了拍辔头,对那妇人道:“寻些好的豆饼给它。”
妇人大喜,忙唤了门旁的龟奴过来,牵着马朝后院马厩而去。
刘琛入了门,从怀中取出一大锭银两,丢给那妇人,抬脚便朝着一楼西角走去。
那里有一道三人肩宽的夹道小口,出了一楼便是一大片豁然开朗的空地,再往北是湖心水榭,亭台楼阁,无一不精。绕过一壁玉阶石桥,看到一大片沙沙作响的黄竿竹地,竹地内有一蜿蜒小径,直通向静谧的屋舍。
那屋舍红瓦绿墙,建的甚是好看。刘琛熟门熟路,径直推开了西数第二间房。
此时金乌西坠,光线晻氤。屋内却红烛跳动,星辉耀目。
其内空间甚大,却无案椅,酒酒水水铺在中央,宛若一壁泉池,四周痴男怨女,衣衫半掩,交颈痴缠。
刘琛剑眉倒蹙,闭了闭眼。
满室旖旎春色间,一唇红齿白,面若敷粉的男子,手执一盅玉酿,摇摇晃晃起身踱至刘琛面前,唇角张翕半晌,忽然裂开一个大笑道:“殿下,怎是你?我还道你新婚刚过,情浓缱绻正当时,不敢约你,却不想,哈哈,你竟耐不住,这会儿便自己寻摸过来,来来,快且坐下,待我给你引荐几个新的可人儿。”说罢转身欲开口唤人,不料喝大了,下盘不稳,转身时,脚趾撞上了门槛。那门槛是上好的黄杨木所制,坚硬无比,只听得‘嘶’的一声,身体翻转面朝石地,橐橐砸了下去。
围着酒泉席地而坐的还有几个权贵豪族家的子弟,此刻也是喝的七荤八素,面色酡红,若在平时,自是无人敢笑,但此间乃是红袖萦绕的香艳之所,最是无羁不过,众人又酒意上头,见此,便具拍腿大笑。
张敖倒下去时,那些个公子哥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楼里的袅袅亭亭,豆蔻梢头们却如临大祸、如丧考妣,一个个尖叫唏嘘着上前去扶。
张敖只觉目窜火星,鼻头酸疼,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酒意反倒下去几分,也不恼,嘿嘿笑着起身,中间还不忘伸出咸猪手掳了一把自己身边的雪脯,惹得房内□□不止。
刘琛方一进来,便知道来错了。
以往几人在此,有他在时,最多也就是温香软玉在怀,小酌几杯,如今好一段时间未与这几人相聚,不料私下竟玩的这般过火。
但他人已到了此处,再寻借口离开,不免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早有眼力颇佳的姑娘们,抛着美眸往这边顾看。
张敖坐定后,揽两个美人在自己腿上,望着刘琛笑说道:“看你这脸色不像是新婚,倒像是新丧,可是遇了什么事?”
刘琛寻了个离酒泉稍远的角落,跽坐下来回道:“无事!过几日回封地,想到咱们许久未见,便寻了过来,同你告个别。”
张敖哈哈大笑,口中道着‘承蒙,幸会’之类的云云。
话说间,旁边几个勋贵子弟已端着酒盅站了起来,齐齐要求张敖引荐。
“这一位是…”张敖见刘琛厉眸扫了过来,忙搔搔头嗔回几人道:“去,去,这是我们应大公子,跟你们几个玩不到一块去,都别上赶着找揍。”
众人早在方才听到了张敖无意间喊出的那句‘殿下’,虽猜不到是哪位殿下,但必定是皇室中人,本想交通一番,不料张敖这厮临时倒戈。没人引荐,几人又都是洛阳有些头脸的人物,上赶着不免没趣,便都耷拉着脑袋坐回了原处。
张敖掐了一下坐在自己左腿上女子的翘臀,嗤笑道:“还等什么?还不快去给我们应公子好好松松筋骨。”
刘琛在洛阳盘桓,走马章台,放鹰逐犬,从不避人耳目,但也没刻意张扬,素日里以应姓公子自称。在场服侍的女子们都是在膏粱锦绣,纸醉金迷的洛阳生活了很久的,又置身阅人无数的风月场所,单从刘琛周身蝉衫麟带,便知地位不凡,况方才张三公子一时食言,口中喊出了‘殿下’二字。
不消张敖发话,早有两个尽态极妍,俏丽多姿的女子,翩跹着脚步寻到了刘琛身边。
一个千娇百媚,红粉青蛾,极放得开。玉葱般的指段捏着一盅醇香的美酒袅娜靠近,突然‘哎呦’一声,似是脚下软无力,娥娜的柳枝一软,便斜着倒入了刘琛怀中。
女子黛眉微皱,美眸半闪,娇羞垂首对着刘琛话道:“公子勿怪!奴家方才喝的酒有点多,一时脚下无力,冲撞了公子,实乃不该!”话说着,一手将仅剩的玉酿送到他口边,另一条藕段似的玉臂却趁机环上了刘琛后颈,松松挎着。
方才女子倒下间,似是踩到了自己的一截裙裾,罩在身上的蝉衫本就轻薄松垮,经此力道,更是一路下垂,从香肩滑落,露出两片雪白雪白的脯玉。
刘琛鼻尖嗅着女子发间浓重的杏香,目光扫过那两片高耸,长长吁了口气,冷声道:“无妨!”说着,便拍开了女子皓腕送到嘴前的醇酒,双臂使力,将她放到地下,道:“我今日心绪不佳,姑娘但请自便!”
刘琛自小便知,自己身份尴尬,长成后,外出又遭遇过几次刺杀,有明有暗,诡谲惊险,是以他便在这方面不敢放纵,唯恐招致杀身之祸。
只是这两年为了安抚洛阳上层,十日里有七八日会往这些楚馆秦楼里面跑。经风月熏染,于床帏之事,也属知晓,但从不敢逾越。倒也不是刻意压制本性,毕竟如他一般的世家公子,有的十三四岁便在房中置了人,敦伦人事,他是明白而未亲历。
近日娶妻之后,方才食髓知味,难免有些意犹未尽,白日在车舆内,他也知对自己的妻子当又敬又重,但当时像是着了魔,心口、小腹有两股大火在烧,又置身白日那种场景。现下冷静下来,却也觉自己行为有些不妥。他乜了一眼身旁,见自己放下的那个女子此刻香肩暴露,胸脯光亮,盈盈望来水眸一双,丝毫不见羞怯之色,这些姌嫋姿态,对着他做和对着其他男子想必丝毫无异。
他眉间拧了一下,心道,若是锦盈一味顺从,岂非跟此间女子无甚区别?投怀送抱,矫揉造作,又有何乐趣可言?
思及此,便觉方才手上染指过的腻滑多了几分反胃。
女子咬唇垂眸,讪讪不语,脸上也多了几分羞红。方才环在刘琛后颈的玉臂,此刻已然垂落至了自己腰间,忽笑了笑,道:“如此,奴便不打扰公子了。”说完,便起身袅娜朝着中央的酒泉走去。
另一名女子行至半路,见先前抢在前面那姑娘黯然退了,心下欢快,素日里两人本就不对付,这下寻着时机,瞥了那女子一眼,但见她衣衫凌乱,眸色惑暗,唇边翘起讥笑,娇软着走到刘琛身旁道:“公子勿怪!奴这姐妹向来不知礼数。公子若是想静静饮酒,奴便去请示了妈妈,将这楼中镇楼的‘天雪姬’拿出来让公子品尝。”
刘琛抬眸见一芙蓉娇面,宜喜宜嗔,极尽风流,只是眸光湛湛,似有谋算。方才那个太过奔放,此刻这个却又太过城府,他不免更是反感,见她手脚还算规矩,便轻点下头,道:“如此,便劳烦姑娘了。”
如此酌了几盅香酒,心头郁气未减反增,摸了摸怀中那张执结,忽然起身,冲到门边,对着张敖几人道:“几位见谅,我还有些事,便不陪了,来日再续。”
说着,也不顾几人呼唤,大步橐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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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时至,刘琛回到内院,迫不及待一掌拍开了外间的门牖,见无一人,又绕过落地罩入到内室,室内空空,唯余几支红烛烬燃,发出噼啪爆响,将他的背影定在身后的墙壁之上,拉的很长。
又去隔壁厢房和耳房,仍是没找到锦盈。
正好一个丫头上前更换红烛,便问夫人去了何处。
丫头道:“澄辉堂传话过来,老夫人似是病了,王妃侍疾去了。”
刘琛大惊,忙转身朝着澄辉堂飞快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