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糯做了个深呼吸,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从出租车上下来,走进天星广场。
周末的天星广场异常热闹,周边居民都将这里当做游玩的景点之一,拖家带口地来逛商场,加之被周末各式各样的活动吸引而来的其他顾客和游客,可说是比肩接踵。
还好是发生在员工通道。方糯这么想,加快了脚步,走进商场监控室。
“方经理。”保安看到她,连忙起身问候。
“麻烦把刚刚员工通道打架的视频调出来。我看一下经过。”她说。
保安点点头,明白她的来意,熟练地操作起来。
徐大山那么着急地给自己打电话,让方糯已经明了必是重要的事情。但是她没想到,竟然是两个员工公然在公司打架,并且还被带到了警察局,这不仅是天星广场开业至今第一回,也是方糯职业生涯里遇到的头一遭。
她有些慌张,来的路上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考虑着处理的方法。在看到监控视频后,她的慌张里多了几分怒气。
这分明是存心的!她如是判断,立刻拿出手机将视频拍了下来,然后又匆匆赶到了警察局。
周末,警察局里上班的人不多。方糯走进大厅,仅见到办事窗口后面的两名民警,和坐在大厅里的徐大山。
“沈师傅呢?”她问道。
“去医院检查了。”徐大山回答说,他没想到方糯能这么快就赶来。
“你是公司负责人?”一名民警从办事窗口后走了出来,问方糯。
方糯回答说:“我是公司人事。”
她看了眼徐大山,对方回避她的眼神。方糯很清楚,这件事兹事体大,徐大山不愿担责,所以打电话给她,希望方糯给自己分担点责任。毕竟两个人一起被骂,好过单独被领导教训。
“你们公司员工报警,说自己被殴打。施暴者呢,我们暂时关起来了。鉴于也是你们公司员工,所以看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您是指?”说实话,方糯心里在打鼓,她很紧张。在此之前她只进过警察局三次,不是为了办理户口证明就是身份证更新,每次打交道的都是户籍窗口轻声细语的小姐姐,哪像今日这位,五大三粗,黑黢黢,一看便知是经常在外面跑的民警。
“民警同志是在问我们要不要控告他,还是打算和解?”徐大山则老道很多,从旁解释说明。
你业务这么熟,怎么不给意见呢?
方糯心里埋怨着徐大山,脸上自然没有多余的表情。她想了想,还是稳妥点比较好,回答说:“您看这样好不好?起冲突的毕竟是他们两个,主要还是要看伤者的意见。”
民警点点头说:“对的,受害方的意见比较重要。”
“我们先去医院看他的伤势情况,也听一下他本人的想法。然后再给您回复。”
“可以。”民警说完,走回办公室。
“走吧。”
方糯与徐大山一同前往医院,在急诊室见到了员工老沈。
“沈师傅,你要不要紧?”方糯仔细瞧了瞧被打的老沈,除了额头有点淤青,倒看不出什么其他伤痕。
“没事。就被打的那会儿有点头晕,照了x光,骨头没事,就吃了点皮肉苦。”
工程部老沈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只是脾气比较冲,若是遇到看不惯的事,就肯定会仗义执言。这次挨打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老沈啊,民警问我们打算怎么处理。方经理跟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挨打的人是你。”徐大山问。
老沈叹了口气,回答说:“谢谢领导。我的想法很简单,赔我的医药费,然后我接下来两天只能请假休息,误工费也赔我点就可以了。”
“你不打算控告他吗?”徐大山追问。
“没必要吧。”
听到老沈这么说,徐大山瘪了瘪嘴,似乎不太认同他的想法。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徐工。”方糯的想法与老沈一致。
徐大山欲言又止,似想再劝说两人,但最后没有说出口,点点头说:“好吧,那就听你们的。”
待老沈拿了药,三人便返还警察局。
“怎么样?”方才那名民警问道。
“民警同志,我可以跟他和解,只要他赔我医药费和误工费。”老沈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民警回了句“好”,便去了拘留室将老滕提了出来。
几人在和解室坐了下来,民警解下老滕手上的镣铐,让他坐到自己对面,而方糯等三人则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老滕揉了揉手腕,细小的眼睛朝老沈瞄了瞄,随后看到方糯,满脸堆笑说道:“不好意思啊,方经理,周末还打扰你。”
若是在平常,方糯必然微笑回应,但此时此刻她笑不出来。
“滕师傅,你这有点过分了啊。”她说。
“是是是,是我不好,我冲动了。我给老沈赔不是。”老滕说,却根本不看老沈一眼。
“滕师傅啊,”民警开口说话,“打人确实是不好的。我的建议是你们私下和解吧,毕竟是同事。当事人也同意了,只要你赔他医药费和误工费就好。”
“好的好的,警察同志您说的是。我赔,我赔。”
老滕态度似乎不错,很爽快地答应了。
民警招手让老沈把看病的发票拿给自己,对老滕说:“喏,你看看,这是他看病的发票,一共是627元。”
“好的好的。”
“那误工费怎么算?”民警又转头问老沈。
老沈很实在地回答:“我一个月工资平摊到每天大概400元。方经理,我请两天假休息,可以吗?”
方糯点点头。
“那两天就是800元。”老沈对民警说道。
“好的,怎么样?滕师傅。”民警问对面的老滕。
但是老滕却一改方才的好脾气,板着脸说:“哪有那么多?他讹我!”
民警转头看向方糯,与她确认。
方糯想了想,回答说:“这两位工程师傅,每天上班是10-12个小时,做一休一,按此算起来每天是有400多。”
方糯据实回答,也不敢有纰漏。毕竟是在机关单位里,面对执法人员,她的回答可不能让他们抓到公司人事的合规性错处。
听到她这么说,老滕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抿紧嘴唇,提高了音量说道:“我不赔了。你们控告我吧。不就是坐几天牢嚒?”
他说着,瞪了瞪方糯三人。那眼神,方糯在监控视频里见过,仿若一只被激怒的豺狼,磨着牙,埋伏着伺机攻击猎物。
视频里,老滕和老沈一前一后从工程休息室走出。老沈走在后面,自然看不到老滕凶狠的目光,待老滕转过身,他已来不及反应,直接被撞倒在地随后便被老滕打了好几拳,而且拳拳打在太阳穴的周围。
方糯看完视频后,之所以怒不可遏,是因为整个过程发生得十分快速,仅短短十秒钟的时间。若是平常员工打架,一般都是从吵架开始,随后演变为斗殴。但是听老沈所言,他们二人根本没有吵嘴,老滕说要与他到外面聊聊后,二人一走出休息室便发生了上述情景。也就是说,老滕早有图谋。
这行径,与平日里老滕面对方糯时总是笑嘻嘻的表情,判若两人,不禁让方糯不寒而栗,也气不打一处来。
方糯平生最讨厌假情假意,更恨别人骗自己。而老滕正好这两样都占了。
“滕师傅,你知道坐牢的后果吗?”民警低沉地问,看得出他处理这种情况很在行,“坐了牢,你是会留案底的。以后乘车、坐地铁,你可能随时会被警察叫到旁边去谈话。你的小孩也会被歧视。你想这样吗?”
“您别吓唬我。再说了,打架这个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是他先挠我的,您瞧瞧,我脖子上现在还有伤呢。”说完,老滕揭开衣领,露出脖子给民警看。
民警细瞧了瞧,见到已经结痂的小血痕,又转头看向老沈。
“那是前几天我们吵架时留下的,他也抓我了。”老沈边说边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血痕。
是的,他们俩在之前就有过一次争执,当时我和徐大山分别找他们俩谈过话,基于也是由老滕挑起的事端,故而让老滕给老沈道了歉。天真的方糯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没有料到老滕今日的“报复”。
“那是之前他们吵架推搡时留下的。当时已经让他们俩和解了。”我解释说,又换来老滕的怒瞪。
“对啊,这是你们之前的事,你们领导也说那次已经和解了。跟你这次打架没关系。”民警继续说,“而且啊,滕师傅,我们看过监控视频,全程沈师傅是没还手的,那就不是打架,是你单方面殴打他,判的会更重。你想这样吗?到时候你在牢里,不能工作,不能照顾家里,全是你老婆一个人操持,还不敢跟别人说你坐牢了。说出去,你家里人,你小孩光彩吗?”
老滕不语,脸上的表情也没有松弛。他低垂眼睑,目光不停地扫视沙发上的三人,怒气未消。
方糯觉着他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错,只是认为今天是前几天争吵的延续而已。
见老滕许久未说话,民警对方糯三人说:“麻烦你们先出去坐会儿,我跟他再好好聊聊。”
方糯三人便回到大厅椅子上,民警则将和解室的门关上,与老滕在里面说起话来。
“唉~~这个老滕,真的是……”老沈叹气说,“我不过是说了他几句,他竟然这么记仇。方经理,之前那次我也没打他,只不过是他来抓我的时候,我就是想避开。”
“我明白,沈师傅。滕师傅太冲动了,再怎么样也不能动手打人。你们俩这样,看来是做不了同事了。”方糯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与老滕解约了。
徐大山听到这话,看了她一眼,又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一会儿,和解室的门打开了,民警从里面走出来说:“行了,他同意了。你们跟我进来,签个和解书吧。”
方糯三人应声走了进去,见到老滕坐在桌边闷声不响,眼中的戾气稍稍减了些,但仍是满脸不服。
民警迅速把和解书写好,给到老滕和老沈签字。
老滕掏出手机,将赔偿款转给了老沈,一边转一边说:“我听警察同志的,不跟你计较。”
“好啦,老滕,你就吸取今天的教训,要懂法,凡事不要冲动。”民警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随后又对方糯等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再跟他聊一下。”
“好的。滕师傅,那今天你先休息吧,明天早上来公司,我们再聊。”方糯说完,便与徐大山、老沈离开了警察局。
老沈径直回了家,而方糯则与徐大山回了天星广场。
“徐工,”方糯说,“老滕这样,估计是不能留了。”
徐大山边点头边说:“是的,还好发生在试用期,好谈点。”
“就算不是试用期员工,老滕这种性子,日后肯定还会再犯,留不得。”
“对的对的,那我们明天就跟他谈掉?”
“可以。”
“要不要跟领导汇报一下?”
徐大山说这句话时的眼神有些奇怪,然而方糯没有在意,回答说:“我明天一早会跟领导汇报。”
方糯以为他是担心被绵白责怪,不愿自己出面说明,她便应下了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徐大山是方糯招聘入职的,他的性子方糯很清楚。工程专业能力虽强,却不是个勇于担责任的人,对于麻烦事就更加敬而远之了。
好吧,那就她来做吧。说到底,毕竟都是自己招进来的人,是好是歹,都得自己出面解决。
于是第二天一早,方糯便走进绵白的办公室,将昨日发生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讲述于绵白听。
听完方糯的话,绵白没有说话,低头沉思了片刻后,才对方糯说:“你处理吧,只要合规合法就好。都闹到警察局了,这人也确实留不得。”
绵白的回答,给方糯吃了个定心丸。既然他已答应,那自己做起来也不担心,方糯便将具体如何执行与绵白细细汇报了一下。
“这方面你专业,你看着办好了。”绵白没有任何意见。
方糯笑了笑便走出了办公室。
“领导怎么说?”她刚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徐大山就已等候在那里。
“领导同意了。”
“他没说其他的?”徐大山感到意外。
方糯看了看他,心想这徐大山至于小心谨慎到这种程度吗?非要反复确认绵白的心思。
不过徐大山行事向来如此,看领导脸色办事,能不担的责任绝不担,能不出头的绝对会缩在后面。
“没说其他的,让我们看着办。”
“好吧。”徐大山低头想了想,才对方糯说:“老滕已经在洽谈室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方糯走在前面,徐大山跟在后面,二人走进了洽谈室。
“两位经理,辛苦了。”老滕见到他们俩走进来,客套地起身。
“坐吧,滕师傅。”经过一天的缓和,方糯内心的怒气已稍稍褪去,职业笑容重新挂上嘴角。
“老沈……没来?”坐下后,老滕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
“他没来。我们自然是单独跟你们俩聊,放一起到时候又打起来。”
“不会了,不会了。”老滕连连摇手说,“我会听警察同志的话,做事不冲动,要遵纪守法。”
“是的呀,滕师傅。我们每个人都要遵纪守法。”方糯开始把话题引入正题,“国家有法律法规,公司呢有公司的规定。你虽说是试用期员工,但公司制度也是给你培训过的,对吧?”
“对的对的,我进来第一个月,方经理你就给我讲解过。”
“那你应该还记得制度里严重违纪是哪几件事吧。”
听到方糯这句话,老滕沉默了,他和善的笑容逐渐消失,眼中露出寒气,但随即又消失了。
老滕微微笑了笑说:“方经理,我知道我昨天不该打架。闹到警察局,公司也不好看。你说吧,要怎么处理我们俩?”
“滕师傅,昨天的事说实话,是我们天星广场开业以来头一遭员工打架,警察也来了。我不得不向领导和总公司汇报。”方糯顿了顿,见老滕脸色未变,她又继续说,“按制度,已经属于严重违纪,予以开除处分的。如果真这样,你的离职证明上可是要把这件事写上去的。我想着大家讨生活都不容易,跟领导申请了一下,咱呢,就当你自己提出试用期解除,就不会影响你以后找工作了。你看如何?”
方糯缓缓地说完,朝老滕看去。
只见老滕低着头,紧抿着嘴唇,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摁住微微抖动的双腿。
这一次的沉默比方才要长。
方糯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徐大山,示意他说话。
徐大山起先有些胆怯,但碍于方糯不断地催促,不得不开口说:“老滕啊,东家不做做西家。以你的技术,找个比这里工资高的工作,轻而易举。再说,大家是看着你被警察扭绑上车的,你继续在这里干活,就不担心别人在你背后指指点点?”
回答他的还是沉默。
“当然,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就按公司规定来。滕师傅,公司这些规定是完全合理也合规的。如果真要执行,是挑不出毛病的。”
方糯此话,也是想断了老滕找劳动仲裁的念头。
约莫一分钟后,老滕倒吸了口气说:“行!反正西溪那边有家公司一直要我过去,给的工资是这里的一倍。我明天去他们那里上班。”
挺犟的嚒。方糯内心冷笑一声,将白纸和笔递到老滕面前说:“那劳烦你写份辞职报告,咱们就正常走离职流程。”
“好!”老滕拿起笔,刷刷刷写了几句话,签上自己的名字,辞职报告算写完了。
方糯拿过来收好,内心如释重负,说道:“滕师傅,你放心,离职证明上你的事一个字都不会有。日后别人来做背景调查,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你说我也不怕。他们看重的是我的本事。再说,这事又不是我的错。”老滕拍了拍胸脯说,“不过,方经理,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老沈?他也该跟我一样吧。”
方糯明白了,老滕从头至尾都认为老沈与自己一般有过错,理应受到与自己一样的处理。
她含糊地说:“沈师傅,我们俩也会找他聊的。”至于聊什么,就不需要透露给老滕了。
“那就对了。”老滕误以为方糯也会如此处理老沈,感到满意,站起身来,“方经理,麻烦给我办手续吧。”
方糯笑了笑,也起身带老滕出去办理离职手续。
那天工作结束后,方糯很又有成就感,觉着自己为公司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而且规避了法律风险,她同时心情也轻松了很多。再怎么说,老滕是自己招进来的,这么大块烫手山芋,若处理不好,自己又要背上招人不力的骂名。
能够如此快速而又高效地处理完此事,她颇感自豪,以至于忽略了徐大山忧虑的眼神和绵白若有所思的表情。
“迷迷,妈妈回来了。”
下班后,她一如既往地回到家中,呼唤自己的爱宠,但这一次嗲嗲的猫叫声没有响起。
“迷迷,宝宝,怎么了?”她凑到猫窝前,见到在窝里病怏怏的爱宠。
“喵~~~”迷迷有气无力地朝她叫了一声。
“你哪里不舒服吗?”方糯摸了摸它,赶紧有些不对劲,迷迷虽说懒,但一直挺有朝气,而今天它连猫粮都没有吃完,更没有到窗台晒太阳。
方糯有些慌了。
“不要怕啊,妈妈带你去看医生姐姐。”她连忙将迷迷放入猫包,拿起宠物医院的病历本,将迷迷送到了常去的宠物医院。
“迷迷妈妈,”作为一系列检查后,年轻漂亮的主治医生坐在桌后,看着大堆的检查报告,对方糯说,“迷迷没什么病,只是孕期反应,不舒服而已。”
这句话像个小型炸弹在方糯脑海中炸开。
“孕期反应?刘医生,你是不是弄错了。迷迷一直在家里没出去过。”
方糯一直很忙,又加上家里只有迷迷一只猫,便没把绝育的事情提上日程。
“没有弄错,迷迷确实怀孕了。已经三周了。”
听到医生肯定的回答,方糯瞬间懵了,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方糯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爱宠,喃喃道:“这就是古代书香门第的老夫人知道自家闺女怀孕后的感受吧。”
刘医生忍着笑,对方糯说:“我先开点药,让它稍微舒服一点。饮食上你多注意,给它及时补充营养,别让它吓到,定期来做检查。”
方糯机械地点点头,抱着迷迷走出了就诊室。
“迷迷,你老实告诉妈妈,经手人,不,经手喵是哪只?”坐在候诊大厅的长凳上,方糯的心忐忑不安,抚摸着爱宠喃喃说道。
“喵~~~”可能是自知理亏,迷迷乖巧地窝在她腿上。
“唉——”方糯深深叹了口气。
小喵,她自是喜欢的。但就是想不通那外来的喵是怎么跑进家里,跟迷迷……
“这么巧。”
沉思时,一个熟悉的男中音响起,让方糯欣喜的德牧也闯进她的视线。